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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闲   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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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诗人者。。。

萧闲 发布于2019-03-30 10:58   点击:9953   评论:9  
【按】:所谓一人一口唾沫,古往今来只如此,古往今来称达人。达人者,诗论必称李杜者也。闲时集锦了一些古人诗论,粗看一遍,头脑森森,目眩神摇,就差呼120急救矣。提醒:唉,不怕中风的,自然可看可读可。。。
婉曲

 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乐公,览而察 之,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诣道之极也。向使此道,尊之於 儒,则冠六经之首; 贵之於道,则居众妙之门; 精之于释,则 彻空王之奥。但恐徒挥斧斤,而无其质,故伯牙所以叹息也。 皎然《诗式》

诗有内外意; 内意欲尽其理,理谓义理之理,颂美箴规之 类是也; 外意欲尽其象,象谓物象之象,日、月、山、河、 虫、鱼、草、木之类是也。内外含蓄,方入诗格。白居 易 《金针诗格》

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 味,而后可以言诗也。江岭之南,凡足资于适口者,若醯非不 酸也,止于酸而已; 若嵯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华之人以充 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仁岭之人, 习之而不辨也,宜哉! 司空图 《与李生论诗书》

美颂不可情奢,情奢则轻浮见矣; 讽刺不可怒张,怒张则 筋骨露矣。贾岛 《题李频出居》诗:“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 言”,此言小人将退也。薛道 《题牡丹》 诗:“见欲栏边安枕 席,夜深闲共说相思”,此贤人复得相逢也。郑谷《舟次通泉 精舍》诗:“更共幽云约,秋随绛帐还”,此言贤人在位也。周 朴《秋泽》 诗:“巷有千家月,人无万里心”,此比屋可封也。 司空曙诗:“自恨长沙谪去,江谭春草萋萋”,此小人纵横也。 贾岛《感令狐相公赐衣》诗:“即入调商鼎,期分是与非”,此 剌时之不明也。刘得仁《秋望》:“西风蝉满树,东岸有残晖”, 此小人争先而据位也。徐衍《风骚要式》

一曰高不言高,意中含其高; 二曰远不言远,意中含其 远; 三曰闲不言闲,意中含其闲; 四曰静不言静,意中含其 静。景淳 《诗评》

《登岷山》:“荒山秋日午,独上意悠悠。如何望乡处,西北 是融州。”《渡桑乾》:“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 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山驿有作》:“策杖驰山 驿,逢人问梓州。长江那可到,行客皆生愁。”此三诗,前一柳 子作,后二贾岛作。子厚客洛阳,融州盖岭外也。幽、燕并关 河东,望咸阳为西南。长江在梓州之西。前辈多诵此诗,少游 尝自题《桑乾》诗于扇上。此所谓含蓄法。惠洪《天厨 禁脔》

诗文要含蓄不露,便是好处。古人说雄深雅健,此便是含 蓄不露也。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可几《风》《雅》; 下语六 分,可追李、杜; 下语十分,晚唐之作也。用意要精深,下语 要平易,此诗人之难。阙名 《漫斋语录》

诗有句含蓄者,老杜曰:“勋业频看镜,行倚楼”,郑 云叟曰:“相看临远水,独身上孤舟“是也。有意含蓄者,如宫 词曰:“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揩夜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又嘲人诗曰:“怪来妆阁闭,朝下不相迎。 总向春园里,花间笑语声”是也。有句意俱含蓄者,如九日诗 曰:“明年此会知谁健,更把茱萸子细看”,又宫怨曰:“实仗平 明宫殿开,暂将纨扇共徘徊。玉容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 来”是也。又白乐天云:“泪满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魏庆之《诗人玉 屑》卷一○

诗有辞前意,辞后意,唐人兼之,婉而有味,浑而无迹。 宋人必先命意,涉于理路,殊无思致。及读《世说》:“文生于 情,情生于文。”王武子先得之矣。谢榛《四溟诗话》卷 一

唐人或漫然成诗,自有含蓄托讽,此为辞前意。读者谓之 有激而作,殊非作者意也。同上

诗家虽刺讥中要带一分含蓄,庶不失忠厚之旨。杜甫《秋 兴》:“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着一“自”字,以为 怨之,可也; 以为羡之,亦可也。何等不露!王维《喜祖三至 留宿》:“蚤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似乎言同袍者之薄,然也 借之以明祖之过我者为厚,其意未尝不婉。若使他人为之,则 露矣,直矣。虽取快唇吻,非所以自占地步也。胡震亨 《唐音癸签》 卷四

唐诗固有惊人好句,而其至善处在乎谵远含蓄,宋失含 蓄,明失澹远。唐如李拯诗云:“紫宸朝罢缀鹓鸾,丹凤楼前驻 马看。惟有终南山色在,晴明依旧满长安。”兵火后之荒凉,不 言自见。但此法唐人用之已多,今不可用也。吴乔《围 炉诗话》卷一

