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开镰的季节,欢乐之余,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秋收。那年我家刚从乡下回到城里,在父亲的思想里,还没有完全割舍下那片曾经拥有过的土地。为了弥补上这个欲望,他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荒山坡上开了一块薄地,种了些大豆、高梁,玉米之类,利用工余饭后辛勤耕种。父亲操了一年的心,终于盼到了秋收这一天。
那天,因为是国庆节,有假日,我和哥哥姐姐早就商量好了,要大干一场。大哥起得最早,他是干农活的“把式”,天还没亮,大哥就把一摞镰刀磨得飞快飞快的,然后喊一句:“二弟,三弟,小妹,领你们玩去喽——”
别看父亲平时对我们吹胡子瞪眼的,可一到我们干活的时候,父亲的脾气却一点儿都没有了。他一边割着豆棵,一边不住地关照着:“都小心点儿,别割着手,别扎着脚!”“小二、小三,你们都还小,累了就歇会儿。”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哪里知道累?父亲越是这么说,我们就越是一个劲地喊:“不累,不累!”干得更欢了。割玉米杆儿,掰玉米棒,牵高梁穗儿,捆毛豆——看着这沉甸甸的果实,哪还顾得上累?
整整奋斗了一天,终于把地里的庄稼收拾得停停当当。看着满院子的收成,父亲高兴了:“我算计着怎么也得三天的时间,想不到一天就完工了。”妈妈说:“还是人多力量大。”姐姐说:“现在,父亲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那天晚上,妈妈给我们摆了一桌庆功宴。父亲还破例允许我们喝一点儿酒。父亲说:“我还以为读书人都是一些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蓝的呢——看,我的孩子们可都是好样的。” 大哥说:“您处处以身作则,我认为这都是父亲教导有方。”二哥说:“父亲从来就不怕苦,我们还怕什么?”姐姐说:“父亲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趁着父亲高兴,我本想也称赞一下,却不曾想惹得全家人都不高兴了。我说:“在父亲带领下,我们全家出动——”刚说了两句,姐姐就悄悄地捅了我一下,因为姐姐发现父亲看我的眼神儿有点儿不对。果然,父亲发火了:“你说什么?全家出洞?我看你这书是白念了!”大哥也不乐意了,他说:“你还会写文章呢,说话也不掂量掂量再说。”大哥没念过书,平时话不多,是个老实人,也是吃苦最多的人,所以他说出的话也最有份量。
二哥的脾气火爆,但却是半个文化人儿。记得早先批林批孔运动正蓬勃开展时,我还在上小学二年级,二哥已经上了初中。轰轰烈烈的大批判,每个人都要写发言稿。我不会。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林彪是谁?孔老二是谁?还好,我的二哥会。我就抄了二哥的发言稿。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前两句:“祖国大地红烂漫,革命小将斗志坚……”再往下怎么批的我就记不住了。现在,二哥也情绪激动:“看你都说了些啥?洞是什么?引蛇出洞?你把我们家当成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最最钦佩的二哥为什么也这么说?他一定是蒙住了。我还要分辨,父亲却瞪起眼:“上了这么多年学,反正话都不分了——还全家出洞,全家出洞!”我说:“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父亲一下蹦起来:“不是?不是什么?别拿不是当理说了!”
妈妈在一旁一直没吱声,现在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说:“行啦,行啦!菜都凉啦!全家出动——就是全家劳动!来,为今年的好收成——干杯!”我知道妈妈是不识字的,但为了她的儿子,妈妈的解释却是那样的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