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非得用诗不可。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也是和科举有关的诗。
论诗论诗,不论科举。
回应icyguard:对对对。
恕俺冒昧跟一句:在特定的情况下,有些感慨,非用诗句表达出来才最好。如果要用白话,不是不可以,就是那种味儿,全没了。
回应若有:是的是的。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也谈谈我的诗词主张
先拿首古人的诗来镇镇场子,有道是: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这是张籍回复他着力提携的后生朱庆馀的一首诗。其缘由当然就是那首人所共知的“画眉深浅入时无”了。这两首诗的来龙去脉,诸君都了然,不赘述。那么,为什么要拿这首诗来说事呢?是因为很多人都把这一问一答背后的故事领会错了。
这两首诗其实是论诗的诗。尤其是张籍这首,完全可以参加本期擂台赛了(当然,如果真参加是否会被打入未入围作品还真不好说)。何以这么说?是因为朱诗本不是考试后为查成绩而作的,而是在考试前询问答题技巧和路数,这一点从题目上就一清二楚,《近试上张水部》。也就是说,这里的“入时无?”问的就是自己的写作风格对路不对路,符不符合评委们的审美取向。
那么张籍的回答呢?也不仅仅是“你很有才,而且关系我都疏通好了,放心去考吧”那么低俗,而是对朱进行了敦敦教诲。“齐纨”是什么?是华丽的服饰,是精美的打扮,是为了迎合时人而用的写作技巧。而“菱歌”,是清纯质朴的才识本色,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所以,这句话是说,你不要为了“入时”不“入时”这样的问题去纠结,做你自己,贵在天然、贵在真实。
好了,啰里吧嗦这么多,终于转到正题上来了。我们为什么要写诗?我们要写什么样的诗?
吴钩兄说,“诗是表达,表达的是外物作用于内心的感受,是个体的生命体验。”戎狄兄说,“凡作诗歌,总是要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前者为三观,后者为七情。”娴闲兄说,“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历来认为诗源于心志,音起于心动,歌成于情感。故所谓诗者,以言抒情,以言明心志也。”我都非常赞同。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笼统地提过,“诗,亦鸣也。”鸣,就是发声。为什么要发声?肯定是有发声的冲动。痛苦、欣悦、愤怒、鄙夷、不服、压抑、亢奋甚至无聊,都有可能让人有发声的冲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有情或者无情,只要内心的某种状态需要表达出来,都是有可能成诗的。当然,也可能以其他的方式发声,比如文章、音乐、说话甚至是马景涛式的“啊——”
那么,这些发声方式当中,怎么样的算是诗呢?这就涉及到诗的内涵问题了。吴钩兄说,“如果仅仅从形式上区分诗与文,是浅薄的,应包括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形式,是指诗必须有诗的形式,包括平仄、节奏、用韵等。内容,则诗必抒情,抒情必发乎衷肠。很多时候,诗只抒发情感而少逻辑。散文则平和冲淡、理性得很多。这两个区别,我以为是区分诗和散文的核心。”关于这一点,我个人的意见是这样的,就内容而说,散文(甚至说话或者“啊——”)也可以抒情,抒情也必发乎衷肠,散文(甚至说话或者“啊——”)也可以只抒发情感而少逻辑。因此,在内容上二者似乎难以有效地区分开。那么,说到底,诗与其他发声方式的区别主要还是在形式上。
下一个问题就是,诗的形式有什么独特性?君子乎兄引用《毛诗序》中的话讲,“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段话里面把说话、写诗、音乐的区分说得挺清楚。诗的范畴在哪呢?显然就在“嗟叹”、“咏歌”之间。因此,在种种发声方式当中,诗和歌的血缘关系最近。所以广义的诗,一般都称之为“诗歌”(当然也有怪人称之歌诗:))。诗歌这种东西,可咏可唱,而且咏、唱本来也没什么“楚河汉界”,例如,现在流行的RAP到底是咏还是唱?