诗贵和缓优柔,而忌率直迫切。元结、沈千运是盛唐人, 而元之《舂陵行》、《赋退诗》,沈之“岂知林园主,却是林园 客”,己落率直之病。乐天《杂兴》之“色禽合为荒,政刑两已 衰,”《无名税》之“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 岁久化为尘”,《轻肥》篇之“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买 花》篇之“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等,率直更甚。东野《列 女操》、《游子吟》 等篇,命意真恳,措词亦善; 而《秋夕贫 居》及 《独愁》 等,皆伤于迫切。韦苏州 《寄全淑道士》及 《暮相思》,亦止八句六句,而词殊不迫切,力量有余也。贾岛 之《客喜》、 《寄远》、 《古意》与东野一辙。 曹邺、 于??、聂夷 中五古皆合理,而率直迫切,全失诗体。同上书卷二

诗意大抵出侧面。郑仲贤《送别》云:“亭亭画舸系春潭, 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人自别 离,却怨画舸。义山忆往事,而怨锦瑟亦然。文出正面,诗出 侧面,其道果然。同上书卷三

古人为诗,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唐代诗人,唯子美 最得诗人之体。如“国破山河在”,明无余物矣;“城春草木 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 恐,则时可知矣。田同之《西圃诗说》

始学为诗,期于达意。久而简澹高远、兴寄微妙。乃可贵 尚。所谓言见于此而起意在彼,长言之不足而咏歌之者也。若 相竟以多,意己尽而犹刺刺不休,不忆祖咏之赋《终南积雪》 乎? 赵执信 《谈龙录》

诗贵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李太白 《子夜吴歌》, 本闺情语,而忽冀罢征。《经下邳圮桥》本怀子房,而意实自 寓。《远别离》本咏英、皇,而借以咎肃宗之不振,李辅国之 擅权。杜少陵《玉华宫》云:“不知何王殿,遗构绝壁下?”伤唐 乱也。《九成宫》云:“巡非瑶水远,迹是雕墙后。”垂夏殷鉴 也。他若讽贵妃之酿乱,则忆王母于宫中。刺花敬定之僭窃, 则想新曲于天上。凡斯托旨,往往有之,但不如《三百篇》有 小序可稽,在读者以意逆之耳。沈德潜《说诗晬语》卷 下

含蓄二字,诗文第一妙处。如少陵前后 《出塞》、《三 吏》、《三别》,不直刺主者,便是含蓄。机到神流,乃造斯 境。 张谦宜 《斋诗谈》 卷一

诗肠须曲……意本如此而说反如彼,或从题之左右前后曲 折以取之,此之谓曲肠。……诗肠之曲,如宋之问“不寄西山 药,何由东海期”,本羡天台道士之成仙,反言以激之,正深 望其寄药。岑参“勤王敢道远,私向梦中归”,本怨赴边庭,归 期难必,却反言不敢道远,梦中可归。张九龄“自匪常行迈, 谁能知此音”,本惮行迈,反说曲江溪中溪水松石之音足以怡 人。杜甫“渐喜交游绝,幽居不用名”,本怨朋友绝迹,反以喜 言。又“万方频送喜,无乃圣躬劳”,非恐圣躬劳于应接,正恐 圣心狃目前收京之喜,不为剪灭朝食之计耳。所以知诗中有此 意者,以上文有“杂虏横戈散,功臣甲第高”二语,故结句云 云,可谓妙于立言矣。冒春荣 《葚原诗说》卷一

诗从对面写法,如唐人“巴山夜雨芦荻花”中,皆有加倍一 层境界。林昌彝 《海天琴思录》卷一

诗宜含蓄,唐人不露论锋,所以可贵。庾子山本梁臣,后 入东西魏,又事后周,历四朝十主。唐人卢中 《读子山集》 云:“四朝十帝尽风流,建业长安两醉游。惟有一篇《杨柳 曲》,江南江北为君愁。”按庾信《杨柳曲》:“君言丈夫无意气, 试问燕山那得碑?盖欲自比孟坚从窦宪立功塞外,究亦书生大 言耳。卢诗隶事精切,风刺之意,都在言外。陆蓥《问 花楼诗话》卷一

诗犹文也,忌直贵曲。少陵“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是身在长安,忆其妻在鄜州看月也。下云“遥怜小儿女,未解 忆长安”,用旁衬之笔; 儿女不解忆,则解忆者独其妻矣。”香 雾云鬟”、“清辉玉臂”,又从对面写,由长安遥想其妻在鄜州看 月光景。收处作期望之词,恰好去路,“双照”紧对“独看”,可 谓无笔不曲。施补华 《岘佣说诗》

