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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章质夫、苏轼《水龙吟》唱和解读

渔樵 发布于2018-06-17 08:26   点击:2668   评论:1  
河北省博野中学 于铁江(2018.6.16)



章质夫,名章楶(jié),是苏轼的好友。二人的《水龙吟》唱和,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佳话。今天把这两首词放在一起解读一下。先看章质夫的原唱:

水龙吟

章楶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上片重点描写柳絮的飘飞,暗喻荡子的轻浮。

“燕忙莺懒芳残”开篇点题,写燕忙于营巢,莺懒于啼唱,繁花纷纷凋残,表明季节已是暮春。“正堤上、柳花飘坠”,正是长堤上柳絮飘飞之时。“堤上”,指明地点,因古代河堤上常植柳树,故言。“柳花飘坠”,柳花,也称柳絮、杨花(古人常常把柳也称为杨)。柳花飘飞,点出主题。

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它们轻飘地飞扬,纷乱地舞动,在青郁的树林中随意点画,完全没有一点坚贞情谊。全无才思,化用韩愈《晚春》诗:“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原意是说,杨花(即柳花)和榆荚一无才华,二不工心计;不肯争芳斗艳,开不出千红万紫的花。韩愈表面上是贬杨花,实际上却暗寓自己的形象,称许它洁白、洒脱和不事奔竞。此处用其字面义,说柳絮没有坚贞的情谊。这句(本文之“句”,指到韵脚处为止的大句,下同)描写已经有了拟人意味,从柳絮身上,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轻薄荡子的影子。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它们忽而无聊地追逐飘动着的蛛丝,随后又降临到安静幽深的庭院,那庭院的大门却在漫长的春日里始终紧闭。随着柳絮的踪迹,读者被引入所居的庭院。静、深、长、闭四字从侧面烘染出庭院主人心性的贞静,与“闲趁游丝”的轻薄行为形成鲜明的对比。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柳絮散乱地倚靠着深闺的珠帘,刚刚飘飘悠悠的要落下,却又依旧被风吹起来。垂垂:缓慢下落状。依前:依旧,照旧。这句写柳絮降临深院后又来到闺房门口,描写其在珠帘外堆积起落,将柳絮居无所定、随风起伏的状态刻画得惟妙惟肖。同时也暗喻荡子的心性无定,行止轻浮。

下片转入室内的玉人。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帷帐中的美人才睡醒,惊讶春衣上竟沾满了雪花琼玉一样的柳絮。兰帐:用兰花装饰的帷帐。玉人:像玉一样的美人。睡觉:睡醒。兰、玉二字,一方面写出的美丽,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她品性的贞洁。霑,同“沾”,与“缀”变文同义,都是沾附义。

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柳絮很快铺满绣床,结成无数个带香气的圆球,才滚圆了却又破碎了。旋:旋即,很快。以上这两句通过描写柳絮沾满春衣秀床婉转写出面对大好春光,不由萌发对美满爱情的向往,但丈夫游荡不归,这种美梦旋即破碎。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思妇不时看到院外飞舞的蜜蜂追逐沾惹飘飞的柳絮,池中的鱼儿也追赶着水面的柳絮吞吞吐吐。这句写看到柳絮不断的招蜂引鱼,暗示丈夫在外招蜂引蝶,迷花恋草。与自己的落寞自守形成对比。

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在这暮春时节,思妇望着遥远的长安路,想着丈夫跨着骏马在章台游荡,攀花折柳,乐不思蜀,眼中涌满泪水。章台:汉代长安有章台街,为歌妓聚居之所。金鞍:金饰的马鞍。词至结尾,方点出全篇旨意,再回头看前文的描写,方知句句写柳絮,实则句句写荡子。词的感人处在于,美丽如玉,气质如兰,而她的丈夫却轻浮无德,游冶不归,只能让独守空房。而明知丈夫的轻薄无情,却依然为他苦苦持守。所以“有盈盈泪”四字感情极其深沉,让人联想到鲁迅的《自题小像》:“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古人常常以夫妻关系象征君臣关系。本词也有这样的象征意味。据苏轼《与章质夫三首》(其一)信:“承喻慎静以处忧患。非心爱我之深,何以及此,谨置之座右也。《柳花》词妙绝,使来者何以措词。本不敢继作,又思公正柳花飞时出巡按,坐想四子,闭门愁断,故写其意,次韵一首寄去,亦告不以示人也。”信后边有一个小注:“已下俱黄州。”可见章质夫这首柳花词是在苏轼贬谪黄州之时写给苏轼的,还有告诫苏轼“慎静以处忧患”等语。则词中孤独落寞之当是隐喻受贬的苏轼,而游冶不归的丈夫则隐喻捐弃直臣,亲信奸佞的朝廷。词中表达了对苏轼正直被弃遭遇的深切同情,更赞扬了苏轼对朝廷始终不渝的耿耿忠心。

