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谷溪，是我在《山花》创刊十周年座谈会上才认识的。到今天，已整整二十个春秋了。这么多年来，我也记不清楚他给我修改过多少首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在他不厌其烦地润泽和引导下，才一步步走进了诗的王国。至目前，终于拿出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

下边，我就简单谈谈谷溪老师最初给我修改几首短诗的经过和对我的启发，也许对初学作诗的人会得到有益的启示。

关于《启明星》，他说：“诗歌忌讳可有可无的字、词、句，甚至节。像你这首的一、二、四几节，句子虽然漂亮，但对总体意象的构成，哲理思索的借体，思想感情的抒发都起不到什么作用，甚至有损诗意。分开看到像打碎的玻璃片，片片闪光；合起来光线交叉零乱，给人没有美感，不能称其为艺术品。所以，必须删掉这几节，将保留的第三节打破押韵、形式、字数等条条框框的界限，约束，放大自由度，在诗意的基础上再作推敲、修饰、凝炼，保持情景有致地呈现出对生活的情感和折理意识。”后来我照他说的去做了，果然出笼了一首新的《启明星》，发表在当时的《塞上柳》上，通过谷溪老师的指点，使我在诗歌的迷茫中有所顿悟。

他改《星星的对话》时精辟地阐释：“这首诗很有生活，但生活是水，而水不等于诗。诗是水受热过程的一种升华，也就是说你没有把思考、探索、捕捉的灵光赋予含蓄，出新化奇，致使这首诗不能给人留下什么的主要原因。”斗转星移，许多处的修改都已忘记，只记得他将结尾：“为了工作的人们/我能不做他们头上的灯？”改为“西沉时，下山的农人总是说/明天我们是工作日。”精看改句，语不惊人，仔细琢磨，使我不由拍案叫绝。他将有限的文字不仅完美了原诗太阳的功能，而且含蓄着讴歌与日同起同落，像太阳一样不休假、不礼拜的劳动人民，真是出奇制胜，意味无穷。可见谷溪老师对生活的理解和匠心所在。

《夕照》一诗，若将原诗和改诗进行对比，问题就显而易见了。如果谷溪老师对我们生存的空间和地土地不是深深地挚爱和杜鹃啼血般的眷恋，也许他不会溶入诗的意境，更不会加上“伴着信天游走进黄昏”之句的。也许有人会说，那有什么大惊小怪，无非是给诗起了个承结过度的作用。其实，问题并不这么简单，它是前边虚实交织的形象基础上的进一步生发和联想，构成了夕照意像“天地人三者合一”的雄浑艺术。这样的句子看起来平平常常，实际上不是随随便便所能拣来的。只有植根高原的诗人，才能观察和臆想到这种境界，她能给人以文学画面和声乐之外的天地与享受。不防你将“蓝天—云霞—漠风—落日”和“草原—羊群—牧童—信天游”两组虚实意象放在一块去联想，你定会觉得雄浑共振的天地人在这里和谐地三位一体，天衣无缝，使美感效果，恰到好处。原诗的第五行“羊群进入了火海”和第七行“见羊儿逃不出险难”，在诗的审美角度上看，破坏了诗的超逸之美，实属蛇足，故被他删除。“绿色”一词跟“蓝蓝”色异，用上不否，故被他换成了本体与喻体真正共性的“无边”一词，精当之极。“牧放一群洁白的绵羊”改为“牧放洁白的羊群”和结尾的短语倒装，也大大增强了诗的节奏感和韵律美。他的斧正，收到我意想不到的效果。