讥刺语须含蓄,如少陵“落日留王母,微风倚少儿”,太白 “汉宫谁第一? 飞燕在昭阳”、“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皆 刺明皇、杨妃事,何等婉曲!若香山《长恨歌》,微之《连昌宫 词》,直是讪谤君父矣。诗品人品,均分高下。义山“如何四纪 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尤为轻薄坏心术。同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羡寒鸦羡得妙。“沅 湘日夜东流去,不为愁人住少时”,怨沅、湘怨得妙。可悟含 蓄之法。同上

《乌衣巷》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若作 燕子他去,便呆。盖燕子仍入此堂,王、谢零落,已化作寻常 百姓矣。如此则感慨无穷,用笔极曲。同上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风直到夜郎西”。深得一“婉”字诀。同上

少陵七绝,槎枒粗硬,独《赠花卿》 一首,最为婉而多 讽。花卿僭用天子之乐,诗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 回闻!”何言之蕴藉也? 《江南赠李龟年》 诗,亦有韵。 同上

小杜“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是加一倍写 法。陵树秋风,已觉凄惨,况无树耶?用意用笔甚曲。


比兴



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 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大小 不同,而得并为六义者,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 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非别有篇卷也。赋 直而兴微,比显而兴隐。比者,比.方于物,诸言“如”者皆比辞 也。兴者,托事于物,则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 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孔颖达 《毛诗 正义》卷一

赋云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比云见 今之失,取比类以言之,谓刺诗之比也。兴云见今之美,取善 事以劝之,谓美诗之兴也。其实美刺俱有比兴者也。同 上

比附志者,谓论体写状,寄物方形,意托斯间,流言彼 处。即假作《赠别》诗曰:“离情弦上急,别曲雁边嘶。低云百 种郁,垂露千行啼”。释曰: 无方叙意,寄急状于弦中; 有意 论情,附嘶声于雁侧。上见低云之郁,托愁气以合词; 下瞩垂 露悬珠,寄啼行而奋笔。意在妆颊,喻说鲜花; 欲述眉形,假 论低月。传形在去,类体在来,意涉斯言,方称比附。 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地卷

诗有物象比。日月比君臣,龙比君位,雨露比君思泽,雷 霆比君威刑,山河比君邦国,阴阳比君臣,金石比忠烈,松柏 比节义,鸾凤比君子,燕雀比小人,虫鱼草木各以其类之大小 轻重比之。白居易 《金针诗格》

诗有内外意。诗曰:“旆旂日暖龙蛇动”,“旌旂”,喻号令 也;“日暖”,喻明时也;“龙蛇”,喻君臣也。“宫殿风微燕雀 高”、“宫殿”,喻朝廷也;“风”喻政教也;“燕雀”,喻小人也。又 诗:“岛屿分诸国,星河共一天”。言明君理化一统也。 梅尧臣 《续金针诗格》

自古工诗未尝无兴也,睹物有感焉则有兴。今之作诗者以 兴近乎讪也,故不敢作,而诗之一义废矣。老杜《莴苣》诗 云:“两旬不甲拆,空惜埋泥滓。野苋迷汝来,宗山实于此”。 皆兴小人盛而掩抑君子也。至高适《题处士菜园》则云:“耕地 桑柘涧,地肥菜常熟。为问葵藿资,何如庙堂肉?”则近乎讪 矣。作诗者苟知兴之与讪异,始可言诗矣。李颀《古今 诗话》

古今以体物语形于诗句,或以人事喻物,或以物喻人事。 如唐许浑《题崔处士幽居》云:“荆树有花兄弟乐,桔林无实子 孙忙”,语亦工矣。及观柳子厚《过卢少府郊居》云:“莳药闲 庭延国老,开樽虚室值贤人”,则语尤自在而意胜。陈 岩肖 《庚溪诗话》 卷下

以一诗全首论之,须要有赋,有比,有兴,或兴而兼比尤 妙。《三百篇》 多以兴重复置之首章,唐律多以比兴作颈联, 古诗则比兴或在起处,或在转处,或在合处。傅与砺 《诗法正论》

诗有不立意造句,以兴为主,漫然成篇,此诗之入化也。 谢榛《四溟诗话》卷一

凡作诗,悲欢皆由乎兴,非兴则造语弗工。欢喜之意有 限,悲感之意无穷。欢喜诗,兴中得者虽佳,但宜手短章; 悲 感诗,兴中得者更佳,至于千言反复,愈长愈健。熟读李、杜 全集,方知无处无时而非兴也。同上书卷三

诗有景象,即风人之兴比也。唐人意在景象之中,故景象 可合不可离也。王建《赠卢汀诗》:“功证诗篇离景象”,此实自 谓,意以为初盛唐不离景象,故其意不能尽发。今欲悉离景 象、悉发真意,故其诗卑鄙至是,此唐人错悟受魔之始也。 许学夷 《诗源辩体》 卷二七

