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格律札记（53）

文/新村阿翁

十、诗词的主要语法特点

（二）语序的变换

1、涵义和主要原因

所谓语序，就是词在句子中所处位置的先后顺序。诗词的语序和散文的语序不同，句中的语法成分由于声律的要求和修辞的需要等情况不在通常的位置上，而是常常变换到别处。这种诗词的语法特殊现象王力先生在《诗词格律》中称之为“语序的变换”，但在其《汉语诗律学》中却叫“倒装法”；也有人称之为“错综”、“错位”、“倒置”，等等。虽然对这种现象名称的表述不一，但内容大同小异。“倒装”和“错综”是汉语修辞学中的两个重要辞格。只说“语序的倒装（倒置）”或“语序的错综（错位）”都有以偏概全之嫌。比较而言称为“语序的变换”还是好些，既能说清各类复杂诗句的特殊语序现象，还能表明诗词作者，为适应声律、修辞等需要增加诗味而求变的积极意义。

格律诗词语序的变换原因很多，但主要有两点。王力先生主编《古代汉语》（中华书局1981年第2版（校订重排本）第1542页）云：“这种语序的变换，从散文的语法来看都是不好理解的。但是，在近体诗里既适应了声律的要求，又能增加诗的情味。”一是为适应声律的要求。如“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王维《五律·汉江临汎》）为宾语前置，应是“三湘接楚塞，九派通荆门。”显然这是因为平仄、押韵的关系。如果语序不换位，上句就是三仄尾，下句就是三平调，平仄也出律，韵脚也出韵。语序变换后，平仄、用韵都符合要求了。二是为增加诗味的需要。王力先生《诗词格律》（第133页）云：“杜甫《秋兴》（第八首）‘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皇枝’有人以为就是‘鹦鹉啄馀香稻粒，碧梧栖老凤皇枝’。那是不对的。‘香稻’、‘碧梧’放在前面，表示诗人所咏的是香稻和碧梧，如果把‘鹦鹉’‘凤皇’挪到前面去，诗人所咏的对象就变为鹦鹉和凤皇，不合秋兴的题目了。”如“书剑身同废，烟霞吏共闲。”（刘长卿《五律·偶然作》）是介词性的动词变位，应为“书剑同身废，烟霞共吏闲。”显然这是有意变换语序。如果语序不换位，在韵脚、平仄上都没有妨碍，然而这样的句子是散文的句式，不像诗句。之所以变换语序，是因为那样更像诗句些。又如人们熟知的王安石改王钦臣诗句的故事。宋蔡绦著《西清诗话》云：“王仲至召试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于壁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埃尘看画墙。’荆公见之甚叹爱，为改作‘奏赋长杨罢’，且云：‘诗家语如此乃健。’”王安石把“奏罢长杨赋”改为“奏赋长杨罢”，不是为了迁就平仄对仗，而是为了取得一种积极的修辞效果。

从上述原因来看，学习掌握语序的变换是非常必要的。但也必须注意，这种语序变换的句式确实比较特殊，不但读起来费解，而且有时容易造成歧义，尤其在创作中要反复斟酌慎重使用。

2、主要种类

语序的变换种类较多，每位方家也有各自的分类方法。下面主要参照王瑛《古典诗词特殊句法举隅》（语文出版社2014年版（下同））中的分类进行讨论，将其中 “状语貌似宾语”类并入“状语挪后”类，将“连动式部分谓语挪前”和“兼语式部分谓语挪前”两类并入“特殊句式连动句、兼语句部分谓语挪前”类来讨论，并拣选论著中一些典型的例证，再参阅其他专家学者的论著中所举范例进行讨论，有的附加了本人学习心得。

（1）主语后置

古今汉语语序一般是主语在前，谓语在后。然而格律诗词的语序，却常常将主语后置，变换成谓语在前，主语在后。

例1：春日繁鱼鸟，江天足芰荷。（杜甫《五律·暮春陪李尚书李中丞过郑监湖亭泛舟（得过字韵）》）

应为“春日鱼鸟繁，江天芰荷足。”