蔡厚示先生曾说:“章楶原词的不足处主要在上、下片主题的不统一,因而造成形象的不集中。”(《唐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4月第一版,528)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本词从开篇点出柳絮的飘落开始,句句都紧扣柳絮来写,句句都以柳絮影射荡子;随着柳絮的踪迹自然引出的居处,借柳絮的行止衬出的贞洁品性,最后以的哀怨点明全篇主旨,主题鲜明,形象集中,线索清楚,结构完整。而且对柳絮形态的描写与对荡子行止心性的隐喻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亦罕有其俦。苏轼赞为“《柳花》词妙绝,使来者何以措词”(苏轼《与章质夫》信),绝非虚语。

再看苏轼的和词。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据上文所引苏轼《与章质夫》信,此词亦作于苏轼被贬黄州时,命意是“又思公正柳花飞时出巡按,坐想四(据刘崇德考证“四”当为“内”)子,闭门愁断,故写其意,次韵一首寄去”。内子,即妻子。也就是说,苏轼本是为摹写章质夫妻子思念章质夫的心意而作的这首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柳絮表面像是花,细看却又不像花,任凭它从柳枝上纷纷飘落也没有人怜惜。似花:指柳絮与百花同生同落,共同装点春光。非花:指柳絮不在枝头绽放,无色无香,不引人注目。从教:任凭,任由。这两句是写看到柳絮飘落而引发的感触。既说“也无人惜”,已包含着观者的无限怜惜。柳絮代表着春光,也代表着夫妻的团圆,现在叶、絮分离,也暗示着夫妻的分别。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柳絮抛开他相依相伴的枝叶,沿路远行,看起来很绝情;细细想来,他也有万分的不舍。家:指柳絮相依相伴的枝叶。傍:靠着,沿着。傍路,指柳絮沿着道路飘向远方。思量:考虑,忖度。却是:又是,也是。情、思:变文同义,都指思恋之情。思,读去声。这里用了分承的修辞。“无情”上承“抛家傍路”,“有思”上承“思量却是”。这句仍是写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之柳絮,此时柳絮作为远行丈夫的象征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愁肠百结,昏昏入睡。梦中随风飘到万里之外,去寻找丈夫所去的地方,很快就要见到丈夫了,却被几声黄莺的啼叫惊醒。想睁开眼,又怕回到孤独冷清的现实中,就又把眼睛闭上,想重温梦境的甜蜜,可美梦早已破碎了。这两句中,“欲开还闭”是结果,“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是原因,为了理解的顺畅,翻译时就调整了顺序。萦:萦绕,纠结。损:损伤。古人认为人的忧愁越深,肠子就越纠结。此处说肠子纠结到损伤,极写忧愁之深。这两句化用了唐人金昌绪《春怨》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但增加了“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的形态刻画,把的思夫之情表现得缠绵悱恻,可触可摸。这两句正面描写思妇,却又是以人喻物,人物合一。柔肠就似柳枝,娇眼就似柳叶,思妇梦中欲寻之情郎就是柳枝柳叶牵挂之柳絮,笔触仍未离开所咏对象——柳絮。