兴在有意无意之间,比亦不容雕刻; 关情者景,自与情相 为珀芥也。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 之触,荣悴之迫,互藏其宅。天情物理,可哀而可乐,用之无 穷,流而不滞,穷且滞者不知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 浮”,乍读之若雄豪,然而适与“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相 为融浃。当知“倬彼云汉”,颂作人者增其辉光,忧旱甚者益其 炎赫,无适而无不适也。唐末人不能及此,为“玉合底盖 ”之 说,孟郊、温庭筠分为二垒。天与物其能为尔阄分乎? 王夫之《薑斋诗话》卷一

兴以远益近,比以旧得新,赋以粗得细。以言起意,则言 在而意无穷; 以意求言,斯意长而言乃短。言已短矣,不如无 言。故曰:“诗言志,歌永言”,非志即为诗,言即为歌也。或 可以兴,或不可以兴,其枢机在此。唐人刻画立意,不恤其言 之不逮,是以竭意求工,而去古人愈远。欧阳永叔、梅圣俞乃 推以为至极,如食稻种适以得饥,亦为不善学矣。王夫 之《唐诗评选》 卷一

词浅意深,铺排中即为讽刺,此道自 《三百篇》来,至唐 而微,至宋而绝。同上

诗有兴比赋。赋者,意之所托,主也。意有触而起曰兴, 借喻而明曰比,宾也。主宾分位须明。若贪发题外而忽本意, 则犯强客压主之病; 若滥引题外事而略本意,则有喧客夺主之 病; 若正意既行,忽入古人,忽插古事,则有暴客惊主之病。 故余谓诗以赋为主。兴者,兴起其所赋也; 比者,比其所赋 也。兴比须与赋意相关,方无驳杂凌躐之病,而成章以达也。 庞垲《诗义固说》 卷下

事难显陈,理难言罄,每托物连类以形之; 郁情欲舒,天 机随触,每借物引怀以抒之; 比兴互陈,反复唱叹,而中藏之 欢愉惨戚,隐跃欲传,其言浅,其情深也。倘质直敷陈,绝无 蕴蓄,以无情之语而欲动人之情,难矣。王子击好《晨风》, 而慈父感悟; 裴安祖讲《鹿鸣》,而兄弟同食; 周盘诵《汝 坟》,而为亲从征。此三诗别有旨也,而触发乃在君臣、父 子、兄弟,唯其可以兴也。读前人诗而但求训诂,猎得词章记 问之富而已,虽多奚为? 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兴之为义,是诗家大半得力处。无端说一件鸟兽草木,不 明指天时,而天时恍在其中; 不显言地境,而地境宛在其中; 且不实说人事,而人事已隐约流露其中。故有兴,而诗之神理 全具也。李重华 《贞一斋诗说》

比,不但物理,凡引一古人,用一故事,俱是比,故比在 律体尤得力。同上

《三百篇》 比兴为多,唐人犹得此意。同一《咏蝉》,虞世 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 骆宾王“露重飞 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 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 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施补华 《岘佣 说诗》

比兴诗,少陵、太白外作者寥寥,盖作喻体者,诗外有 诗,人鲜能之。林昌彝 《海天琴思录》卷三


叙事

 老杜陷贼时: 有诗曰:“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 曲……”予爱其词气如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履平地,得诗 人之遗法。如白乐天诗词甚工,然拙于纪事,寸步不遗,犹恐 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苏辙 《栾城集》 三集卷八 《诗病五事》

石延年长韵律诗善叙事,其他无大好处,《筹笔驿》、《铜 雀台》、《留侯庙》 诗为一集之冠。……白居易亦善作长韵叙 事,但格调不高,局于浅切,又不能更风操,虽百篇之意,只 如一篇,故使人读而易厌也。魏泰《临汉隐居诗话》

古之为诗者,有泛寄之情,无直书之事,而其为文也,有 直书之事,无泛寄之情,故诗虚而文实。晋唐以后,为诗者有 赠别,有叙事; 为文者有辩说,有论叙,架空而言,不必有其 事与人。是诗之体已不虚,而文之体已不能实矣。古人之法, 顾安可慨哉! 袁宏道《雪涛阁集序》

长庆长篇,如白乐天《长恨歌》《琵琶行》、元微之《连昌 宫词》诸作,才调风致,自是才人之冠。其描写情事,如泣如 诉,从《焦仲卿篇》得来。所不及《焦仲卿篇》者,政在描写 有意耳。拟之于文,则龙门之有褚先生也。盖龙门与《焦仲卿 篇》之胜,在人略处求详,详处复略,而此则段段求详耳。然 其必不可朽者,神气生动,字字从肺肠中流出也。贺贻 孙《诗筏》

一诗止于一时一事,自 《十九首》 至陶、谢皆然。“夔府孤 城落日斜”,继以“月映荻花”,亦自日叙至月出,诗乃成耳。 若杜陵长篇,有历数月日事者,合为一章,《大雅》有此体。 后唯《焦仲卿》、《木兰》二诗为然。要以从旁追叙,非言情之 章也。为歌行则合,五言固不宜尔。王夫之《薑斋诗 话》卷二


