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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昔人已乘白云去

南门月 发布于2018-06-04 23:25   点击:3151   评论:7  
【版权说明】本文为台湾著名学者黄永武先生所著《中国诗学·考据篇》——昔人已乘白云去。《中国诗学》一共四册,分为“鉴赏篇”“思想篇”“设计篇”“考据篇”。

本文原载《中国诗学》,由北京步印文化传播(出版方)授权刊发。本书是台湾著名学者黄永武扛鼎之作,风行台湾三十载,荣获台湾出版大奖“国家文艺奖”。这是一部讲论古典诗歌的顶级作品,它承继了中国诗学的真正传统,开创了中国诗歌欣赏的新境界,将现时的读者和古典诗歌连系起来。

昔人已乘白云去


 唐代崔颢所吟的《登黄鹤楼》诗,第一句是“昔人已乘白云去”,并不是“昔人已乘黄鹤去”。直到崔颢死后五百多年的元朝,才有人提出仙人乘黄鹤的说法,再到崔颢死后九百多年的清朝,才有人说“乘白云”是错的,应当改成“乘黄鹤”。如果崔颢地下有知,听到有人念成“昔人已乘黄鹤去”,必定顿足浩叹不已。

记得1986 年12 月29 日我依据敦煌出土的伯三六一九号唐诗卷子,明白写着“昔人已乘白云去”,就将“昔人已乘白云去”作为文章题目,登在《中央日报》副刊公告天下:《唐诗三百首》里的“乘黄鹤去”是不正确的。

 又于1987 年出版《敦煌的唐诗》,书甫出版,就赴香港出席两岸“敦煌学术会议”,将书分赠与会学者,并举例强调黄鹤楼诗中昔人所乘的是白云,不是黄鹤。与会学者看毕原原本本的证据,有位武汉的学者特别对我说:“现在大陆刚新建黄鹤楼,楼前的石碑上,我们会照黄先生的意见,建议刻‘昔人已乘白云去’的石碑!”

旧有清人建的黄鹤楼,因兴建长江大桥而拆除,三十年后又刚新建,但现今是否真有“昔人已乘白云去”的石碑树立了呢?我不知道,我想这是不容易的,人人背诵熟悉的句子,像是先天遗传的病,要剜除旧根读何容易?

我的文章、我的书已发表了二十几年,仿佛影响不大,今天读许多台湾的出版品,提到黄鹤楼,依旧在谈什么乘鹤与仙人共往一去不返的迷惘哩,连用三次黄鹤,才是李白写《登金陵凤凰台》时连出三次凤凰的学习榜样哩。

去看大陆上的书,仍在大谈王子安乘鹤得道,或是据《寰宇记》说费祎登仙时,乘黄鹤憩驾于黄鹤楼,更相信明人伪诗“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为李白遗诗哩,相信假材料总比相信真材料的人多,难怪嘛,连清代的大学问家纪晓岚也上当了,他将元人方回《瀛奎律髓》所引崔颢“昔人已乘白云去”,白云二字圈去,旁加“黄鹤”二字,并说“改首句黄鹤为白云,则三句黄鹤无根,饴山老人批《唐诗鼓吹》,论之详矣。”

不说《唐诗鼓吹》将白云改为黄鹤,反嫌《瀛奎律髓》将黄鹤改成白云,说第一句黄鹤若改掉,第三句的黄鹤就没有根了,全从文气去看,不寻究原始的根本,连纪晓岚都被金圣叹的选批唐诗所迷惑,凭我一篇文章、一本书就想扭转世人的观念当然是太难了。

只有一九八七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的施蛰存《唐诗百话》,已经相信作白云乃是宋本的原貌,到元代人才生异说,他所说比我晚却和我不谋而合,唯一可惜的是施氏没见到敦煌写本的唐诗,让他更理直气壮。

现在将敦煌写本的崔颢诗及我在《敦煌的唐诗》中的考述摘录于下:

登黄鹤楼

昔人已乘白云去,兹地唯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青青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在?烟花江上使人愁。