《悬崖上的山丹丹》，我原把她写成谁也采摘不到，后来终于成了—“掉进深深的峡谷/象荒山野岭上/到处开放的野媒花/被撕裂、伤害、残踏/在牧羊人的脚下/一直到那赤色的花儿/深深踩进泥巴……”的悲剧下场。谷溪老师看后说：“从诗句看来，你的文学功底不错，但对诗的外在功夫还有缺陷，也就是说，你的诗不是扎扎实实的生活感受。凭空必然触发不出生活中最激动人心的一刹那，导致你的着眼点放不到时代制高的亮点。要掌握这些东西，必须首先从生活的根部去深刻洞察、体验、感受。否则，象征得不到共鸣，无法赋予激情的燃烧。”经过反复思索，他终于将“是采花人将你忘了么？”之后的十一行一笔勾掉，只加上“你说，你是属于/最勇敢的牧人”。的确，这样一改，格调高昂，直抒胸意，写出了高原之子面对现实、人生、爱情等方面的内在感受。构成了高原之子的崇高形象和坚贞品德。同时，使诗富于哲理，言简意赅，真切明快。让人读后赤肠欲燃，情冲胸膛。记得，他改好后说：“改诗一般要围护原意，不能伤筋动骨，但今天破例易出相斥原诗意蕴的东西，你同意吗？”我感激地说：“同意，同意，只要不是狂妄之徒，怎么不渴求别人帮他上升台阶、提高品味呢？”这时，谷溪老师反复地吟咏起自己的梳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雁》原诗是：“北方是贫穷的/北方是寒冷的/你用黑色的翅膀/飞往/绿荫蔽天地南方//飞出了贫穷/飞出了寒冷/你为什么又展起/北归翅膀？//游子之心天地知哟/为了故土撒满春光！”他把这首诗给我改成：“北方是贫穷的/北方是寒冷的/南去的大雁啊   为什么/年年南去又北归//你用双翅回答蓝天/你用歌声回答白云/天知地知赤子情啊/——我的心儿在高原！”从诗的前几行修改来看，谷溪老师惜墨如金。语言简炼，力求用最少的文字表达最丰富的内容。从诗的后一节修改．显然谷溪老师对自己贫困的故土至德至爱，他用生命体验和思考力度回答了大雁北归的原因．以儿子的赤心构成此诗的生命之根。同时，这种感情笼罩或弥补了我在诗的技巧上的不足。从原诗和改诗相比，可以看出，诗歌必须是诗歌的语言，诗歌必须有诗歌的情韵。诗歌必须用诗歌的叙述方式。她和直说格格不入，必须是一种形象性的艺术表现。所以，他将明快简炼的语言赋予象征，将意蕴和余味营构在形象和音感的美荫下，使全诗如鱼得水，充满了富有活性的生命力。此诗后被《新延安文艺丛书》等权威性选集收入，可见她的成功之处。

《眺望》是我在延安写的一首即兴诗。谷溪老师将许多地方作过修饰，不少处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现在，很想让大家分享其美．可惜原稿已失，只得割爱。不过，我想对影响较大的作点阐述。像“延河般激动庄稼汉”之后的 “喜上眉梢／愁上眉梢”谷溪老师用“泪流满面”四字取代。他说：“在宝塔窗口看到的只是一种现象，而它透视的却是一种深至骨子的社会本质。你能心贴热土．聆听时代湍流的回响，呼喊出人民的心声。这一点。你的感悟是不错的。但力度和深度还不够。作为一个深爱自己民族本土的庄稼汉，他注视这片土地时，无论是看到了现代豪华，还是喧闹挤占了生命之本的土地，悲喜交叉，眼睛里必然蓄含泪水，一种无奈、矛盾、追求都是不可言状的，所以‘泪流满面’比任何字句都能展示这种存在。”更值一提的是，他在诗后独创一节：“是为现代的摩登／而振奋／还是为古老淳朴的沦丧／而悲哀!”的警句作结，升化了主题，余味无穷。他说：“这是他在深圳考察时的生命体验。”的确，此句用在这里，出他意料，又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时。我说：“我怎能用你的名句荣耀自己。”他眼光直直地看着我，接着风趣一句：“是你的诗给了我的感悟一个落脚点。”我和他都大笑了起采。

综上述几首短诗的修改之我见，足见我的进步跟他是分不开的。从谷溪老师那里我获得了走向诗人的捷径——功在诗内外。并且摸索出有关诗歌的触媒、生命翅膀、诗化和诗化过程。以及诗歌自身的含蓄、语言艺术、存在方式和个性特征等诸方面的窍门或指南。果然，谷溪老师看了我后来的《魂绕北方》如此评价：“从这组诗看来，你的进步很大，比如谋篇布局，情景交融、灵的赋予，诗歌自身的跳跃、空间、框架、套路等等都趋于成熟，望你继续努力、突破，一定会找到自己的位置。”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长辈对年轻人的鼓励和期望。要说进步，也是跟他的牺牲分不开的。这不仅对我而言，就我们整个延川作家群也是一样。这是我们没有沉入经济大潮，纷纷传染文学神经病，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学现象——《山花》现象的根本所在。现在，我和许多文友都拿出了自己的集子，这恰恰是对谷溪老师栽培的一种肯定。我想：我们将来不管谁有多大的成就，都不会忘记谷溪老师对我们的关爱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