议论

叙事议论,绝非诗家所需,以叙事则伤体,议论则费词 也。然总贵不烦而至,如《棠棣》不废议论,《公刘》不无叙 事。如后人以文体行之,则非也。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托 妇人”、“过因谗后重,恩合死前酬”,此亦议论之佳者矣。 陆时雍 《诗境总论》

诗人议论,不宜太露。使意在词中,讽咏有余味,方是能 作。《瀛奎律髓》 卷二八王安石《狄梁公、陶渊明俱为 彭泽令,至今有庙在焉,刁景纯作诗继以一篇》冯舒评语

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着意见、声色、故事、议论 者为最上。义山剌杨妃事之“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 醒”是也。稍着意见者,子美《玄元庙》之“世家遗旧史,道德 付今王”是也。稍着声色者,子美之“落日留王母,微风倚少儿”是也。稍用故事者,子美之“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 萧曹”是也,着议论而不大露圭角者,罗昭谏之“静怜贵族谋身 易,危觉文皇创业难”是也。露圭角者,杜牧之《题乌江亭》 诗之“胜负兵家未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是也,然已开宋人门径矣。宋人更有不伦 处。宋杨诚斋《题武惠妃传》之“寿王不忍金宫冷,独献君王 一玉环”,词虽工,意未婉。惟义山之“薛王沉醉寿王醒”,其 词微而意显,得风人之体。 吴乔《围炉诗话》卷一

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试思二 《雅》 中何处无议论? 杜老古诗中,《奉先》、《咏怀》、《北 征》、《八哀》诸作,近体中 《蜀相》、《咏怀》、《诸葛》诸作, 纯乎议论。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戎昱《和 蕃》 云:“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亦议论之佳者。 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

杜诗:“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水深鱼极乐,林茂鸟 知归”、“水流心不竟,云在意俱迟”,俱入理趣。邵子则云:“一 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以理语成诗矣。王右丞诗不用禅 语,时得禅理; 东坡则云:“两手欲遮瓶里雀,四条深怕井中 蛇”。言外有余味耶? 同上

诗有议论者,有含意者,只在其诗之当与否。以谓诗必不 可着议论,则便有坏堑造作之伪。阙名 《静居绪言》

文章名理,世鲜兼长。诗非不要理,只是人不能于诗中见 理耳。理无不包,语无不韵者,《三百篇》之《雅》,《颂》是 也。不必以理为名,诗妙而理无不通者,《离骚》以讫汉魏是 也。但求同佳不堕理窠者,两晋、六朝以讫三唐是也。只求理 胜不暇修词者,程、朱、邵子辈是也。风气日下,得一层必失 一层,若天限之,生古人以后者,何处下手? 诗中谈理,肇自 三《颂》。宋人则直泄道秘,近于钞疏,将古法婉妙处,尽变 平浅, 反觉腐而可厌。 张谦宜 《斋诗谈》卷一

自宋人好以议论为诗,发泄无余,神味索然,遂招后人史 论之讥,谓其以文为诗,乃有韵之文,非诗体也。此论诚然。 然竟以议议为戒,欲尽捐之,则因噎废食,胶固不通矣。大篇 长章,必不可少叙事议论,即短篇小诗,亦有不可无议论者。 但长篇须尽而不尽,短章须不尽而尽耳。叙事即伏议论之根, 论议必顾叙事之母。或叙事而含议论,议论而兼叙事。或以议 论为叙事,叙事为议论。错综变幻,使奇正相生,疏密相间, 开阖抑扬,各极其妙,斯能事矣。人但知叙事中之叙事,议论 中之议论,与夹叙夹议之妙,而抑知叙事外之叙事,议论外之 议论,与夫不叙之叙,不议之议,其笔外有笔,味外有味,尤 为玄之又玄,更臻微妙乎!夫不尽而尽者,情深于中,韵溢于 外,言简意赅,词近旨远。如画家缩本,咫尺具万里之势,则 不尽而已深尽之。尽而不尽者,包罗万有,众妙毕臻。如岱宗 之长五岳,以大山宫小山,中包无数峰峦溪涧。如武侯之列八 阵,以大阵藏小阵,中变无数门户方圆。任登峰造极,钩深致 远,终不能穷其曲折义蕴,则无所不尽,而实多有余不尽也。 学者知此诣,则得大家秘传矣。朱庭珍《筱园诗话》卷 一


典故

 不用事第一; 作用事第二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 黜入第二格; 直用事第三 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 贬居第三; 有事无事第四 此于第三格中稍下, 故入第四; 有事无事, 情格俱下第五 情格俱下, 有事无事可知也。 皎 然《诗式》

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 苏轼《东坡诗话》

韩退之云:“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盖能杀缚事实, 与意义合, 此最用事妙手。 许??《彦周诗话》

