南山北山（一首秋叶诗的臆解）

朔雨髡千树，南枝独抱穷。

生涯沦落尽，骨气折磨空。

自誓相依傍，今难共始终。

愿君康且直，寿与北山同。

我觉着这首很好，是秋叶之遗嘱，所嘱者，伙伴之继续坚持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个是拔高），“别管我，冲啊”、“别管我，快撤”、“别管我，顶住”（这个是调侃），总之是不以己悲，所虑在人吧。

【朔雨髡千树，南枝独抱穷】：谁在“抱穷”？是“叶”还是“南枝”？都不是，是“一树以南枝抱穷”。上联已经说了“千树”，下联又说了“独”，所以可以省略“一树”，加上“南枝”，从而扩充容量。为何用“南枝”？“南枝”更健，似乎与“越鸟朝南枝”什么的没有什么关系。何谓“抱穷”？仅余一叶，太“穷”，一叶还不肯放手，是“抱穷”也。用“穷”字，用意是往“君子固穷”上联系，咏物有双关或引申之法，后面的“骨气”、“直”，都是这个意思。这一联，把基本状态述说清楚，下面，该最后一枚未落的秋叶说话了。

【生涯沦落尽，骨气折磨空】：我生命的旅程将尽于飘落（此时叶还在树上，所以一定要加上“将要”之类），所以你的骨气经历折磨而终将落空（让我想到了以身庇护伤员的救护兵，呵呵，也是调侃）。“叶”是没有“骨气”的，有“骨气”的是“树”，施加“折磨”的是谁？是“朔雨”，已“髡”“千树”，够凶恶的。

【自誓相依傍，今难共始终】：我曾经暗暗发誓陪着你，到如今，看来是难以和你相伴到老了。这联好，好在“深深的歉意”。

【愿君康且直，寿与北山同】：希望你保持健康与耿直，和北山一样长久。“直”，以树之形态比拟人之性格，树有曲态，人有曲心，非此树此人也。“康且直”不但是对于将来的期许，也是对于过去、现在的肯定，前面已用“抱穷”、“骨气”、“共始终”，所以这里的“保持”之意，是不言自明的。“慎终如初”、“莫忘初心”。（此时收到作者私信，特注。）

于是乎，到“北山”了。俗语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语源网上就有，不再抄录。其实网上也早有人问，为什么非得是“东海、南山”。我觉这个问题要从两个方面来说。一是不考察有无“依据”，只是看字面，那变易“东、南”都是可以的，有时还可以是故意的。比如吧，我要暗讽某人，就祝其“福如北海，寿比西山”。“北海”还有一义，就是贝加尔湖，苏武受苦的地方，“西山”，有“日薄西山”，呵呵呵，促狭一下。二是非得有“依据”，才算正确。这个其实也好找，《诗经·小雅·南山有台》：“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用“北山”来“祝寿”，也木有问题。

精彩的来了！新得作者私信：

狄兄，“朔雨”一诗乃愚所作，指摘者颇多，兄不必再为申辩。何哉？今之议者，除兄之外，愚未见有深达此诗之意者矣。毁者自不待言，其票赞者多亦解偏矣。此诗作时，愚实有所指，本欲序之曰“感柳如是及八艳故事，藉时题而作《秋叶》诗云云”。此作之声，实悲声也。“髡”者，非妄用矣，乃刺华夏之变发矣。“南枝”者，东林诸遗子也。“生涯”、“骨气”之句，非言叶矣，乃言树也。盖以天时之变，草木不能自保，其能幸存者，无不略失其节，以顺天命。晚明士子如牧斋、梅村等，莫不苟且，曾不若歌姬、娼女矣。愚窃以叶比八艳，以木比诸君，而为此作，是以有尾联决绝之语耳。兄慧目如炬，无申告而得之八九，其所笺注，如“诗乃叶之遗言、寄意惟在直字、北山乃用《移文》之典”等，无不切中其隐，愚深为拜服矣。今之好诗者，多自皮毛始，而得之尽皮毛。且自为桎梏、囹圄而王之，其心昂昂，其意扬扬，非真有志于诗矣，可奈何哉？纵申明愚作之意，其必复言“此亦可为咏物诗哉？”又何益焉？

我的回复：

我就知道是高手所为，是兄啊，握手握手。“不必再为申辩”，下不为例吧，我都写了多半篇儿了，弃了可惜，呵呵呵。刚才就在想，或许有的地方解错了，见到作者，当共一笑。兄的解释就来了，及时及时，多谢多谢。我是决计不改原文，以显示我之“坦坦荡荡”，呵呵呵。兄之解释，我将贴出，也不管兄是否同意，原谅我的“任性”吧。

狄言：

我疑心别人理解有误，可我的理解也有误。1“髡”，虽读出“凶恶”了，但没有深究。2“南枝”，不是“一树之南枝”，而是“南面之诸树”。如此，“叶”也就不是一枚了。3“生涯”，误读为“叶”。4还有其它的吧。