咏唱的东西,核心特点就是“节奏性”,诗歌与散文的区别就在于,诗歌是有节奏性的文字。这种说法可能也存在着一定的模糊性,容易引起质疑。有人会说,那“骈文”到底该算什么?这个问题,见仁见智。驴和马的区别总还是有的,但骡子算驴还是算马,确实断不清,所以干脆就说是个新物种“骡子”了。
至于说为什么咏唱的核心是“节奏性”,这个是关乎声韵的话题,这里不想展开,以后专门论议。下面再聊聊我们应该写什么样的诗。还记得开头啰嗦的那堆不?到现在才派上用场。这就涉及到我的诗词主张,我曾经归纳为四个字,“真”、“新”、“清”、“深”。这里面的真、清两点,基本包含在“菱歌”的特点之内。
吴钩兄说,“诗一定是个人的。越有个性,越有可能写出好诗。”“因为他抒的只可能是他个人彼时彼刻独特的情感,并由此感发出独特的、与众不同的东西。”而“若诗人个人的情感,恰巧与人类共同的人性相吻合,则他就可以成为伟大的诗人。”这一点,我与诸兄一样都极为赞同。我所主张和坚持的“真”,基本就是这个意思。但用我自己的话说可能更加极端,就是凡是不符合自己本体的气质和个性、不是出乎灵魂深处的诗,即使能写也决不写,即使别人喜好甚至崇拜也决不写。
其实为了写这篇帖子,我先做了个小实验,就是发了一篇新作《巫山一段云》。现录如下:
“行乐还须早,人生只百年。水晶帘底逗婵娟,壶中更有天。
莫道栏杆拍遍,说甚白眉青眼。区区万里旧江山,复于我何干?“
这首小词得到了一些收藏和点赞。这里不讨论这首作品是好是拙,也不说其符不符合大家的审美口味,就说我为什么写这么一首词。这八小句,我写时花了四分钟,上“搜韵”核一遍是否合谱花了一分钟,改了一个出谱的字花了一分钟,总计用时六分钟,而且是一边扒着饭一边瞎划拉的。说实话,类似水准、类似篇幅的诗词,一天写一百首可能有点累,但是五十首轻轻松松。但是我在52混迹三年,写出来的诗一共也不到一百首。为什么?因为这种不属于我本体的诗,不合于我真正的内心波澜、不是我憋在喉咙里必须把它呕出来的诗,我不会动笔去写。
关于“真”,还有一点要多说几句。我向来是主张作诗和作人应该是一体的。是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虽然我也批评“老干体”,但是有些在思想和情感上就是“老干”的人很努力地写出这样的诗,我也并不会走上去踩两脚。我只是对于那些把诗当痰一样吐的人心生嫌恶,不论你写的是不是老干体。
至于禅诗,我认为它也是诗,宋人的说理诗,我认为它也是诗。为什么呢?谁说诗人就一定要“哀乐过人”了?心如止水也是一种独特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不仅是可以通过诗来表达,而且甚至是可以深深地感染和打动同道中人的。王维的诗不见得有多哀,也不见得有多乐,也是能登峰造极的。说理诗呢,也是一样。这两类诗,里面可以不包含太多的感情,但一定包含特定的感悟。这种感悟如果与人类共同的灵性相吻合,也是可以流传千古,成就伟大的诗人的。
关于现代的实验体诗词,这个另外单论,这里不说。
下面说说“新”。还是从自己说起吧,拿自己说事,虽然有自我标榜之嫌,但是就算招骂也不会殃及旁人。在写诗上,我还有个怪癖,就是写完喜欢请度娘查查,看一些核心的词句有没有人用过,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如果有,那么看看在表达的形式和内容上有多大的相似度。如果相似度高了,即使原句非常高妙也要改掉,实在改不了或者改了就不是原来那意思了的话,就干脆整首扔掉。诗嘛,有什么啊?本来就是人的影子。人没死,总还会写的,要死了,打个包一起烧掉也不是不可能。就像伯牙的曲子一样,有知音也可以弹一弹,没知音把琴摔了把曲绝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我这里强调“新”,不是反对袭古,我是有原则地支持袭古的。吴钩兄和君子乎兄都认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中国传统文化仅存的一丁点血脉不至于彻底断绝。”这一点,我也是非常赞同的。之前在吴钩兄的某篇佳作还是评论后面赘言了一句,“如果今人在格律、音韵、章法上尽异于古人,那还写旧诗干什么?如果今人在意象、辞彩、情怀上尽同于古人,那还写诗干什么?”基本表达了我对袭古的态度。