作诗用事要如禅家语,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此说诗 家秘密藏也。如“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人徒见 凌轹造化之工,不知乃用事也。《祢衡传》:“挝渔阳掺声悲 壮”; 《汉武帝故事》:“星辰动摇,东方朔谓民劳之应”。则善用 事者,如系风捕影,岂有迹邦? 蔡絛《西清诗话》

诗之用事,不可牵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则事词 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苏子瞻尝为人作挽诗云:“岂意日 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己辰年。”此乃天生作对,不假人力。温庭 筠诗亦有用甲子相对者,云:“风卷蓬根屯戊己,月移松影守庚 申”,两语本不相类。其题云:“与道士守庚申,时闻西方有警 事”,邂逅适然,固不可知,然以其用意附会观之,疑若得此 对而就为之题者。此蔽于用事之弊也。叶梦得《石林诗 话》卷上

文人用故事,有直用其事者,有反其意而用之者。李义山 诗:“可怜半夜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虽说贾谊,然反其 意而用之矣。林和靖诗:“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虽说相如,亦反其意而用之矣。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 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挛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 人陈迹者,何以臻此! 严有翼《艺苑雌黄》

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而极于杜子美。以押韵为 工,始于韩退之,而极于苏、黄。张戒 《岁寒堂诗 话》

难说处一语而尽,易说处莫便放过。僻事实用,熟事虚 用; 说理要简切,说事要圆活,说景要微妙。姜夔 《白 石道人诗说》

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 意有余而约以尽之,善 措辞者也; 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同上

李义山任弘农尉,尝投诗谒告云:“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 无复没阶趋。”虽为乐春罪人,然用事出人意表,尤有余味。英 俊屈沉,强颜低意,趋跖诺虎,扼腕不平之气,有甚于伤足 者; 非粗知直己,不甘心于病畦下舐,不能赏此语之工也。 黄彻 《?溪诗话》卷一

用自己诗为故事,须作诗多者乃有之。太白云:“《沧浪》 吾有曲,《相子》掉歌声。”乐天:“须知菊酒登高会,从此多无 二十场。”明年云:“去秋共数登高会,又被今年减一场。”《过栗 里》云:“昔尝咏遗风,著为十六篇。”盖居渭上,酝熟独饮,曾 效渊明体为十六篇。又《赠微之》云:“昔我十年前,曾与君相 识。曾将秋竹竿,比君孤且直。”盖旧诗云:“有节秋竹竿”也。 同上

读书天下难事,用功有浅深耳。唐以诗为专门学,虽名世 善用古事者,或未免小误。如王摩诘诗:“卫青不败由天幸,李 广无功缘数奇。”不败由天幸,乃霍去病,非卫青也。去病传 云:“其军常先大将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意有“大将军” 字,误指去病作卫青尔。李太白诗有“阴山道士如相访,为写 《黄庭》换白鹅。”乃《道德经》,非《黄庭》也。逸少尝写《黄 庭》 与王修,故二事相紊。杜牧之尤不可胜数。前辈每云用事 虽了在心目间,亦当就时讨阅,则记牢而不误,端名言也。 张镃《诗学规范》

古人作诗,引用故实,或不原其美恶,但以一时中的而 已。如李端于郭暧席上赋诗,其警句云:“新开金埒教调马,旧 赐铜山许铸钱”,乃比邓通耳。既非令人,又非美事,何足算 哉!凡用故事,多以事浅语熟,更不思究,率尔用之,往往有 误。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七引 《西斋话纪》 语

用事多则流于议论。子美虽为“诗史”,气格自高。 谢榛 《四溟诗话》 卷一

赵子昂曰:“作诗但用隋唐以下故事,便不古也; 当以隋唐 以上为主。”此伦执矣。隋唐以上泛用则可,隋唐以下泛用则不 可。学者自当斟酌,不落凡调。同上书卷二

今人作诗,必入故事。有持清虚之说者,谓盛唐诗即景造 意,何尝有此?是则然矣。然以一家言,未尽古今之变也。古 诗,两汉以来,曹子建出而始为宏肆,多生情态,此一变也。 自此作者多入史语,然不能入经语。谢灵运出,而《易》辞、 《庄》语无所不为用矣,剪裁之妙,千古为宗,又一变也。中 间何、庾加工,沈、宋增丽,而变态未极,七言犹以闲雅为 致。杜子美出,而百家稗官,都作雅音,马浡牛溲,咸成郁 致,于是诗之变极矣。子美之后,而欲令人毁靓妆,张空拳, 以当市肆万人之观,必不能也。其援引不得不日加而繁,然病 不在故事,顾所以用之何如耳? 善使故事者,勿为故事所使, 如禅家云:“转《法华》,勿为《法华》,转”。使事之妙,在有 而若无,实而若虚,可意悟不可言传,可力学得不可仓卒得 也。宋人使事最多,而最不善使,故诗道衰。我朝越宋继唐, 正以有豪杰数辈,得使事三昧耳。第恐数十年后,必有厌而扣 除者,则其滥觞末弩为之也。王世懋《艺圃撷余》

