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祖父讳之珊，字珩白，教经馆远近闻名，其生徒之健在者至今仍以曾受业于名师为荣。所居之塆村曰老屋陈。老屋陈百十户人家，为武昌县数一数二之大塆村。逢年过节，塆里热闹非凡。老辈人讲，采莲船，舞狮子，玩龙灯，搭台唱戏，一闹一正月。文革时，余尚年少，闻此每羡慕不已，常兴余生也晚之叹。己卯年（1938年），日据武汉，再加水妖旱魃频频作祟，无隔宿之粮者，不在三家两户。庚辰春节，宗族主事者哀时局之巨变，风雨之失常，年节庆典一概作罢。塆里萧条冷落，死气沉沉。年十七八九之后生难耐寂寞，便自扎一彩灯。玩灯乃孔武有力者争强斗胜之戏，彩灯之高度常一丈有余。后生技未到家，力气尚弱，所扎之灯，不惟体小，更兼形陋。常例，玩灯须配灯联。后生灯成而无联，求助于祖父。祖父见状，再三不允，然难耐软磨硬泡，便略加思索，挥毫以对。后生不知灯联何意，贴将上去，便高高举起，敲锣打鼓，一路呜呜。识文断字者见之，或掩口而笑，或摇头而叹，或唏嘘感慨以至泪眼婆娑。联曰：
灯或灯神，武昌县旧时方言，含嘲骂之意。据说此义由姜子牙封妻为灯神演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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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都西鄙人某，娶妾甚美。嫡遇之虐，日加鞭箠。妾甘受之，无怨言。一夜，盗入其居，夫妇惶惧不知所为。妾于暗中手一杖，开门径出，以杖击贼，踣数人，馀皆奔窜。妾厉声曰：“鼠子不足辱吾刀杖，且乞汝命，后勿复来送死。”贼去。
二
益都西鄙之贵家某者，富有巨金，蓄一妾，颇婉丽，而冢室凌折之，鞭挞横施。妾奉事之惟谨。某怜之，往往私语慰抚。妾殊未尝有怨言。一夜，数十人逾垣入，撞其屋扉儿坏。某与妻惶遽丧魄，摇战不知所为。妾起，默无声息，暗摸屋中，得挑水木杖一，拔关遽出。群贼乱如蓬麻。妾舞杖动，风鸣钩响，击四五人仆地。贼尽靡，骇愕乱奔，墙急不得上，倾跌咿哑，亡魂失命。妾拄杖于地，顾笑曰：“此等物事，不直下手插打得，亦学作贼！我不汝杀，杀嫌辱我。”悉纵之逸去。上文第一则出自王渔洋《池北偶谈》，第二则出自蒲松林《聊斋志异》，显然两文写的是同一故事。王文用笔简峭，惜墨如金。若不读蒲文，或许会因其出自清初文坛盟主之手而盛赞其简洁。一读蒲文追魂摄魄的传神写照，王文缺憾便顿显无遗。渔阳先生笔墨简则简矣，无红花绿叶，一棵枯树；洁则洁矣，无油无盐，一杯清水。 写贼来，王文着六字：“一夜盗入其居。”如何“入其居”，不表。蒲文言：“一夜数十人逾垣入，撞其屋扉几坏。”以声衬静，写出盗贼的声势和嚣张气焰。别说贵家夫妇丧魂，也令读者惊心。闻贼来，王文写贵家“夫妇惶惧，不知所为”，蒲文在“不知所为”前加“摇战”二字，刻画入神。叙妾出门，王文只叙事实，蒲文兼表情景。“妾起，默无声息”，写妾临乱不惊，从容镇定；“群贼乱如蓬麻”，则以盗贼之人多势众衬妾之势单力薄；“妾舞杖动，风鸣钩响”，活脱脱一位巾帼英雄跃然纸上。更显优劣的是写贼退。王文以“余皆奔窜”四字了之，蒲文却在人家山穷水尽、无处着手时，别开生面，写出一段灿烂文字，把盗贼“亡魂失命”的狼狈相刻画得入木三分。 王文只叙故事梗概，不作具体描绘。蒲文“粉饰多辞，妙绪泉涌”：当发挥处，作痛快淋漓的发挥；当形容时，作出神入化的形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