关于诗的时代性或者时代感问题,吴钩兄的观点是“任何诗人,必会处于某个时代,这个是命运的安排,并不由他自己决定。”“他一生的所有行为均与他所处的时代相吻合。”“说诗一定要有时代感,其实是个伪命题。”前一句我是赞同的,后两句有待商榷。其实,关于诗与时代的问题这一部分讨论,吴钩兄的绝大多数观点我也是赞同的。
但我想说的,其实不是诗人要刻意去围绕着时代的主题而写诗,也不是诗人要用符合时代特征的手法去写诗,而恰恰是诗人的行为以及他的诗是不是能与他所处的时代相吻合的问题。有些东西古人是看不到、甚至想象不到的,有很多思想是古人触碰、领会不到的,有些体验也是古人不可能经历的,这些都需要今人消化、铭刻在他自己的情感和诗句当中。就算是我们现在看古人的诗,里面除了有亘古不变的人性之外,还有很多时世的信息。我们在强调个性的时候,不应该只看到自己与同时代其他人之间横向的差别,还应该看到自己与异时代的人之间纵向的差别。我们能做的,不仅仅是把传统延续下去,还应该让自己的时代在未来的人眼中能有那么一些深沉而斑驳的影像。举个可能不恰当的例子,也许五百年后,人们很难想象历史上曾经有一个时期,怀胎七八个月的健康孩子因为某种制度或者说国情必须强制引产掉。
前面说的“真”和“新”是我对诗词的普适性主张,而下面关于“清”和“深”的呢,却是出于个人的偏好或者说成见,因此简略侃侃。
“清”和“深”想强调的都是诗歌的表达方式。“清”有两层含义,其一是主张清新自然,不要矫揉造作,不要为了合律而生编硬造,也不要为了取悦时人、追求“入时”甚至追求“新”而涂脂抹粉、哗众取宠(之前曾见有人把风吹雾霾和马路上看见的环卫工结合到一起,可能还隐含了一点反腐的意思在里面,写出“君扫地来我扫天”这样的句子);其二是主张为诗瘦身。这里的“瘦身”又包含两层意思,首先是用尽可能简洁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最好能做到“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其次是在所表达情感和思想方面,不要东拉西扯,搞“大锅炖”,而应尽量清清爽爽、利利飒飒。就像鸡蛋一样,一个黄儿正常,两个黄儿难得,但是三个以上的黄儿人见了就该恶心了。
“深”这一点,较之“清”,更带有我个人好恶的色彩。用我自己的话来说,叫做“重怀不露”。实际上就是追求两个黄儿,或者是追求一个比较浓缩的黄儿。我的诗挂在空间里,除了有一次在外出差时点错了键以外,没有自荐或者推荐的作品,所以历来门庭冷落、过者了了。现在52改出一版专栏推荐并且忝列其中,反倒感觉非常不适应。上次擂台赛,也可能因为自己未加注解的缘故,结果造成很多人理解偏了,却又得到了高票,非常郁闷,以致于专门写了首诗来排遣。平时也是,每当过客有得其味者点赞,我会感到欣悦,而不得味者点赞,我反而会感到怅然。在跟若有兄探讨时,我曾坦言,自己在风格上大致可以概括为“无字不隐,十诗九哀”,不少作品有意去追求“二分显,八分隐”的冰山效果。这里面包含的,既是一颗被命运揉成一团的内心,也是一种与生俱来而不太健康的悲观主义情怀。
以上纯属个见,不值诸兄一哂。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非得用诗不可。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也是和科举有关的诗。
论诗论诗,不论科举。
回应icyguard:对对对。
恕俺冒昧跟一句:在特定的情况下,有些感慨,非用诗句表达出来才最好。如果要用白话,不是不可以,就是那种味儿,全没了。
回应若有:是的是的。
妙极,赞叹!
但要声明一点:那不是“探讨”。以俺的水平,还不配啊。这绝非谦虚。
还记得“片肉”么?有人以为比的不够恰当。但俺觉得,恰当与否,并不重要。无非是透过这样的比拟,来诠释一种精神。而这种精神,是极其重要,也是极其可敬的。如果一味纠结于比拟的方式,那未免太皮相了。
另,举发一下自己的错误:有次,俺曾说,冰卫老师有时显得迂。结果呢,转天就发现,其实是俺自己傻!哈哈哈哈
惭愧惭愧!
谢罪谢罪!
既至社中,自是同道,若非父子,俱可以兄相称。若有兄不必自谦。
冰卫老湿何止有一点迂,简直迂到家了!呵呵。不迂的人都玩股票、炒楼去了,每天赚大钱,谁还会来跟你讨论诗的本质?