用事之工,起于太冲《咏史》唐初王、杨、沈、宋、渐入 精严。至老杜苞孕汪洋,错综变化,而美善备矣。用事之僻, 始见商隐诸篇。宋初杨、李、钱、刘,愈流绮刻。至苏、黄堆 叠诙谐,粗疏诡谲,而陵夷极矣。胡应麟《诗薮》内编 卷四

杜用事错综,固极笔力,然体自正大,语尤坦明。晚唐宋 初,用事如作谜。同上

诗自模景述情外,则有用事而已。用事非诗正体,然景物 有限,格调易穷,一律千篇,只供厌饫。欲观人笔力材诣,全 在阿堵中。且古体小言,姑置可也,大篇长律,非此何以成 章? 同上

用事患不得肯綮,得肯綮则一篇之中,八句皆用,一句之 中,二事串用,亦何不可? 宛转清空,了无痕迹,纵横变幻, 莫测端倪。此全在神运笔融,犹斫轮甘苦,心手自知,难以言 述。同上

诗家使事,必仍其事之本家,其常也。然亦不尽然。如老 杜“玉衣晨自举,铁马汗常趋”,非用昭陵石马汗出事乎?却更 为铁马。“但使闾阎还揖让,敢论松竹久荒芜”,非用陶潜“三径 就荒,松菊犹存”语乎? 却更为松竹。但细读全篇,觉仍之不 稳,必更之才合者,则颊上三毛之谓也。于此参究,可悟使事 活法。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四

吟家虽忌疏学,然如诗料平时收拾太多,不能割爱,往往 病堆垛,更不如寡学人作诗有情韵也。谓不信者,请看《箧中 集》诸公胸中有几多书在? 同上

用事不可着迹,只使影子可也。虽死事亦当活用。 同上书卷四引杨仲弘语

按宋景文云:“古人诗用事简而当,亦不以字害句,故音韵 清浊,随宜改易,直取意顺则己。至唐人以律格自拘,不复取 用。惟白乐天往往有之。同上书卷二四

唐人用事, 全句活现; 宋人用事, 欲新反??, 全句似死。 唐在意,宋在字,相去远矣。《瀛奎律髓》卷一○王安 石 《宿雨》 冯班评语

用事之法,取材宜清,用意宜切,凑合宜赡,言尽而意有 余。如诗人用鸟兽草木为比兴者,上也; 直用古事,言切理举 者,次也; 锻炼华词,以助文章者,下也。同上书卷二 七杜甫 《萤火》 冯班评语

诗不专贵用事而不害乎用事,所谓太虚不拒万有,真空不 离色相也。毛先舒 《诗辩坻》卷三

唐人有寄托,故使事灵; 后人无寄托,故使事版。刘禹锡 云:“阁上掩书刘向去,门前修刺孔融来”,借古以叙时事,则 灵动。武元衡云:“刘琨长啸风生坐,谢朓题诗月满楼”,实用 古事而无寄托,便成死句。纳兰性德《通志堂集》卷一 八 《渌水亭杂识四》

自汉以迄中唐,诗家引用典故,多本之于经传 《史》 《汉》,事事灼然易晓。下逮温,李,力不能运清真之气,又度 无以取胜,专搜汉魏诸秘书,括其事之冷寂而罕见者,不论其 义之当与否,擒剥填缀于诗中,以夸耀己之学问渊博。俗眼被 其衒惑,皆为之卷舌伸眉,咄咄嗟赏,师承唯恐或后。 黄子云 《野鸿诗的》

古人用事即是用意,加以真气行之,健笔举之,故征引虽 繁,不为事累。乔亿《剑溪说诗》卷下

后人长篇,率皆横征事实,否则力薄不可支持。试阅老杜 《咏怀》、《北征》等作,曾用几故实耶?若青莲大篇,随手事 实,滚滚而来,则又不为使事也。正如大风拔木,屋瓦皆飞, 气之所过,物必从之,风何有意于其间哉! 同上书又 编

作诗专尚隶事,看诗专重出典,慎勿以知诗许之。 李重华《贞一斋诗说》

征引故实,乃兴会所至,触手而得,适中其事之所宜,非 作意为之也,且唐人类不采僻书隐事,其展辞若浅近,而命意 则深远,故足称耳。长庆以后,惩元,白俚率之弊,于是西 昆、松陵之体兴。凡山经地志、释典道藏,无不可援以入诗, 读者如睹春花,如窥宝肆,绚烂极矣。要其真气自在也。 毛张健《唐体肤诠·丹黄余论》

唐人近体诗,不用生典。称公卿,不过皋,夔,萧,曹; 称隐士,不过梅福,君平,叙风景,不过“夕阳”,“芳草”; 用 字面,不过“月露风云”,一经调度,便日月斩新。犹之易牙治 味,不过鸡猪鱼肉; 华佗用药,不过青粘漆叶; 其胜人处,不 求之海外异国也。袁牧《随园诗话》卷六

