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周振甫先生的<诗词例话>，每为其广引博论，集精发微，深入浅出之思辩拍案叫绝。真是欲诗者之良师也。读至<回荡>章节，其中有晚清才子梁启超先生对古诗中回荡特征的大段引文。对古诗《鸱鸮》,梁先生写道:

《鸱鸮》的作者，他托为一只鸟的话，说经营这小小的一个巢，怎样的担惊恐，怎样的捱辛苦，现在还是怎样的艰难，没有一句动气话，没有一句灰心话，只有极浓极温的情感，像用深深的刀刻镂在字句上。……他那表情方法，是用螺旋式，一层深过一层。

鸱鸮鸱鸮！　　　　　　　　　　猫头鹰啊猫头鹰！
既取我子，　　　　　　　　　　你抓走我的娃，
无毁我室。　　　　　　　　　　别再毁我的家。
恩殷斯勤斯斯，语助，　　　我辛辛苦苦劳劳碌碌，
鬻育子之闵病斯。　　　　　累坏了自己就为养娃。

迨天之未阴雨，　　　　　　　　趁着雨不下来云不起，
彻撤彼桑土杜，即根，　　　桑树根上剥些儿皮，
绸缪牖户。　　　　　　　　　　门儿窗儿都得修理。
今此下民，　　　　　　　　　　下面的人们，
或敢侮予。　　　　　　　　　　许会把我欺。

予手拮据，　　　　　　　　　　我的两手早发麻，
予所尚捋荼，　　　　　　　　还得去捡茅草花，
予所蓄租聚，　　　　　　　　我聚了又聚加了又加，
予口卒瘏，　　　　　　　　　　临了儿磨坏我的嘴，
曰予未有室家。　　　　　　　　还不曾整好我的家。

予羽谯谯，　　　　　　　　　　我的羽毛稀稀少少，
予尾翛翛。　　　　　　　　　　我的尾巴像把干草。
予室翘翘，　　　　　　　　　　我的窠儿晃晃摇摇，
风雨所漂摇。　　　　　　　　　雨还要淋风也要扫。
予维音哓哓。　　　　　　　　　直吓得我喳喳乱叫。

       为此，我对这首有名的古诗咏吟再三，企图细细品味其中之回荡的深意。或许是上古文辞深奥之故，忙于解读文字表面的我，一时难以获取深入的感受。幸好并列在右方的余冠英先生的译文诗帮了我忙，约略领会些许弱小，受欺，逆来忍受，自认无助，哀求，无奈，甚至恐惧的层层回荡的诗意。与此同时，我不禁忍不住赞叹，吴先生的译文诗，是多美好的现代散文诗啊!将一只古代可怜鸟的活灵活现的形象，嘙呲地飞出了千年古书堆。

       有人说，这是隐喻苦难的古代草民的哀叹，或许吧，但我觉得更像隐喻乱世弱小君主的处境。子嗣被强邻所质，骨肉沦为要挟之把柄，兵临城下，时不时领土被占，门破财亡，危机四起。又担心子民造反。里外不是人地尴尬。

       我朗诵着吴先生的散文诗，可怜之情难禁，厌恶之感顿升。继而，止不住想笑，眼前呈现出当今的一些活剧丑角的言行举动，声音笑貌，何等相似乃尔! "今此下民，或敢侮予"。"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不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