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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偏瘫半个世纪者的足迹

南门月 发布于2018-03-20 18:43   点击:994   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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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灼老师摄于旧居前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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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灼老师与夫人李鲜合影于旧居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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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灼老师年轻时相片

一位偏瘫半个世纪者的足迹


湖南的新宁县,山奇水奇,尤以崀山风光驰誉国中。30年代,著名诗人艾青曾来此地,吟哦了“崀山山水甲桂林”的诗句。人杰地灵。笔下这位70老翁----湖南新宁第一中学教师杨明灼,称得上是这大千世界中的佼佼者。

他是位残疾人,一位偏瘫了半个世纪的残疾人,终生向学生传道授业解惑,延至1982年退休,几年来仍应邀受聘在外执教,手执拐杖,一瘸一颠,虽举步艰难,竟壮心不已!

这是个谜!街巷乡村,芸芸众生感慨: “不容易,也真难以想象,只凭一只手,能在黑板上写写划划?只凭一条腿,能在讲台上支撑得住?”

是谜非谜。要解开这个谜,得追寻老人人生路上的足迹——它是坎坎坷坷的,又是浸透血泪的,欢乐和辛酸交融,平淡中却又显出几许奇特。

老人在荏苒光阴里的行行足迹,无时不在人们记忆的屏幕上赫然闪现……

1951年,35岁在乡下教书已小有名气的杨明灼调进新宁县中。新宁县中是县里的最高学府。在当时全县仅有的几十名教师的心目中,能进县中工作,无疑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誉。在同行们的羡慕声里,他无限欣喜,拄着拐杖,腿儿一瘸一瘸地移进校园,左手一甩一甩地挪进教室。

从此,这座金峰岭下、扶夷江畔的校园,成了播送他声名的发射台。

果真,学生们兴高采烈:名不虚传,老师身残课不“残”!

你看他,讲述时举重若轻,由浅入深。经他厚积薄发,精心编排讲出的东西,能记牢记准。你看他,时而拿着圆规,熟练地画圆。时而拿着三角板画三角形乃至抛物线——这是个艰难的历程。教室的学生谁都注意到,老师画角画线的动作,先挥甩着摸着三角板的左手,将三角板按在黑板上。少顷,有活力的左半个身子从腿至手在颤动。这么从左至右的颤动一阵,借助于左半个身子使劲一抖的推送力,鬼使神差,那只平常吊着配相的右手,居然能微弯着整个儿的一甩,有如一条抛物线,沉重地落在三角板上,右手获得了“解放”,左手便在写呀划呀标记呀,奏出感人的和声。

这哪里是画图,这是一腔热血、一片忠诚的奉献。恐怕世上所有运动项目中,这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了。无论哪一位运动员来模仿表演,都将显得苍白无力,极难自然。凡目睹这“国内首创,独家生产”的教姿者,无不心头为之一热,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可每上完一节课,就要出身汗,痛一阵。他知道,那是自己‘得罪”了活动神经失常的右半个身子的结果。他快乐。

他还要教化学呢。他学的专业便是化学。化学同样教得好,却时不时给他带来烦恼:一只手怎么能做好实验?他求那些高智力的学生帮忙,他在一旁吩咐指点,由学生代劳。容易的倒可对付,难度大的呢,即使做了,效果往往令人失望。他悲哀。

每逢上罢化学课,他就一瘸一甩地在房前屋后散步。甩手甩手,他想多运动,再配合吃药,让右手“完璧归赵”。想啊想,想得痴迷。

校园。围墙如屏,绿草如茵,池塘闪光,玉兰溢香。多么宽阔,多么壮丽。如许美景足以赏心悦目,他独手捂脸,不想瞩目。心,发涩发痛,为自己做不好实验而羞愧。松开脸上的一只手,瞪眼斜视那只吊着的右手,那条僵直的右腿,一个劲骂它们无用。送目蓝天,悠悠白云飘飞。他的心,飞回往昔, 飘然若失……

1933年,他离开家乡——军田乡峦山村,考入长沙省立高级工业化学工程科。求学4年光阴,父亲差不多把家中田地卖尽,家人节衣缩食,他在校缩食节衣。忍饥少吃,冬无寒衣,寒窗攻读,苦心孤诣,风寒侵体,患下风湿,种下祸根。

