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助茶夜话：“艳而不淫”－

从朱彝尊的一诗一词说起  

《出居庸关/朱彝尊》

居庸关上子规啼，饮马流泉落日低。

雨雪自飞千嶂外，榆林只隔数峰西。

    愚牛赞曰：此诗用28个字便把作者从江南家乡，来到苍茫的北塞大漠，眼前的青山碧水变成了落日孤烟，关内关外形如两个世界。听着《居庸关上子规啼》，惊奇过后的乡愁，化成了这首写景小诗。用辞似平淡直白而诗意浓浓，诗中无我之人而有我之情。我想，这诗用不着翻大辞典也能通读，但能否品出其味，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愚牛一直都是这位“以布衣之身载书客游”，“南逾岭，北出云朔，东泛沧海，登之褱，经瓯越”，访山川古迹、搜残碣遗文，踏了大半个中国的“小长芦钓鱼师”的粉丝。    

今天偶然读到了他一首小令，却对他的精神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难道这又号“驱芳”的先生竟然是变态的“追芳”者？录出来大家剖析下。

《桂殿秋·思往事/朱彝尊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这可得解注一下了，待愚牛结合诗人的生活背景慢慢道来。

忆那旧时，（我随岳父、妻子和妻妹）同船（从练浦去王店）。忽然发现，原来小姨子是个“青蛾”（美人胎），人人都说“越山”（浙江的山）是黛绿的山，她比“越山”还要美，我禁不住频频偷看她，（尤其是这“青蛾”坐在舷窗，以青山碧水作背影，如仙女游瑶池。令我恨不得一把揽入怀中。无奈啊！有岳父在，妻子又紧紧盯着。妻子责问我，为什么目不转睛偷看小姨妹？我便说：没有呀，我是在看秀美的“越山”。）到了晚上，我心猿意马那里睡得着啊，一夜无眠听江面上的秋雨滴嗒，她和我虽然“共眠一舸”，但各自睡在隔开的竹蓆上，各自盖着薄薄的被子，“各自寒”。（身冷？心凉？请读者“各自猜”。）

词中的精妙处在于：青蛾“映”越山同“看”；“眠”一舸而秋雨共“听”；却只能“各”自“寒”。这两共一各，“看”、“听”、“寒”，炼字之功夫非一般人所及。

愚牛疑惑：小姨子是“青蛾”，难道一母同出的老婆是毛毛虫？不能抱着小姨子睡，但你不是已经抱着她的姐姐睡吗？怎的“各自寒”？以寄情山水著称的诗人怎的去写艳词？百思不得其解。请诗友们教我。

    有人间我，词中未写岳父、老婆，也未说那“青蛾”便是小姨妹。为什么你能从一首小令中解读出这么多东西？那是因为这小令是他的诗集中的《风怀》二百韵之一，这《风怀》二百韵全写的是他对小姨妹之恋，在里面他自己说明白了的。《风怀》二百韵在当时引起了一场争论，有朋友劝他将《风怀》二百韵从诗集中删去，否则这诗集入不得正史，他坚决不干，表示宁可死后没资格入祀孔庙两庑,不去飨“冷猪肉”（指祭献神灵或祖先的牺牲）,也要保留之。读古人的诗，必先要了解他写这诗时的背景，还要博及他的其它诗为证，才能真正品出诗意来。这或是学诗品诗之道吧。《风怀》二百韵当然归入艳词类，但他艳而不淫，绝非靡靡之音，当然也并非高大到是讬以忧国感时之诗。

    与“驱芳”先生无关，扯远点说开去。古人有些艳词，其实是讬以艳情，而寄忧国感时之情，甚至讬以美人借以怀君子的。不了解他写这诗时的背景，单从一首诗的文字上，是无法真正品出诗意来的。例如屈原诗中的“美人”，或是比喻君王，“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或是自喻；“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汉王逸《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 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脩美人，以媲於君。”但这应该用另一篇文章去论了，煞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