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不厌千遍改
有人说:好诗都是改出来的。这话很有道理。诗词创作大多是缘情而发,为激情所冲动,倾泻于
笔端,有时来不及仔细推敲,所谓一气呵成。这样的作品,固然有思想感情的熠熠闪光,却难免粗糙,存在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只能算是半成品,常常瑕瑜互见,篇章里有金玉也有瓦砾。即使起稿时经过字斟句酌的锤炼,毕竟还只是一时的功力,仍难免有不足或不妥之处,不见得是完美的艺术品。所以古今诗人在成篇之后,仍然进行反复修改,一再加工,努力追求艺术上的完美。唐人李沂在《秋星阁诗话》中说:“作诗安能落笔便好?能改则瑕可为瑜,瓦砾可为珠玉。”他还把作诗比作食核桃、板栗,“剥三层皮方有佳味,作而不改,是食有刺粟与青皮胡桃也”。杜甫也说“新诗改罢自长吟”,诗圣杜甫对自己的诗作都是反复琢磨修改,何况我们这些人呢?“诗改而后工”的“工”,指的是更能确切地表情达意,达到形象生动、意境深远,把那些平庸、累赘、琐屑、不贴切的字句淘汰掉,提炼、挑选出最能传神、最富有表现力的字眼。对作品不断修改,就是不断地千锤百炼。修改,决不是争奇斗艳,换些美丽的形容词之类,而是要求更完美的达意,更生动的传神,这就如《东坡题跋》引的一段话所说:“大抵作诗,当日锻月炼,非欲夸奇斗异,要当淘汰出合用字。”“文字频改,工夫自出”。(《吕氏童蒙传》)古代诗人词人都精心修改自己的作品;有时修改后的作品与原稿大不相同,甚至不留一个字,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就是如此。《唐音日癸签》记述有人得到白居易诗作的手稿:“宋·张文潜尝得公诗草真迹,点窜多与初作不侔(móu)云。”修改,就是加工提高;一再修改,就是一再加工提高。
改诗有两条途径,一是自改,如王安石《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南宋·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八记载,“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王安石先后用了“到”、“过”、“入”、“满”等十多个字,最后才选定这个“绿”字。“绿”不仅
表明“绿色”,还有“吹绿了”的意思 ,将春风拟人化,更增添了动态美。
鲁迅悼念左联五作家的诗: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据鲁迅日记上的原作,“忍看”原为“眼看”,“刀丛”原为“刀边”;又据近年影印的他书赠友人的条幅,“刀丛”也为“刀边”。这说明在发表之前,曾经修改多次。这两处一改,加重了诗的力量:“刀丛”突
出了白色恐怖的严重性;“忍看”则深刻地表现了愤怒之情。鲁迅谈到他的改诗经验说:“等到成后,
搁它几天,然后拿来复看,删去若干,改换几字。”改诗是用高标准来衡量自己的作品,向高峰攀
登,锲而不舍,力求“语不惊人死不休”(杜甫语)。只有用高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创作,以攀登高峰
的精神来自我激励,才能完善自己的作品。那些写诗不求深造,只是凑凑篇数,是很难有佳作诞生的。
改诗的第二条途径,就是要谦虚的借助于别人的智慧来修改,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白居易的新乐府诗写成后,专门到长安郊外念给不识字的老奶奶听,只要老奶奶说不懂,就改,这应该对我们有很大启发。有一段诗坛轶事,是说唐代著名诗人高适,路过杭州清风岭,在一寺院僧房壁上题诗一首:
绝岭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湿衣裳,
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闲竹房。
他离寺后在路上反复琢磨,发觉诗中有一句不妥:当地月落江水就随潮而退,只剩半江水,写“一江水”是失真的。于是他匆匆地往回赶,想把这个字改过来。他回到寺院,向和尚说明要改壁上题的诗,和尚告诉他,已经有一位官员改过了,那官员还留下话说:“诗很好,但‘一’字不如‘半’字。”后来高适打听,替他改诗的原来是当时大诗人骆宾王。
毛泽东是伟大的诗人吧,可是,他非常谦虚。他的诗就是在不断自改和听取别人意见的过程中得以完善的。如,《长征》诗,第五句,原为“金沙浪拍悬崖暖”,1957年发表时改为“金沙水拍云崖暖”,改了两个字,自改了一个“悬”子,还有个“浪”字,他自注说:“这是一位不相识的朋友建议改的,他说不要一首诗内有两个浪字,是可以的。”毛泽东这种虚心听取别人意见,使自己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毛泽东锤炼字句,个性诗作的事例对我们很有启发。从现存毛泽东手迹来看,他的诗稿圈圈抹
抹,有些诗稿誊清之后又圈抹,这说明他有精益求精的精神。据一些老同志回忆,毛泽东常把他的诗
稿抄誊给诗友们看,共同研讨,一些老同志原来看到的清稿,与合集出版的本子相对照,又有了改
动。根据这些老同志回忆,下面抄录几条:
七律《送瘟神》:“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两句,原来是“红雨无心翻作浪,青山有意化
为桥”,将“无心”改为“随心”,突出“红雨”所象征的时代;将“有意”改为“着意”,显得深刻生动有力。这都是“诗眼”。
七律《登庐山》:“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旋”字原是“盘”字,将“盘”改为“旋”,
既与出句“飞”相呼应,“旋”更突出动态,“四百旋”比“四百盘”生动得多,更把庐山写活了。
陈毅与几位老帅常在一起切磋诗艺,从毛泽东给他的信来看,他也是毛泽东的诗友。他在1938年写过一首七绝《卫岗初战》:
弯弓射日到江南,终夜喧呼敌胆寒。
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楼兰是西域古国名)
这首诗写出了新四军抗日进军江南初战告捷后的欣快心情。以原稿手迹对照,前两句原来写作“故国旌旗到江南,终夜惊呼敌胆寒”,初稿出句显得平平,改为“弯弓射日”突出了时代特征(“日”字双关),又生动形象;对句将“惊呼”改为“喧呼”,描绘了我军游击战术(趁敌不备的夜袭)的胜利,意
境深厚了。
没有这种“一字不苟”的严谨的创作态度,改不出优秀的诗篇。
改诗要精益求精,听取读者的反映,虚心采纳他人可取的意见。对于我们初学写诗的老年朋友,写诗、改诗都应该成为我们一种乐趣。诗写成之后,不妨拿给诗友们看看,互相切磋切磋,不论改好
改差,都要谦虚,即使改差了,别人也是费了功夫的,至少别人看了你的诗。试想一下,你写诗,
要是没有人愿意看,你有何感想?采纳好的意见,把作品改得好一些,我们应取这种态度。那种“老子的诗不能改,一个字也不许动”的态度,是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