本诗唐人已甚注意,《国秀集》卷中、《河岳英灵集》卷中均收录,《文苑英华》卷三一二、《唐诗纪事》卷二十一亦收录。题目《河岳英灵》作《黄鹤楼》,《唐诗纪事》、《唐诗纪》本之,《国秀》作“题黄鹤楼”,《文苑英华》作《登黄鹤楼》,与敦煌本同。

“昔人已乘白云去”,《英华》、《河岳》、《国秀》、《唐诗纪事》均同。明人《唐诗纪》及清人《全唐诗》也还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只在白云“一云作黄鹤”,可见宋代以前的书还没有乘黄鹤的说法,元代吴师道《吴礼部诗话》中曾讨论到乘黄鹤还是乘白云的问题,提及当时人曾附会“费文祎驾鹤登仙于此”、“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才开启后人改成“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奇想。

《唐诗鼓吹》改为黄鹤,明人并不依从,明人吴管等作《唐诗纪》犹以“白云”为正,兼采异文“一云作黄鹤”,大力促成改“乘黄鹤”的可能是清初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 年)《选批唐才子诗》的金圣叹,他不但以乘“黄鹤”为正,并批评说:“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大谬,不知此诗正以浩浩大笔连写三‘黄鹤’字为奇耳!

且使昔人若乘白云,则此楼何故乃名黄鹤?此亦理之最浅显者。至于四之忽陪白云,正妙于有意无意,有谓无谓,若起手未写黄鹤,先已写一白云,则是黄鹤白云,两两对峙,黄鹤固是楼名,白云出于何典耶?且白云既是昔人乘去,而至今尚见悠悠,世则岂有千载白云耶?不足当一噱已!”(页四二)

金氏强辞夺理,乘鹤的附会乃起于元代,而崔诗原本是白云黄鹤,四句回转,结构匀称,第一句白云一去,第四句白云还在;第二句黄鹤还在,第三句黄鹤一去,纠缭回环,用意绝妙。

被金氏这几声恫吓,所以清康熙五十六年(公元1717 年)时编《唐诗别裁》的沈德潜(与金圣叹皆长洲同乡),在卷十三里录的崔诗,变成“昔人已乘黄鹤去”,连旁注“一作白云”都免了!

孙洙编《唐诗三百首》是在乾隆癸未年(公元1763 年),律诗部分参考《唐诗别裁》不少,自然也作“昔人已乘黄鹤去”了!至今传诵人口,迷本忘原,直待敦煌本出现,才更确信唐人原本如此。

……

“烟花江上使人愁”,各本“烟花”均作“烟波”,考李白诗《黄鹤楼送孟浩然下维扬》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相传李白曾见崔颢此诗,叹息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见宋人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卷二十一),则李白诗中的“烟花”显然是从崔颢诗中学来,崔诗中“春草青青”正是“烟花三月”的景象,敦煌本的“春”被改成“芳”,“花”被改成“波”以后,李白学崔颢的痕迹就无从考得了。

至于1986 年写的副刊文章,用浅显的文字写,意思是重复的,为了强调这主题,不嫌重录一遍:

我们久已听惯了“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唐诗,猛然听到昔人已乘“白云”去,还在怀疑是不是唱错了?然而这是千真万确唐人手抄如此,其实在唐代人所选的《国秀集》、《河岳英灵集》,宋代人所编的《文苑英华》、《唐诗纪事》,其中都提到了这首诗,写的都是“昔人已乘白云去”。

直到元代,人心苦闷,出现了许多仙人的传说,有的说仙人费文祎驾鹤成道,是从黄鹤楼起飞的,有的说仙人子安曾经乘鹤经过这座楼,把黄鹤楼的地名附会了种种神仙故事,于是“昔人已乘白云去”便有了“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异文,但当时信者不多,诗流传到明代,乘的依然是“白云”,只在句子正文下面多了“一作黄鹤”的备注罢了。

可是清代的怪杰金圣叹一出现,这句诗就改观了,他认为这句诗非作“乘黄鹤”不可,理由是

1. 如果不是仙人驾鹤,这座楼凭什么叫黄鹤楼?

