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无诗看李光
章抱苦
绍圣四年1097年,一叶孤舟停靠在了海南之滨,船上走来一位年已花甲的失意诗人,在这个“鸟飞犹是半年程”的荒凉之地,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惟有一幸,无甚瘴也。”这位被放逐的诗人,名叫苏轼。
无独有偶,近半个世纪后,上虞也有这样一位诗人,因权奸迫害,同样踏上了这条放逐海南的水路,而此时的海南,“六无”依旧。这位诗人叫李光,南宋爱国名臣,官至参知政事,因与秦桧不合,屡遭贬谪。
在海南,李光创作了许多诗歌。《钦定四库全书》所录李光《庄简集》的卷首有这样一段文字:“李光在儋耳,尝赋东坡六无诗,今止有《食无肉》、《居无屋》二诗,余四题亦寻检不获,是佳篇之遗落者已多,然就其现存者观之,波澜意度亦约略可睹。”
由于历史的原因,李光的“六无诗”只剩“两无”,但从这“两无”之中,我们依然可以窥见李光当年的艰难:“养生有真诠,虚心实其腹。十年岭海游,一钵随僧粥。”“颜回称好学,陋巷一瓢足。”“华榱芘千间,子孙无托足。”“俯仰天地宽,莫叹居无屋。”摘自[清]徐榦《上虞诗选》所辑李光《食无肉》、《居无屋》
李光以游僧、颜回自喻,一钵一瓢,朝齑暮盐,虽然艰难果腹,但他却以此为养生之道,主张“虚心实腹”,他认为,一个人能够吃饱即可,不要有太多欲望,酒肉腥膻不宜多食,只有养心、养气才能真正使人健康。同时,李光虽身居陋室,只能暂避风雨,但他认为,华屋千间对于子孙来说未必是件好事,而蜗庐陋室却往往能陶冶一个人的高尚情操,李光有以天地宇宙为屋宇的胸襟,故而能对自身的窘境安适如常……在“六无”的艰难之中,我们仿佛又看到了李光面对逆境的积极向上。这种精神,实在难能可贵。
其实,李光何尝不为自己的遭遇感伤。“我岂隐沦欤,三黜今白头。”“北客不劳频问讯,已拚终老海南滨。”李光句像这样无奈的叹息,究竟有过几次,今已无从查考。“海南吾欲老,是处堪卜筑。”也许他也知道,自己将永远定居于此,再无出头之日。有时候,我也为李光不平。一位坚持真理的忠臣,沦落到无肉可食,无药可用,无屋可住,无友可伴,无炭可烧,无寒泉可消暑的“六无”绝境,竟以无“瘴”为幸,这是何等的悲哀。
然而,“位卑未敢忘忧国”,与苏轼一样,李光的不凡也正由此体现。沦落海南,固然伤感,可伤感并非谪居的全部意义。“要看白日见青天”李光句,这是作为海南谪官心中不灭的希望。身处斯地,何以报国?只有振兴民业,有所作为,才能对得起君国百姓。这一点,苏轼明白,李光也明白。
苏轼以超然性格将此身寄予造物,赋诗遣兴之余,开办学堂,浸润百姓,一时“风土极善,人情不恶”。李光除了赋诗明志、论文考史之外,也一心致力于建设文明、敦化风俗……纵观整个海南岛的“贬谪文化”,居琼时间最长的李光无论是在文学作品抑或在文化建设上的努力,其历史地位并不逊色于当年的苏轼,而他也因此被奉为“五公”之一。
“李光不幸海南幸”,与其说“六无”的海南是权奸对李光的惩戒,倒不如说,海南与李光之间,是上天有意地相互成就。
李光的“六无诗”不仅是一组优秀的文学作品,更是一种宝贵的精神财富。他在死生祸福之际,奋发有为,无所屈挠,虽身处绝境而不失理想,亲历百凶而葆有初心,后之来者,敢不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