例2：双双归蛰燕，一一叫猿群。（韩愈《五律·晚泊江口，《全唐诗》（增订本）卷三四三第3848页）

应是“蛰燕双双归，猿群一一叫”。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第214页）云：此例“也不能是‘述语+施事宾语’，因为‘述语+施事宾语’前面不能加‘双双’、‘一一’这样的修饰语。”

例3：九郡报来都雨足，插秧收麦喜村村。（[宋]杨万里《七律·夏日杂兴》）

下句就是“村村插秧收麦喜”。

例4：聚万落、千村狐兔。（张元干《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

应是“狐兔聚千村万落”。喻指金兵占领了广大的中原地区。

例5：春回常恨寻无路，试向我、小园徐步。（晁补之《金凤钩·送春》）

下句应是“我试向小园徐步”。王瑛《古典诗词特殊句法举隅》（第6页）云：“主语‘我’被置于连动式复杂谓语的一部分之后，句中的‘向’是动词，表示‘到’的意思。”

（2）宾语前置

古今汉语中，宾语受动词支配，一般位于谓语之后。然而格律诗词却常有宾语前置的句子，变换成述语在后，宾语在前。

例1：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王维《五律·春日上方即事》）

应是“春山映柳色，夕鸟蔵梨花”。

例2：竹沾青玉润，荷滴白珠圆。（白居易《五排·秋霖即事联句三十韵》）

应是“（雨）沾竹青玉润，（雨）滴荷白珠圆”。 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第214页）云：此例“‘竹沾’、‘荷滴’有可能看作‘竹被沾’、‘荷被滴’，但因为诗题是‘秋霖即事’，主语还应该看作是‘雨’，两句诗应是‘雨沾竹而青玉润，雨滴荷而白珠圆’。所以不是被动式的‘主语+谓语’，而是述宾倒置。”

例3：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刘长卿《七律·长沙过贾谊宅》）

应是“独寻人去后秋草，空见日斜时寒林”。

例4：龙头舴艋吴儿竞，笋柱秋千游女并。（张先《木兰花·乙卯吴兴寒食》）

应为“吴儿竞龙头舴艋，游女并笋柱秋千”。

例5：尊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黄庭坚《满庭芳·茶》）

上句应为“战胜风流樽俎”。尊：通“樽”，酒杯。俎：古代祭祀时放祭品的器物。例句意谓茶又能战胜酒醉风流，解除春天的睡衣，清神醒脑，排忧解愁。

（3）主宾换位

古今汉语中，主谓宾俱全的句子，语序一般为主语在前，谓语在中，宾语在后。然而格律诗词常常将主语和宾语互换位置，成为“宾谓主”句式。

例1：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王勃《五律·杜少府之任蜀川》）

上句中“城阙”指皇宫门前的望楼，往往被用来代表京都。这里指唐朝都城长安。“辅”即以……为辅，这里是拱卫的意思。“三秦”这里泛指秦岭以北、函谷关以西的广大地区。本指长安周围的关中地区。秦亡后，项羽三分秦故地关中为雍，塞，翟三国，以封秦朝三个降将，因此关中又称“三秦”。按句意应为“三秦辅城阙”。

例2：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李白《五律·听蜀僧浚弹琴》）

“流水”既是对蜀僧浚琴声的实指，又暗用了伯牙善弹的典故。上句按意应为“流水洗客心”， 就字面讲，是说听了蜀僧浚的琴声，自己的心好象被流水洗过一般地畅快、愉悦。

例3：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王维《七绝·叹白发》）

下句应为“须臾垂髫变白发”。

例4：秋色渐将晚，霜信报黄花。（叶梦得《水调歌头·秋色渐将晚》）

下句应为“黄花报霜信”。意谓黄花盛开报来了霜降的消息。

例5：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

王瑛《古典诗词特殊句法举隅》（第13页）云：“莺巢接叶（密密相连的枝叶）。按，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二：‘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此用其意。”

2017年6月20日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