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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长平 男  4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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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空床卧听南窗雨——宋词中的两首著名悼亡词(一)

崔长平 发布于2017-11-13 12:18   点击:2170   评论:1  

有宋一代,在浩瀚无垠的诗歌海洋里,你很难寻觅到晶莹璀璨的爱情浪花,而那些缠绵悱恻、情深意长、难却难了、魂牵梦绕的爱情奇葩,几乎都绽放在宋词的花坛里。这些散溢着无限芬芳的奇花异草、夭桃秾李,又几乎无一例外地浸润着婚外恋的甘霖玉露——文人雅士与青楼歌妓之间的卿卿我我、依红偎翠、幽思暗恋、离愁别恨。稍加思索,个中缘由不难知晓:其一,古代的婚姻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重的是门当户对、名正言顺,夫妻之间皆因于男婚女嫁的封建礼制与传宗接代的宗嗣天伦而施衿结褵的,其中自然不乏诸多性情不合、志趣相悖的现象。其二,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严格尊崇谦卑柔顺、相夫教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像魏夫人、李清照、朱淑真那样的才情似水、貌美如花、柔肠千转、能诗善文的女子真可谓凤毛麟角、千载难遇,而章台歌妓、秦淮商女们的琴棋书画、歌扇舞裙、明目皓腕、淫声巧笑、柔情蜜意,却正好迎合了文人墨客伤春悲秋的浪漫情怀和怜香惜玉的风流性情。

但是,在卷帙浩繁、灿若星辰的宋词中,也有两首摧肝裂肺、哀感顽艳的悼亡词,抚今追昔、缅怀亡妻、情深意重、亘古鲜见,读之不禁令人扼腕叹息、潸然泪下。

一)字字泣血、肝肠寸断的《江城子》

这是苏轼为第一任妻子王弗而写的悼亡词,一字一顿、低婉哀恸、黯然神伤,被誉为“千古第一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人(今四川眉山)。宋嘉佑二年(1057)进士,累除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曾通判杭州,知密州、徐州、湖州、颍州等地。元丰三年(1080)以谤新法贬谪黄州。宋绍圣初,又贬惠州、儋州。待徽宗立,赦还,后卒于常州。

苏轼的结发妻子王弗(1039—1065),眉州青神人(今四川眉山)。宋至和元年(1054),刚逾及笄之年的王弗嫁给了时年十九岁的苏轼。王弗年轻貌美、聪明沉静、温柔端庄、贤惠恭顺,侍翁姑十分谨肃,对夫君更是体贴入微、恩爱有加。

关于这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姻缘,还有四段小故事聊以佐证他们夫妻的灵犀相通、情深意笃。

其一,“唤鱼联姻”。相传眉山市青神县有三处绝佳胜景,即上岩、中岩、下岩。中岩有一座名闻遐迩的书院,乡贡士王方执教于此。后来好友苏洵也把长子苏轼送到中岩书院从师就读。少年苏轼体貌方正、风流倜傥、敏而好学,老先生视若己出、喜爱非常,欲选为乘龙快婿,与苏家结秦晋之好。

中岩下寺丹岩赤壁之下,有一泓幽深潭水,静如半轮山月。每每有人在水潭边击掌而鸣,三三两两的游鱼便从岩下闻声而出。当时王先生曾邀请身边的文朋诗友、饱学之士为绿潭命名,或曰:“戏鱼池”,或曰:“观鱼塘”,非雅即俗,实难称心。此时苏轼也向众人说出了他的题名:“唤鱼池”。众人登时称奇、赞不绝口,王先生更是喜从中来、点头称是。正当苏轼心下得意之际,先生爱女王弗的丫鬟也正好从家中赶来,展示了令媛的题名:“唤鱼池”!众人难以置信、惊叹不已:“不谋而合,韵成双璧!”后来,王方请人执柯作伐,将掌上明珠许配苏轼,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其二,“屏后听语”。苏轼于婚后五年便开始了宦游生涯,爱妻王弗紧随在侧、朝夕相伴,为苏轼分忧解难、料理生活、生儿养女。苏轼生性豪爽、质朴率真、知无不言、口无遮拦,待人接物不拘小节,评头论足侃侃而谈,且毫无防人之心。每至此时,王弗常于屏风之后坐而静听,等客人离开后,便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向苏轼和盘托出,提醒他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遇事要三思后行、慎言慎行。苏轼当时也是自觉有理、言听计从,但过后依然是推心置腹、口若悬河,早把夫人的殷殷叮嘱抛之九霄云外。

其三,“颖慧好学”。王弗天性聪慧、过目不忘、知书懂诗。苏轼知颍州时,有一年孟春月夜,他和爱妻王弗于庭中赏梅。王弗谓苏轼曰:“春月胜于秋月色,秋月让人凄惨,春月令人和悦,可召赵德麟辈饮此花下。”苏子喜不自禁,曰:“此真诗家语也!”

其四,“松风哀思”。“忽如一夜风云变,惊起鸳鸯生死隔”。宋治平二年(1065)五月,与苏轼耳鬓厮磨、相濡以沫大约十年后,王弗不幸在京师病逝,时年二十七岁。须臾间,爱妻撒手人寰、香消玉殒、阴阳两隔,苏轼捶胸顿足、撕心裂肺、悲戚难状,一代英才猝然遭遇到人生的第一次不幸和哀痛。随后,苏轼谨遵父训:“妇从汝以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苏轼《亡妻王氏墓志铭》),亲自从京城扶柩归里,并在坟茔所在的山冈上,栽植松树三万棵!这,或许就是苏轼先生“明月夜,短松冈”之意境的渊源吧!

