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广州

离开广州多年，现在退休了，于是独自去了广州，自行设计，作“寻旧一日游”。

我离开那钢铁巨塔，水坭森林，去寻访儿时的故事。儿时的故事里，骑楼街道，麻石巷子，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去光孝路听“未有羊城，先有光孝”的民谣、去象岗拜谒南越古墓、去芳村寻觅汉代茉莉的清香，去六榕路摩挲苏东坡的墨宝，去上下九追访十三行的故事......。

    曾记得儿时，陪长辈常去泮溪酒家叹茶，“一盅两件”之外，还可听听老伯“讲古”，“陆贾故城”、“楚庭传说”。偶尔会遇到几位秀才，对吟“桃花夹水三二里，舒卷开合任天真”；“野塘荷气清如蓝，白菡萏摇翡翠盘”。有时为了推敲一两个字，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全忘了长者风度。那场面堪比中山大学博士论文答辩。

    如今泮溪酒家依然热闹，却遗憾找不到街尾那间杂货铺，再也不见瓦瓮装着的豉油、五加、白醋。记得那时有小孩来了，左手拿只碗，碗里放着一个“仙”；右手拿只碗，碗里放着三个“仙”，妈妈叫买生抽和醋，却因一路贪玩忘了哪只碗是生抽？哪只碗是醋？店员也不多问，拿起挂着的竹勺，舀给“三个仙生抽、一个仙醋。”（旧时民间粤语：“仙”－---钱币单位，约合一角。）

    还有濠口边的糖果铺，临街柜台摆着一排玻璃瓶子，装满了五颜六色的龙珠糖、辣椒糖，花生糖，真切、诱人。一托麦芽糖上挂着一套“叮叮锤”，谁要买，把钱往托上一丢，店员拿起个小凿铲，用锤子“叮叮叮叮”凿下一块，总是不多不少，锱铢无误。所以孩子们都亲切地把麦芽糖叫做“叮叮糖”。有时去买不是为了吃，只为听那“叮叮”声。

    哦，从麻石深巷传来了吆喝声：“百草油~~罗浮山百草油~~”！那百草油可是头晕肚痛、跌打蚊咬全都管用，一用就灵。用不着帅哥美女、明星主播代言，“罗浮山”三个字，就是阿嫲心中的信誉保证。“罗浮山”的吆喝声刚落，又传来使孩子们狂追的“盲公饼”、“鸡仔饼”，还有“凉喉榄、甘草榄”，这卖榄的可有文化了，你听：“一分有得食，二分有交易~~~~~买就嚟，买就嚟！唔买就快卖齐~~~~买唔买就罢”！那律那韵，很令某些诗人脸赧。（粤语：“阿嫲”－奶奶；“嚟”－来；“唔”－不。）

这一切，宛如充满温情的市井生活诗，如今尽情失落。莫说外乡人，就是广州土生的现代靓仔靓女，恐怕也不见得知道了。只是我走着，寻着，心中总觉得失了些什么，但也实在说不出是什么。

却忽然发现荔湾里有小艇挂着一帘旗子，上面“艇仔粥”三字赫然在目，“踢踢脚”上到艇中，价也忘了问，只顾“来碗大的！”慢慢吃着，却只品出一半儿时的味道。情未尽兴，于是雇了一只小艇作水上游。棹艇的小姑娘说，她阿嫲一代，曾是“蛋家女”。这更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棹着，聊着，我谈古，她说今。她忽然指向掩映在榕荫花巷中的楼排，其中一幢小楼，这是她的家。欧式的四层建筑，平顶，却周边镶着墨绿的琉璃檐瓦，瓦脊头还飞翘起“順风”正吻。 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天河买房创业？她说，这里有天河的现代气氛，也有阿嫲的蛋家故事。

哦，我明白了，从赵陀的番禺，到21世纪的广州，在日新月异的繁华中，我儿时的记忆，全在这小姑娘的心里。

不知觉中，日已西沉，霓虹灯与晚霞相互辉映。告别了小姑娘，一辆“的士”载着我路过“小娈腰”，回到了宾馆。这充满情趣的一日游竟使我夜不能寐，一大早起来，借了文房四宝，写下一副对联：

西关遗风

桥拱弯弯，晓岸花香商贾巷；

泮溪袅袅，晚堤柳映蛋家舟。

    兴冲冲拿着它，“打的”再去荔湾找那小姑娘，却不知所踪。问那“艇仔粥”老板娘，她告诉我，这小姑娘是天河某商场的带班，只是假日回来度假。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