冰卫老湿甚至连朋友圈都不敢发~~~要是二十岁,还能用它来把把妹票,现在能用来干什么用泥?
因此,若有“迂”的光辉论断,不仅精炼,而且颠扑不破。
哈哈,所以除了在此与诸兄交流,俺向来是以“愚”自称滴,固知其迂不可及矣。
回应icyguard:古人造字真是其妙,用来自称的“愚”、“余”,原来都是由“迂”激发的灵感,而与“迂”相通!
回应icyguard:唉,俺哪里会是自谦的人啊,俺,狂着呢。不过有时,爱说些实话而已。
有空请多指教俺。自己骂自己,所得毕竟有限。
另,“二分显,八分隐”的冰山效果,俺能理解,但不能苟同的。对半儿开,还会有人看不明白呢,如果再这样,就凑成十分的惨了。写时,不妨多试几下,当它牛排,三、五、七分熟的,全试试,看效果会不会好些?——是浅见,如果说错了,请先喝斥再忽略。
回应箧底吴钩:多谢多谢
现如今,整天想着赚大钱的人已经够多了。能想到诗的本质,并且能说到点子上的人,反而不多了啊。笑叹。
能用来干什么用泥——说的是啊。
至少,让自己高兴一下?虽说让自己高兴的法子有很多,但多一种,不也很好么?而且别人看了,也会高兴。
回应icyguard:“二分显,八分隐”竟是对的。刚才见,觉得就是二八。对的。
冰卫老师,俺又错了。呜呼。
“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健康的悲观主义情怀“,这一句,猛撞我心!一样啊,自感写出来的东西有消极情绪。所以日夕烂读李白的诗,想消除这种情绪。李白虽很坎坷,但充满浪漫主义之乐观,诗歌明艳动人,直打心胸。就在临终时的《临路歌》(一说《临终歌》),都充“鹏翅挂石袂"之浪漫主义想像。
如前人言,子美尚可学而致之,太白不可学而致矣。盖子美终是人骨,太白却是仙骨,不具仙骨,得之恐难。问好青云兄!
真正的诗人都是感性的。他们追寻至善至美的境界而不可得,所以诗人天生是忧郁的。
回应箧底吴钩:吴钩兄所言甚是啊!
同感!!
我是抱着抬杠态度来的,匆匆看了一遍,契合度有点高,急的团团转,先赞藏一番,表明我誓不罢休的态度,先养精蓄锐了,肯定还是要把它砸个大窟窿的!
切社嘛,不切,邀你来干嘛?
期待期待。
回应华夏戎狄:先到娴闲那儿对付了些,这边又催了,看来明天我要禁足了!
来 个玄虚的。。。道一以贯之,术千变万化。诗就是一团小意思,可以赋予其任何形态,溯其本源,不可名之,强为名之,必挂一漏万!
其实最核心的问题还是:诗是“无中生有”还是“有中生有”?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创作路径。
讲真,我对于写诗词主要属于玩票,初始最大的动因是“调情”,后来也用来明志言事(一些不便直说的事情和议论可以通过诗来表达,这也能排解下情绪,此皆可算诗的实用性了),再到近来,碍于人情也有些应酬之作(此类很上心的不多),但我自己仍控制在不至于泛滥的地步。说到拙作,百中几无一篇我自己十分满意的(我最满意的只有其中的一些句子,如“向无人处觅知音”和“繁华落尽,孤芳吾爱,任凡尘姹紫嫣红”),故大都可弃之如敝屣也。
对于诗的本质是什么,我也无意去深究,这个本就是仁智各见的。我但读我喜欢的诗词,想写的时候就写写,想听唱时就去听唱。不过,我性格里还是有好强的一面,所以初来52时见三生石君说其制作词律软件时发现不少例词不合谱,想将其全部加以校订却又恐这是痴人说梦,于是我就去做成了这个痴人之梦,而所花的时间其实只是一个星期中的业余时间罢了。当然,所校订的只是文字格律谱,现在再看还是有许多可加以改进之处,例如仄分上去入,有些地方还是要注明具体的仄声的。
哈哈,我可是对事不对人呐。再说就凭兄等对待诗词的态度,也不会是我文中所揶揄之众。
我虽不敢保证我的每一篇都是发自内心,但非自本心的,百中无一吧。
诗词当然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更不是用它来谋生。只是发自内心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