从宋治平二年(1065)到熙宁八年(1075),在这人生曲折、命运多舛、仕途坎坷、颠沛流离的十年里,苏轼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而避离京城通判杭州,继而改知密州(今山东诸城),在政治上受到排挤压抑,心境是抑郁悲愤的,情感是悲欢相杂的。这次初到任所,又逢凶年。据他的《超然台记》:“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故疑余之不乐也。”作为知州的苏轼,在日常生活中已到了“食杞菊”以为继的境地。苏轼是个亲民的官,作为一州之长,地方上连年蝗旱,“天上无雨,地下无麦”(《论河北京东盗贼状》),就连知州和通判也只能每天吃枸杞和菊花(《后杞菊赋序》:“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草民百姓的生活困苦更是可想而知。天灾人祸、荒年凶岁,使这位年遇不惑、刚刚履新的“使君”日日忧愁满腹,夜夜难以安眠。除此之外,继室王闰之(王弗的堂妹)及儿子均在身边,哪能年年月月、朝朝暮暮地把逝世已久的妻子老是记挂在心上呢?

宋熙宁八年(1075),正逢亡妻十年忌辰,这是一个不堪回首、伤心欲绝的日子,此时的苏轼,一直沉湎于对亡妻的追念中。遥想当年,伉俪相得、情深意笃、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爱妻王弗温柔多情、娴雅贞淑,在奔波不止的宦游生活中,结发夫妻朝夕相守、不离不弃,自始至终对自己忠贞不二、关心备至。可如今,夫妻二人相距千里、幽明永隔、死生契阔,心中纵有万千相思,更与何人说啊?

入夜,苏轼在梦境中与亡妻相见,“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一梦醒来,苦辣酸甜五味杂陈,千头万绪齐聚心间,久蓄的情怀顿如波涛汹涌、奔腾澎湃。于是,苏轼以泪研墨,饱蘸心头伤口渗出的鲜血,写下了这首《江城子》,向亡妻表述了永志不忘的心迹和永难释怀的思念。

这首词,全无雕琢之痕迹,近乎白描,朴实无华,虚实相间,情感真挚而深俱切肤之痛。过眼千年,依然字字含悲、声声泣血、韵味醇厚、哀恸感人,读之令人热泪纵横、哽咽再三。苏门六君子之一的北宋词人陈师道曾评价此词:“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自此以后,苏轼的诗词中大量出现“衰”、“老”、“早生华发”、“须髯稀疏”之类的悲秋字眼,可见他已是心魂消磨、哀毁骨立。

我曾先后三次到过位于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的“三苏陵园”,苏子和其弟苏辙就长眠于此。每当我在苏子墓前屈膝跪拜时,总是恍惚感觉到陵园里松风悲鸣、草色忧戚、孤坟凄凉,这里,虽然也是松柏森森、绿荫匝地、清幽静谧。每至此时,我不断地在心中默念:“聊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止不住的泪水,便从眼角汩汩而下、沾湿双襟……

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与这首《江城子》写作时间极为接近、情感几近相同、堪称姊妹篇的,还有一首词人的《临江仙》:

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

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这首词的词题是《送王缄》。王缄,字元直,爱妻王弗之弟。当时,王元直自家乡眉山(眉山县所在的眉州属成都府路,故以“成都”称之)到杭州看望姐夫苏轼,临别时,苏轼以此词相送。

爱妻王弗的英年早逝,对苏轼的心灵打击难以形容。为了摆脱无法排遣、日夜困扰的悲伤,苏轼设法“忘却”昔日的一切。哪知大凡人之至情,愈想“忘却”遇难忘却,特别面对着自己的亲人故旧时,心中郁结已久的愁苦悲伤,便会淋漓尽致地倾泻出来——“因君未免思量”。自王弗归葬眉山至王缄到钱塘看望苏轼,其间差不多相隔“十载”(1065—1074)。在这漫长的十年里,苏轼无时不刻地思念亡妻,一年一度的亡妻忌日,他便沉痛地祭奠一次,心头便平添一重浓郁的哀伤,十年便是十次追念更是十重哀伤。“忘却”所起的作用不过是把深藏的哀恸,化作长久的缅怀。但是妻弟的到来,又一下子勾起了往日的回忆,日渐平复的情感创伤又一次陷入极度的痛楚。

这首词的大意是:

故里握别,而今已是十载,见到贤弟,我又想起往昔的生活。请你代我,将一掬清泪洒在家乡的江边,借以凭吊我的爱妻。你已告诉我:故园依旧,亲人安好,但我宦迹飘零、世间辗转,总是心怀悲凉、孤单寂寞。饯别时分,你可能不曾看到我愁绪萦怀,但送别归来时,我已是不胜悲戚、无肠可断,尽管当时我也曾“劝君更尽一杯酒”,离情别意斟满觞。回想起来,我仿佛一直流荡于羁旅驿馆,我日思夜念的故乡啊,你在哪里呢?

《汉书·盖宽饶传》云:“富贵无常,乎则易人。此如传舍,阅人多矣。”本词“此身如传舍”一句借用上述典故而稍加变通,以寓“人生如寄”之意。而“何处是吾乡”则暗示出我们都是人生旅途上的行客,四处漂泊,无家可归。

与王缄相见那年(熙宁七年,1074),苏轼因与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政见不合而“乞补外郡”,被迫到杭州任通判。由于官场的压抑失意,词人内心本来就有一种宦海沉浮的郁郁之感,此时又增添了对亡妻的追怀,对故乡的思念和送别亲人时的恋恋不舍、落寞惆怅。于是,国忧、乡愁、别恨、离情这四条情感脉络杂陈其间、互为融合,使这番离别的分量无可比拟,遂使它成为苏轼抒发心中极度悲伤的代表作之一,也由此奠定了这首《临江仙》在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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