1938年毕业,抗日战争业已爆发,百业俱废。一纸文凭没有香味,有它照样失业。返家更遭家人白眼,父亲因儿子不能支撑门户而无情,兄长因弟弟无用武之地而冷酷。恩断情绝,他被赶进一间灰屋栖身。喊天不应,呼地不灵,顾影自怜,万箭穿心。

旧病复发,再治不愈,不想竟成终生残疾……好,还是共产党好。不因自己身患有疾弃之不用。不仅用了,还用在堂堂皇皇的县中!不肝脑涂地竭尽全力,何以报此深恩大德?

他要发挥优势,集中精力向数学教学进军,他打定了主意。找了学校领导,请求免教化学。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一说就成功。他欢喜得落泪。干,扎扎实实干,干出个好样!

他确实干出了好样,也走了好运。1953年,出任县中数学教研组长——这“官”位,在官儿如林的现今不算老几,可在当时,是他受任此职,请掂掂它有多大的份量

教学有方,是身心交瘁的苦果,果实是甜的,实至名归。他划下的无数个圆,放出了绚烂的色彩;他划下的一条条抛物线,射出了夺目的光辉。

他以自己的实践向世人宣告;残疾人不比健全人差。健全人做得到的,残疾人做得到;残疾人做得到的,健全人不见得做得到。

正当青春盛年,昂首前行之时,正当风华正茂,踌躇满志之时,他绝对想不到, 自己划下的那一个个三角形,突然张牙舞爪聚集一起,变幻成一座禁锢自己的囚笼,锁住自己的腾飞之翅。

生活中的寒流来了。欢乐没有过剩,眷顾他的幸福之神已悄然隐去。一顶右派帽子,稳当当戴在他头上:“降职降薪,留校察看”。响当当的中教6级降为10级,月工资63元降到38元。这是1958年5月。变幻莫测的生活啊,真是一部不好通晓的《易经》!


星转斗移,残月无声。夜阑人静,房中,一灯如豆。他长夜难眠,彻夜反思:他哪反了党,既无言,又无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他杨明灼。谁有他感受得深切!想起1938年落下残疾后的日子,他心痛得淌血。那时节,曾有人邀他去代课,先在放生阁民办的夷滨补习班,照理应得的谷子被补习班头头贪污了,自己落得“颗粒未收”,肚内空空;后在清江桥学校代课,岂知校方中途变卦,竟要撤他安插他人。明里不好辞退,变换花样叫他改教体育。他那个样子怎么教?适逢他遍身生痱子。被校方危言耸听地说成“疯”,九人听见十人怕,他还能教书吗?滂沱大雨中被遣送返家,一身淋透莫说,那好难走的山间羊肠小道哇!

若非解放,他能活下来?天大地大,共产党的恩情大。光凭这感恩图报,他也决不会攻击共产党!他只说了学校书记不懂业务之类:况且他本不愿说,受不住县里文教部长不辞辛劳的上门纠缠,花哩狐哨的诱惑:“老杨啦,1951年你在邵阳参加思想改造学习,1956年你参加全县肃反学习,你可总是积极分子。现在提意见的动员会开了3天,没人讲。你看见的嘛。这一回机不可失哟。你可不能缩头缩脑,畏手畏脚落后哟。你是全县的教学权威嘛,你带个好头,谁敢打击报复你!我代表党,保你的险!”

直到头上套上“紧箍咒”,脑壳时麻时疼,在地上打滚打趔了,方大彻大悟:人家做好了笼子,怂恿你去钻。一钻进去,笼门罩下来,成功。多—个分子,便多一分成绩,笼主高高兴兴提着去请功。 “代表党”,是真话; “保你的险”,是鬼话。保险系数是糖,哄细伢崽的。
是分子,入另册。悲啊悲,添了几分憔悴,也添了几分老练,增了几分成熟。胜读一部名著。