下片主要写对春天逝去的伤感。春天代表着爱情美满,也代表着人生的美好时光。伤春就是夫妻分离的感伤,韶华易逝的感伤。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只有柳絮落完了,我还不太遗憾;我更遗憾的是,西园的百花都凋零了,再也不能重返枝头。恨:遗憾,憾恨。西园:本为汉代上林苑的别名,后泛指园林。缀:连缀,指落花重新与树枝连起来继续生长。这句是摹写的心理。作者先说“不恨”,又说“恨”,增加一个顿挫,更突出众芳芜秽、春光无余之意。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早晨下过一场雨,柳絮的踪迹在哪里呢?只有满池细碎的浮萍。遗踪:留下的踪迹。萍:浮萍。古人认为柳絮入水会化作浮萍。这句写早晨一场雨过,到园中细细寻觅柳絮的踪迹,却只看到一塘细碎的浮萍,柳絮已经踪影全无了。通过晓雨、池塘、碎萍这些具体的意象,显示时节的推移,写出以柳絮为代表的春光已经消失净尽,无处可寻。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以柳絮为代表的春色,总共只有三分,其中二分化作了尘土,一分化作了流水。这句侧重从人物感受角度来写春光的彻底逝去。数字的运用进一步强化春光消逝的完全彻底,没有丝毫剩余。尘土,古人认为是各种物体变化消散的最终形态。如辛弃疾《摸鱼儿》:“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流水,常作为事物一去不返的象征。如《论语·子罕》:“逝者如斯(指流水)夫, 不舍昼夜。”用这两个意象,一方面交代了柳絮的最后归宿,另一方面强化了春光的不可复返。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仔细看来,那星星点点的东西,并不是杨花,而是离人的眼泪。这句的标点,多数注本标为:“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种断句不符合“水龙吟”这个词牌的格式,本文没有采纳。这个结尾非常巧妙。作者抓住“星星点点”这个柳絮和泪光的共同特征,将柳絮的飘落、远离、化萍、无觅和人物的分别、相思、寻觅、感伤这两条线索自然绾结到一起,既水到渠成,又画龙点睛,堪称神来之笔。

从字面来看,本词确实写了一个深闺思妇对远行情郎的思念和哀怨,与章词意近。但仔细揣摩,词句又处处关合着苏轼自己的遭际心绪。

上片“似花还似非花”,花比喻治国之才。苏轼少年成名,曾被宋仁宗许为宰相之器,似是栋梁之才。但后来却屡遭打击,在乌台诗案中差点儿丧命,又不像是朝廷看重的栋梁。“也无人惜从教坠”,苏轼遭受打击,被贬黄州,朝中权贵无人怜惜。“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写自己负罪遭贬,抛家离亲,满腹辛酸。“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写自己愁肠百结,梦中还幻想回到朝廷,但冰冷的现实很快将这梦想粉碎了。下片主要写的伤春之感。自然界的春光,今年去了,明年还会再来。可词中所写的春光,却是一去不复返的。它更像是在写苏轼自己的人生春光。所以下片也完全可以理解为苏轼对自己不受朝廷重用,人生的春光白白逝去,一生功业无成的感叹。

章、苏二人的唱和,后人评论颇多。有更欣赏章词的,如宋代魏庆之的《诗人玉屑》:“余以为质夫词中所谓‘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亦可谓曲尽杨花妙处。东坡所和虽高,恐未必能及。”多数论者更重苏词,如王国维《人间词话》:“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平心而论,这两首词在艺术上有共同的妙处,又各有所长。共同的妙处是咏物与写人完美融合,其中又包含更深沉的寄托,无论从咏物、写人还是寄托哪个角度看都条理清楚,首尾圆合,浑然一体。章词对柳絮的描写与对荡子的象喻融为一体,苏词将妻子与丈夫的分离同枝叶与柳絮的分离融于一体,亦物亦人,难分彼此。不同处在于,章词有着对柳絮形态的传神刻画,如“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等,将柳絮写得更为具体实在。苏词侧重于人物的心理感受,遗貌取神,其笔下的柳絮更具象征性,代表意义更为广泛。从感情来看,章词主要表达对苏轼遭贬的安慰和同情;对朝廷的捐弃忠臣颇有微词(将朝廷喻为轻薄无情的荡子)。而苏词则是向朋友婉转倾诉内心深处的痛苦,感情更加沉挚深切;在对朝廷的态度上,苏轼以负罪之身,不敢对朝廷加以指责,更多的表现了对朝廷的依恋(将朝廷喻为情郎)。所以二词从各自角度看都适情得体,堪称咏物之绝唱,难分轩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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