2. 前三句都用黄鹤,才奇特。第一句如改成白云,则两句白云,两句黄鹤,对峙得太呆板。

3. 若乘的是白云,白云既已乘去,为什么至今悠悠,世上哪有千载尚存的白云?

金圣叹的《手批唐才子诗》,作于公元1660 年,被他强词夺理地一吆喝,认为必须作“乘黄鹤”才对,五十年后沈德潜编《唐诗别裁》(公元1717 年)便采用他的观点,把诗直接改成“昔人已乘黄鹤去”,又过五十年后,孙洙编《唐诗三百首》(公元1763 年),就依“乘黄鹤”为定本,弄得家家传诵,积非成是,没人知道“昔人已乘白云去”才是崔颢的手笔,直待敦煌本的出现,才让我们重新认真地检讨唐诗原来的面目。

再则崔颢本诗的结尾原来是:
日暮乡关何处在?烟花江上使人愁!

大家熟悉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看到唐人手写,原来“烟波”本是“烟花”,这一字之差,令人想起古代的一项传说,说大诗人李白曾经游历到黄鹤楼上,正想吟诗,抬头读到崔颢的这首诗正题在壁上,诗写得太好,李白也只能叹息,无法再出手了,便坦然认输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这种“服善”的美谈,一直教人疑真疑假,无从证实,可是现在可以相信真有其事了,因为李白写“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在黄鹤楼前用“烟花”来描写,原来是学自崔颢,由敦煌本的出现,确信李白是真的读到了崔诗而李白对崔颢的倾服,也由此获得了明证。

所以不嫌惮烦重复地各引一遍,是希望这样就可以说服世人改正过来吧?事实或许并未如此,至今听到的恐怕仍有人在说:自然界的鹤没有黄色的,黄鹤非凡间所有,是神话中人物乘坐的。也有人在说松花黄色,松花飘积在鹤背上才成黄鹤。

这类问题原不在讨论范围内,想想最近三百年,鸟类绝种的已有数百种,何况崔颢下世至今已一千二百五十年,稀有鸟类绝种者不知凡几,崔颢去登黄鹤楼,黄鹤楼初造的年代比崔还要早五百多年,现今没有黄色的鹤,

也不能推断三国时东吴就没有黄鹤,非要有仙人驾鹤才能叫黄鹤楼?也许黄鹤是人名、地名呢?这造在“黄鹤矶”上叫“黄鹤楼”不是很自然吗?

严沧浪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黄鹤楼为第一。”相信严羽所读的宋代本子,都是“昔人已乘白云去”,绝不是因为“连写三黄鹤字为奇”,李白学崔颢是事实,但不是以“三凤二凰二台”去学崔诗的“三黄鹤二去二空”,诗的机杼要点,绝不在“三黄鹤”,因为李白所见的崔颢诗,和敦煌唐人写卷相同,是“乘白云去”。

“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留黄鹤楼”,乃是律句,七言平起出句拗第五字,则下句第五字改为平声来救转。白云的白拗了,就用下句黄鹤的黄来救转,正合律句拗救的规则。即使改为“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黄鹤楼”仍

是律句,七言平起出句拗第六字,用下句第五字拗平以救转,下句的“黄”亦救上句的“鹤”,所以第一二句并没有故意间杂古体格律的现象。

至于“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上句连接六个仄声,下句空悠悠“三平落脚”,全是古诗格律,乃所谓“律间出古”,律句中可间出古调,但古调自有古调的平仄规则,并不是“于平仄俱不讲究”。

严羽说这十四字已变成了一长句,所以根本毋须对仗了,不拘对偶,直统读下,反而气势雄大,意境宽闳,所以人不可及。纪晓岚说这诗“偶尔得之,自成绝调,然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均指出早期律诗的特殊之处。

以上将各疑点一一解开后,明白金圣叹的说辞并无可取之处,实在没有理由再说崔颢的诗要读成“昔人已乘黄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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