关于“北山”，理解对了。作者还真是用《北山移文》典，用法与“福如北海，寿比西山”近似。“你要是长寿，就要像北山那样，要是像南山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没有最促狭，只有更促狭。

每次讨论擂台赛，都有一个不好的倾向，就是谁说错了，大都不肯承认。每以52的水准为忧，何不从自我做起？我是“闻过则喜”的，认错及时态度好。这个不是矫情，有错而能被人指出来，就会更进步，对于指出错误的人，应当万分感谢才是啊。我就不理解，有些诗友的“闻过则恼”，有什么好处。觉着丢脸了？丢脸比正确更重要？比进步更重要？其实嘴硬更丢脸，吃瓜群众都看着呢，能不窃笑？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以此赠诸友。当然了，对于那些汲汲于名利、水准极差而又自我感觉极好、说话又不干不净的无聊人士，我就不赠这个，而是说：“离我远点儿！”

2016.10.28.

狄再言：我就知道会有新的争论，可是旧账呢？“寿与北山同”可不可以啊？我是希望有的诗友对于以前的质疑也表个态。在表态之前，就参与新争论，是转移话题，我是很不认同的。

新争论源自作者的注解，其实也是作者早就预见到的：“纵申明愚作之意，其必复言‘此亦可为咏物诗哉？’”太有趣了。图省力，把我下面的回复贴在这里并略加补充，谁有类似的质疑，我就不再费笔墨了。

诗题、诗序、诗注，都是可以的。当然，有序、注的，也要考察序、注是否合适。这篇，作者要是加上小序（感柳如是及八艳故事，藉时题而作《秋叶》诗云云），我一样会投。 

凡诗，有“泛化”，有“具象”。有的评委是看到了此诗的“泛化”而投票，看到了“具象”而不认同。我是两者都认同。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取自《月赋》之“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会不会有人觉着此句好，但是看到了苏轼的“怀子由”，就质疑苏轼是用错了典了呢？

有时候，甚至作者本身就是注释。比如阮籍的咏怀诗，完全不知道当时的社会背景和阮籍生平，也有可能觉着诗很好。但是知道了当时史实，就会感觉到诗中许多意象，都是曲曲折折的影射。那这时，估计也会有人质疑影射得并不确切、恰当吧。再如“秋风秋雨愁煞人”，很不错，但是知道是秋瑾女士狱中所写，就会感觉到，所谓“秋风秋雨”，是指鞑虏尚炽热而革命低潮。会不会有人说：“你自称秋瑾而厌秋风秋雨，太搞笑了！”我想，在52，会有人说的。

不加注时，读不懂其“泛化”，加了注，又说看了注才能懂的诗不是好诗，或者接着曲解注解，这可真没意思。不懂不是因为人家没加注，有人能读懂而你读不懂“泛化”，感觉不到作品的好处，是因为你水平差。用典都没搞清楚，怎么可能读懂。

还有：眉间诗友说：“看到过一首清人的律，是写钱谦益和柳如是的，现在不知道怎么找，好像是被这个作者剥皮了。”这可是一个严重的指责，“好像”不得！“谁主张，谁举证”，希望眉间诗友尽力查找。
眉间诗友（2016.10.29.）回复：对不起，昨夜翻遍古书都没找到。向华夏老师深深致歉，同时也向作者郑重致歉。（狄按：此事就算过去了。）

2016.10.28.

得君子乎兄留评，收藏于此：

关于【泛化】和【具象】，我觉得以下这个例子也很能说明问题，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即便去除诗中的比喻，但就表面泛化的诗意来看，也堪称一首佳作了。

2016.10.28.

狄按：有“指间回忆”跟帖：“看了本期《秋叶》擂台的辩论，不喜欢博古沉闷的华老头，爱煞清透凌厉的眉丫，戏题一个。七绝·戏题《秋叶》擂台：一台秋叶竞飞扬，看客声催鼓点忙。任你东方名不败，输她冰魄带寒光。我的回复：“都搞人身攻击了，真是‘清透凌厉’。但愿兄之‘爱煞’有所成，我的‘拉黑’可是说到就到。”【拉黑了指间，指间很快就知道了，正在他的空间里质疑我的“风度”呢，呵呵呵。指间与眉间女士早就有“战斗的友谊”。当初指间的“加餐”被人攻击时，眉间女士的解释是很中肯的，那时可没见指间“爱煞”攻击者。如今眉间女士攻击“北山”，你就“爱煞”起来了。双重标准之外，还要加上肉麻的“眉丫”。我的帖子，岂是你撩妹的场所？！此为拉黑理由之一。眉间女士“东方不败”了一回，也就罢了，你还要接着“东方不败”，这不是耍贱么？难道不拉黑你，而是说，把你下了茧室，把眉间女士发付教坊，才算是有“风度”？人身攻击那一套，都是我玩儿剩下的，我不屑在52使用罢了。此为拉黑理由之二。】

2016.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