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爱深情浓的基础上,古人的家庭生活也是富有情趣的。在《女曰鸡鸣(郑风)》一诗里,夫妻二人的一段对话不仅体现了互敬互爱、夫唱妇随、和睦美满,而且也不乏机言巧辩、妙趣横生。诗曰: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lài)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hào)之,杂佩以报之。”
秋日的清晨,夜色迷蒙,村居静谧;轻风微漾,露滴清音。就在这时,雄鸡报晓的叫声渐渐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勤劳持家的妻子及时起身穿衣,并随口说了一句:“鸡叫了,天快亮了。”丈夫睡意朦胧中翻翻身,依旧两眼未睁,懒洋洋地答道:“还不到天亮的时候吧,不相信你站在窗口看看,这时候还是满天繁星吧。”妻子心疼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了这个家,我也知道你终日忙碌,身困体乏的。只不过河边芦苇荡里的嫩鸭肥雁也许就要飞走了,你也该去张弓射雁、沼边捕鸭了。”
丈夫闻听此言,顿时醒过神来,急忙穿衣下床,心想:“秋天的野鸭和大雁非常肥嫩,正是射猎的好时候。如果天一亮,它们就会飞出去觅食。此时不去,更待何时?”随即,他熟练而敏捷地整理好装束和弓箭,嘱咐妻子几句之后,推门而去。
妻子站在门口,目送丈夫渐行渐远,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浅淡的晨光里。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丈夫手到擒来,满载而归,可以用鲜嫩的野鸭和大雁为他做菜熬汤,然后再斟满甘醇的美酒,二人对坐共饮,畅叙衷曲,就这样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夫妻之间一生一世琴瑟和鸣,知冷知热,相爱永远。”
后来,丈夫深知爱妻对自己的不离不弃、柔顺恭敬、倾心交好(“来之”,“顺之”,“好之”),就解下十分珍视的玉佩相赠(“杂佩以赠之”),以表达自己的亲切抚慰(“杂佩以问之”)和感激回报(“杂佩以报之”)。
这首诗歌的第三章使用了三组叠句,每组叠句易词而申意,把这位年轻的猎手对妻子深沉而细致的爱意表露得纤毫毕现、酣畅淋漓。
《诗经》中对“洞房花烛夜”的描写也是别具一格、值得称道的。在《绸缪(唐风)》一诗里,三章均以“紧紧捆扎的柴薪”(“绸缪束薪”,“绸缪束刍”,“绸缪束楚”)而起兴,以新郎的视角烘托出新婚之夜的两情缠绵与欢爱。在古代,娶妻嫁女皆是燎炬为烛,经常要用到“薪”,因此,《诗经》中几乎所有涉及到娶妻的场合均以“柴薪”来暗喻。这首诗歌的时间背景是夜间,用三星的位置来体现时光的流动,反复借助疑问句和感叹句来表达新郎激动而亢奋的心情,他对自己爱妻的温雅(“良人”)、俏丽(“粲者”)以及二人的不期而遇,婚姻的天公作美(“邂逅”)赞不绝口,回环叠唱。
怀抱可心可意的美人,他情不自禁地说道:“你呀,我的心肝啊!你怎么这般端庄贤淑啊!你呀,我的宝贝啊!我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啊!你呀,我的爱妻啊!你怎么这般美艳绝伦啊!”诗曰: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诗经》里也收录有几首婚嫁赞美诗,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樛木(周南)》和《桃夭(周南)》两首。
在《樛木(周南)》一诗中,作者以“南山上弯曲的树木”(“樛木”)和“藤蔓植物”(“葛藟”)而首起,比兴兼有,词意浅显,音韵和谐,节奏明快。诗凡三章,每章仅易换两个字,把男女婚配比作藤缠树(“葛藟累之”,“葛藟荒之”,“葛藟萦之”),反复咏赞,使主题鲜明而突出,即所咏本体为“乐只君子,褔履绥之”,后两章语意相同,是一首典型的配乐歌词。
诗中的“累”,“荒”,“萦”三个字,皆为动词,意为“攀附”,“缠绕”,“覆盖”。而今西南边陲的有些少数民族也常用“在山看见藤缠树”一类的比兴手法来歌颂男女相爱和婚姻,从这首诗中也可以看出一些源流关系。“乐只君子,褔履绥之”几句,就是现代汉语里的“恭祝您新婚愉快,祝愿您福禄双至!”之意,“只”是一个语助词;“履”是“禄”的借字,指好运常伴,升官发财,富贵绵长。“绥”,意为“安定,安好”;“将”,意为“扶持,相助”;“成”,意为“成就,成为”。这首诗歌也同样采用了复沓叠句的艺术形式,以反复吟唱而逐次推进,跌宕起伏,终至高潮。诗曰: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褔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桃夭(周南)》一诗,则是描写和赞美女子出嫁时的情景。正是春风艳阳,杨柳依依,桃花盛开的季节,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良辰吉日要出嫁了(“之子于归”)。《易》曰:“春桃生花,季女宜家”。《诗集传》里也说:“周礼,仲春令会男女。然则桃之有华,正婚姻之时也。”诗中的“之子”指的就是这位新嫁娘;而“于归”说的是女子出嫁,古代把夫家看作女子的最终归宿,故而称为“归”。把漂亮的女人比作桃花,《桃夭》一诗大抵就是滥觞之源,正如清代的姚际恒所言:“最艳,故以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之祖。”
这首诗以桃树起兴,用桃花的妍丽(“灼灼其华”),桃子的繁多(“有蕡其实”)和桃叶的茂密(“其叶蓁蓁”)来反复赞美姑娘的出嫁正合吉日良期。桃花,比喻姑娘的容貌如花、风韵无限;桃子,比喻添丁进口、子孙绕膝;桃叶,比喻家业兴旺、福寿绵延。作者不仅赞颂新嫁娘“人面桃花相映红”,而且还祈愿她把自己的美德和福气带给夫家,为人妻母要贤良、和顺、温柔、谦让,既能相夫教子,又会勤俭持家,使得家财旺盛,家庭和睦,其乐融融(“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从这首诗的思想性上看,其对真善美的诠释,很能代表先秦儒学的主流观点:艳若桃花是外在美,而“宜其室家”则是内在美,那就是为人忠顺、和善、贤淑。诗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崔子曰:读《诗经》不读《关雎》,则不谙思之深切,不读《采葛》则不知爱之炽烈,不读《出其东门》则不解情之专一,不读《蒹葭》则不晓心之悲凉,不读《葛生》则不懂人之哀恸,而不读《桃夭》则无从品味《诗三百》之和美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