没有什么比政治上的冤屈可怕。整整20年,是杨明灼人生的暗淡时期。政治上遭受摧残,工作上也加倍遭受磨难:人家教两班数学,他得教3班。一逢初三4个班毕业,复习课都由他当“特命全权大使”。在政治上失去了信任,在教学上受到最充分的重用。一日4节课,划圆,划角,划线,艰辛的历程罩上阴影加上苦汁。好几次支持到下课钟响:人一头栽倒在讲台上。上课钟—响,刚喘过一口气的他咬紧牙关,又瘸瘸甩甩地登上讲台。

上食堂打饭,3两饭票没给足2两。阶级敌人,还能让你呷饱? 鸠形鹄面,谁见谁摇头。

谁怜悯他? 他自己呢,哪怕自己弄得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也毫不在乎。在乎的要牢牢记住:将功折罪!既已运交华盖,自然无复他求。只要能教课,不离开他心爱的数学,再累再苦,他能够挺住。

对繁重的工作,他没有半点怯懦和脆弱。只要心还在跳,他那偏瘫的身躯就不会朝地上倒。受煎熬,煎熬中也有甜蜜:摘了右派帽。甜蜜加大了含糖量:加职加薪:中教8级,月工资50元。

幸福的时刻来到。1963年6月的一天,自1959年调进学校的党支部书记找他谈话,语气亲切,笑容可掬,跟他紧紧握手。他欣喜若狂,刹时感到自己高大了,政治上健全了,一连声的“感谢,感谢,书记跟我握手了,我不是敌人了!”声音儿颤,泪花儿落,他条件反射地摸着自己的脑壳,摸了好久。呆子样地望着支部书记,望了好久。

好事多磨。动乱之秋伊始,运动工厂大量出产牛鬼蛇神,购销两旺,毕竟供不应求。他,又被投进运动机器回炉一番,成了黑鬼:新型号,新产品。

一年后, “产品”看跌,库存出现过剩,象杨明灼式的产品就不受欢迎——平反。卖不脱自家要了。

把学校办成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宣队进驻学校。此时“ 产品”形势转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杨明灼又被抓住回炉——他太不识时务,一次布置写心得体会。竟出肺肝相见,指天日涕泣,写了什么:划我右派一事,全是原学校支部书记打击报复所致,帽子戴得冤枉;历数自己历史清白,对党一腔真情,请求材料见面,请求清查历史档案云云。

请求请求,有请有求。请回阔别的右派帽子,求来“ 开除留用”的享受:每月生活费15元。工作业务:打钟,管图书,打扫校内所有公共场所卫生,兼管体育用具,劳动工具。样样做,他成了多面手。

当多面手比教多边形难得多。横坚约一华里的校园,公共场所可谓多矣。他黎明即起,左手摸抓大扫帚,左腿拼力支撑住摇晃欲倒的身子,吃力地弯下高大的身腰,一扫帚一扫帚地“蚕食”地面的脏物。再拖着那条无用的腿,移过来,移过去。力尽公职,他不敢怠慢,就是扫地,也要扫出自己的水平:这么想着,扫起来也宽了点心。苦中有乐。

一旁还有戴红套套的小将在监督他,看着他那畸形的扫地模样挺觉开心,恶作剧地在一旁当啦啦队,脚一齐踏步打拍子,口里一齐油腔滑调地唱着:“梭梭梭梭来咪梭,来咪梭,梭梭梭梭杨明灼,杨明灼……”歌声回荡,飘进耳里,痛在心里,他好凄然。有耳只当没耳,充耳不闻行么? 在八卦炉里修炼了这么多年的他,虽已心如古井,不生微波,但触目惊心,何能不刺痛心扉!

事实证明:扫地,他水平一般。打钟,却水平很高:出奇地准确,出奇地响亮。也有出奇的插曲:地区局一位革命领导下来视察工作,在一次会上把学校领导找去一顿训:“你们?怎么搞的啊!叫他打钟!他是什么人?全校革命师生都听他发号施令? 嗯? ”

一声嗯? 学校领导莫不诚惶诚恐,再不敢叫他打钟,于是才让他干这干那,终归少慢差费。换了几个打钟的,不是快,就是慢,或是共鸣声欠佳:缺点多多,数不胜数,愁煞人也!

