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三棵树 三辑 其十六》
木心
沧海蓝田共烟霞,珠玉冷暖在谁家。
金人莫论兴衰事,铜仙惯乘来去车。
孤艇酒酣焚经典,高枝月明判凤鸦。
蓬莱枯死三千树,为君重满碧桃花。
一,知人论世
1、作者彼时的状态
作者有序言:壬戌夏末,予筹赴新大陆。壬戌年当为1982年,木心56岁,赴新大陆,指远去美国。盖因国内六七十年代政治运动,木心此去尤言仓皇如老女乍嫁,此诗便是木心在上海虹桥机场候机时所作。
2、作者所处的时代
木心为1927年生人,本名孙璞,字仰中,为浙江乌镇名门家世。40年代初投于林风眠门下,探讨中西绘画,后任教于杭高。1971年,在政治运动中被捕入狱,囚禁18个月,76年政治运动结束后平反,在高校担任美学教授,后又遭软禁,82年远赴美国。
二,推源溯流
1、音韵分析
诗作似乎不严格以仄七格律为体例,强行以拗救解释倒是误了明珠,仅平水韵韵脚合律,但尾联十四字字字清幽,反复咏诵,唇齿留香。
2、结构分析
此诗虽创作于1982年,木心又以白话文文学更为知名,但此诗整体建构还是清晰分明的起承转合古典诗学法度。首联以沧海蓝田切入,引玉珠破题,冷暖是一承,谁家又是一承,有此二承题,便得颔联金铜仙人兴衰之感。由兴衰则自然而然发书生吊古怀幽之气,所谓酒酣,所谓月明,便是为了这一折,为了一吐这凤鸦之判的曲笔,谁判?不言,以那蓬莱枯死三千树,乘之愈往,识之愈真的不屈和热烈收合。
3、句法分析
全诗借用化用非常明显,首联取自李商隐《无题》,用沧海、蓝田、烟霞、珠玉铺陈,便有夐廖无垠之际。颔联取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拆为两句,为流水对,出句以古今兴衰事为浩瀚情境,对句则接来去送往的宫车不过是冷眼旁观的一次次习惯性记录罢了,其中情感又岂是可以掩盖的。颈联中的孤艇似指即将乘坐的飞机,而酒酣意为喝多酒以后,既然不能自主掌握思想,便放弃思想,所以愤恨将经典付之一炬,酒酣何解,联系时代便知。凤鸦并举,虽然鸦在古典意象中并非不堪,但与凤对比,还是下乘,此处用鸦,很大概率是为了韵脚和谐,或以大鹏和蜩鸠为例。
蓬莱枯死三千树,蓬莱本为仙境,树当为不死仙木,反用其意,结句以重满碧桃花,一扫之前抑郁,宛若柳宗元《渔翁》欸乃一声山水绿中那一嗓天地之气,又如苏轼《浣溪沙》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中的不曾放弃未有后悔。碧桃满树,如将不尽,发纤秾于简古,此句是也。
三,意象论评
1、整体鉴赏
全诗充满奇幻的想象以及神秘的意象,作者运用多个古典意象来隐喻暗喻自身与时代的关系,在律诗的庄严法度中,以笔驱志,不断借用化用典故强化情感,并在上下句节点曲折辗转,将所思所述以九曲回肠的形式展开,直到最后才如平原奔流入海怒涛之势,倾泻而出,深得古典绯怨而不乱之精神。全诗格调极高,取白乐天律诗之通俗,一扫明清古墓之诘屈聱牙,明丽清爽,幽迥峻峭,改碧桃花之颓然,扬读书人之逸飞。
2、美学意义
此诗前六句借用化用颇多,虽然营造了相当清爽峻峭,神秘迥然的意境,但主要功劳还是建立在前人种树基础上。此诗最为人称道的便是最后一句,虽然可能不方便做过多的解释,但文字本身的美学意义甚至可以独立存在于诗外。碧桃花,这一于古典文学中存在已久的意象,或以艳,或以仙,秦少游承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诗,有碧桃天上栽和露句,着其仙,元明清三代不出其外,唐人毛熙震有碧桃红杏,迟日媚笼光影句,近人沈祖棻亦用偶向碧桃花下见句,着其艳。至此句一出,碧桃花才颇为符合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碧桃满树,风日水滨,那般纤秾出于简古之骨感。
四,寻章摘句
1、如何做好阅读理解
此诗断然是不会出现在官方名义下各类考试中,但阅读理解的关键词仍要把握,即美学意义上的纤秾,尾联的反其意用之。如有专业考试,或许颔联的流水对可以被演变成十字格的概念判断。
2、如何做好运用写作
善用前人已经构建完善的意象,利用读者脑海中的印象,铺陈直赋,堆砌语意,快速完成意境的营造。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一点只能用在文章开头,作切题引流之用,如豹子头,五彩斑斓且短小精悍,但不能整篇文章都这么做,否则全文写完,看一眼挺华丽,却因空洞无物,一定拿不到高分。
其次,尾联蓬莱枯死三千树,为君重满碧桃花,目前还没在作文中被引用烂,可以背下来运用在文章中。举例说明,言一人虽屡遭打击,却不屈不折,依然乐观面对生活,最终取得成功,即可引用此句。当然,这只是最为基础的举例说明,更为熟练的运用需要自己的不断练习。
五,延伸比较
《无题》
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金铜仙人辞汉歌》
李贺
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