学校领导牙齿一咬,集体挑担:人尽其才,打钟非他莫属,还是杨明灼来!他来了,站在小钟亭下“复职”。许是受了大领导的惊吓,他便东想西想,有点魂不守舍,有次打慢了半分钟。本是区区小事,不屑一提的。他竟失魂落魄,如临深渊,提着锤子,走出平生最快的瘸步,摇摇倒倒晃进教导处。一见教导主任,斜拖着右腿,左腿好不容易拜下:“我该死,该死……打……慢……了……”泣不成声,涕泗滂沱,说话的声气好微弱。

教导主任挺好,心里一酸,赶忙双手扶起他,劝他别认真。

“我,我……我……一定认真再认真!打准再打准!打响再打响!”闻言,教导主任感到惊讶:他说出了一辈子从未说出过的豪言壮语,他做出了一辈子从未做出过的斩钉截铁的保证。

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认了真,便能无坚不摧。他不是共产党员,他只是个老资格的“运动员”,可他也同样问心无愧地做到党叫干啥就干啥,干上一行精—行。他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系在打钟的事业上,一往无前,精益求精。传达室距钟亭约100米。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论天晴落雨,刮风下雪,凌晨5时左右,他已庄严地站在钟亭里。

他知道,自己担负着“发号施令”的重任,重任在肩,容不得一星半点私心杂念。这时的他,宛如金鸡独立,屏心静气,养精蓄锐,静静地等着敲6点的起床钟。谛听着威严的广播里刚"嘀”的第—声报时,“东方红”的乐曲声嘹亮的响起,他的锤子几乎同时有力地击在钟上,发出同步威严的钟声。这时的他,宛如伤了一腿一翼仍在展翅搏击的大鹏,跟那口直径一尺高悬着的大铁钟作着勇猛的搏击,一连要敲击40多下。这40多下,一锤与一锤的间歇中,他得到了解脱,他能不慌不忙地想起许多:两点间的距离公式,两条直线的位置关系,点到直线的距离;还有求轨迹方程的问题,和圆、圆锥曲线有关的问题;移轴的题型,转轴的题型……

心与声相交,激荡出欢欣而悲凉的神韵;声与声碰撞,共鸣声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周围两三里地都能听见,听见这黎明前夜空里的钟声。

有人从梦乡里被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家人:“钟声怎么这样响? 吵瞌睡!哪个单位的?”

便答:“一中的,杨明灼老先生在敲!学校那多的人,怕他们记不得起床!”便又应一声:“遭孽!”再也睡不着。

“不敲重点,那宽的校园,那多的人,怎么听得见?”小城的人们,干脆起床 。杨老先生的钟声,已经重重的敲进人们心里,敲得人们心里沉甸甸的。

钟声奥秘无穷。他敲出的上课钟,声音从容急促,象是催促师生“快快进教室!快快进教室!”下课钟呢,声音平稳舒缓,象是提醒师生“大家都休息!大家都休息!”

他没有权力上课,他只有这来之不易的“权力”打好钟。不快一秒,不慢半秒,标准的北京时间。将钟打得这般出神入化,在新宁一中的打钟历史上,他是一座丰碑,绝对无人能够超越他!

认真的人,认真的钟声,之所以深入人心,还得提及跟他同年的妻子李鲜——这位女同胞,贤慧得令人景仰之至!

自从1938年,她便把自己的生命之舟和丈夫的生命之舟系在一起。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跟一个残疾人过日子,好多难言之苦。几十年如一日,给丈夫洗洗抹抹,穿衣换裤,一日三餐送在手上,守在灶边煨药。为了减轻丈夫课堂上的麻烦,她帮着提前在小黑板上写好、画好需要的内容,又帮着提放在讲台上……

这样的历程,何尝不艰辛!她也没少遭受人家的嘲讽,鄙夷地向她飞来的唾沫,种种阴阳怪气的白眼,巧立名目的关卡压。诸如此类,她默默承受,毫无怨愤。从不愿提起,从不去计较。她知道,这是她的命,命不好,命该如此。她瘦瘦小小,聪明伶俐,做出的粉笔和肥皂,曾畅销在小城四方。丈夫那点可怜的收入,打汤吃还嫌少。她没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俗念。相反,倒是娶妻娶妻,为丈夫操持:给丈夫穿衣,为丈夫治病。赚钱买药,不管怎么贵,她总是痛痛快快买回。她读过书,有文化,善于辞令,善于处世,更善于赤胆忠心服侍丈夫,一往情深为丈夫分忧解愁,频频抹去丈夫心灵上的创伤。

1974年元月,她见丈夫已有点独力难支,她要求自动进校劳动改造。荣华富贵的甜瓜可以吃之不厌,胯下之辱的苦果怎么分享吞咽? 她能吞咽——“老杨只能算半个人,我也只能算半个人。半个半个,一个。要不,怕完不成改造任务哦!”不是豪言,也不是壮语,但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李鲜这位女能人,女强者的作为,何等新鲜!何等鲜艳!

贤内助以身相许,同舟共济,方使丈夫迎来重见天日的时光。这时是1979年3月。

春三月,百花开,燕归来。年已63岁的他也象一只归来的燕子,忙忙碌碌地去教高中4个毕业班的平面几何复习。磨难绕了人,年岁不饶人。他感到了吃力。教低年级吧,复又教了3年初中两个班的数学。

学校领导于心不忍,怎能再叫老人吃苦受累,得让他好好安度晚年了啊!走马灯似地围着他转,苦口婆心地劝。退休,退休,老人含泪点头答应,多么难分又多么难含哟!使他痛苦多于快乐的教育教学,使他一生有如在滚油锅里度日月的校园!

他退了休,学校上上下下,谁能忘记他? 1985年,校园里第一栋4层楼的教工宿舍竣工。学校领导几次请他搬去住。他诚恳地婉言谢绝:“我住这里好。住房紧张呐,让他们住吧!”不住新房他舍得,离开了学生他真舍不得,他深感自己失去了欢乐和生气。退休的日子里,他还要看看书,还要算算习题,从中获取慰藉。每每钟声响起,教室里传来欢快声,他又放下书,放下笔,送目教室,如若所失,黯然伤神。

社会上的人也没忘记他这位权威。1980年代,拨乱反正,读书有用,百废待兴,各单位的领导慕名而来,请他出山,帮助自家单位的职工补习。信任,这是对他的信任。不能令人失望,他有求必应。或日里,或夜里,职工们三三两两老远来接他。他扬着拐杖:“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我还有只脚有根棍咧!”他又忙了起来。夜半归来,职工们搀送他,说啊笑啊,欢乐又回到了他的心房……

也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县里一位领导沿着熟悉的校园小径,径直去了老人家里。一阵寒暄过后,笑着向老人劝道:“苦尽甜来,您老就好好在家休养了嘛!”老人没做声,打开书桌的抽屉,摸出一张张照片,一封封信,然后逐一介绍这些当年的学生。看着眼前的照片,有好几张面容使这位领导觉着熟悉。

他记起来了,前年,县里邀请了全国各地新宁籍的许多专家、学者、教授、工程师回县共商振兴大计。远道风尘仆仆而来的客人中,好些都是出自他门下的学生。会议期间,他们聚集一起,抽暇亲临老人家中拜望。里三层,外三层,只见人头攒动。小屋沸腾了,焕发了光彩。

老人呢,被簇拥在学生中间,已经成了名流的学生,怎会忘记老师的风雨人生,怎会忘记先生的万苦千辛!

这时的老师,红光漫上脸颊,喜泪在眶里打转。乐啊乐,乐无穷!

幸福的回忆,是弥足珍贵的。他说:“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慰的时刻。批我、整我、斗我的那些岁月,说我腐蚀学生腐蚀得到家了。你看,他们不真是齐崭崭地来到我家了! 咳,世间事,阴差阳错,我有那多年没能教数学,象株野桃树,光开花不结果,名不副实,终生遗憾! 我失去了的,还想四舍五入。我在什么地方失去的,想在什么地方找回来。不是还有那多人来找我? 我能如愿的。认真,只要认真!”

老人落了泪,晶莹的泪,滴在他脚下、诚实的泥土上。从那泪花里,人们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足迹,老人偏瘫半个世纪来的足迹!

后记:文章写于1985年5·1劳动节,距今32年了。应县市文化部门之邀写作,后编成文集发行。原书已很难找到,窃喜拙作尚留存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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