用典一也,有宜近体者,有宜古体者,有近古体俱宜者, 有近古体俱不宜者。用典如水中著盐,但知盐味,不见盐质。 用僻典如请生客入座,必须问名探姓,令人生厌。同上 书卷七

唐人诗用事,用人名类多割截。如老杜“徐庶为交友,刘 牢是外甥”、“葛亮贵和书有篇”之类。至乐天《和酬郑侍御东阳 春闷放怀见寄》诗,末句云:“凭君一咏问周师”、自注: 周判 官师范,苏杭旧判官,去范字,叶韵。郭麐《灵芬馆诗 话》卷一

用事选料,当取诸唐以前。唐以后故典,万不可入诗,尤 忌以宋元人诗作典故用。方南堂 《辍锻录》

古人于事之不能已于言者,则托之歌诗; 于歌诗不能达吾 意者,则喻以古事。于是用事遂有正用、侧用、虚用、实用之 妙。如子美 《荆南兵马使太常卿赵公大食刀歌》云:“万岁持之 护天子,得君乱丝为君理”,此侧用法也。刘禹锡 《葡萄歌》 云:“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此虚用法也。李颀 《送刘 十》云:“闻道谢安掩口笑,知君不免为苍生”,此实用也。李 端 《寻太白道士》 云:“出游居鹤上,避祸入羊中”,此正用 也。细心体认,得其一端,已足名家,学之不已,何患不抗行 古人耶! 方南堂 《辍锻录》

少陵诗类多故实,而不似用事者。退之用事深婉,或云高 出老杜上。义山字字锻炼,用事婉约,为西昆所祖,而有言僻 涩者,荆公晚年亦喜之。胡寿芝《东目馆诗见》卷三

用成语最难,须要无痕迹。韦蟾诗:“悲莫悲兮生别离,登 山临水送将归。”皆楚辞也。马位《秋窗随笔》

死典活用,古人所贵。少陵《禹庙》诗:“空庭乘橘柚,古 屋画龙蛇”,橘柚、龙蛇用禹事,如此点化成即景语,甚妙。 施补华 《岘佣说诗》

愚人用典,必将词语抄出凑句,盖末知古人用典,如水中 着盐,不见盐而有盐味也。《瀛奎律髓》卷三《金陵怀 古》 许印芳评语

近人主王、孟、韦、柳一派以神韵为宗者,谓诗不贵用 典,又以不著议论为高,此皆一偏之曲见也。名手制胜,正在 使事与议论耳。严沧浪谓用典使事之妙,如镜中之花,水中之 月,可以神会,不可言传。又谓如著盐水中,但辨其味,不见 其形。所喻入妙,深得诗家三味。大抵用典之法,在融化剪 裁,运古语若己出,毫无费力之痕,斯不受古人束缚矣。正用 不如反用,明用不如暗用,或借宾以定主,或托虚以衬实。死 事则用之使活, 熟事则用之使生。 渲染则波澜叠翻, 熔铸则? 锤在握。驱之以笔力,驭之以才情,行之以气韵,俾自在流 出,如鬼斧神工,不可思议,而一归于天然,斯大方家手笔 矣。杜陵句云:“美人细意熨贴平,裁缝灭尽针线迹;“放翁云: “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皆个中精诣也,学者详 之。朱庭珍 《筱园诗话》 卷一

诗欲避熟就生,亦须避生就熟。立意宜生,处境宜熟; 运 典宜生,用语宜熟。老杜 《花卿歌》:“成都小将有花卿,学语 小儿知姓名”,脱口而去,如不经意,初意为眼前语耳,继乃 知其用 《魏书》张辽事。用典至此,方臻神化。宋人用事类多 硬砌。如东坡“不用长愁挂月村”,用杜诗“月挂客愁村”句也; “王荆公“柴门虽设要常关”,用陶“门虽设而常关”句也。一则 何等自然,一则何等生硬。山谷尤甚。如此用典,终觉太苦。 丁仪 《诗学渊源》 卷七

 凡诗,物色兼意下为好。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 用之。如“竹声先知秋”此名兼也。遍照金刚 《文境秘府 论》 南卷

诗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文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 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此之例,皆为高手。中手倚傍者,如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同上

诗贵销题目中意尽,然看当所见景物与意惬者相兼道。若 一向言意,诗中不妙及无味; 景语若多,与意相兼不紧,虽理 道亦无味。昏旦景色,四时气象,皆以意排之,令有次序,令 兼意说之,为妙。旦,日出初,河山林嶂崖壁间,宿雾及气 霭,皆随日色照著处便开。触物皆发光色者,因雾气湿著处, 被日照水光发。至日午,气霭虽尽,阳气正甚,万物蒙蔽,却 不堪用。至晓 晚 间,气霭未起,阳气稍歇,万物澄净,遥 目此乃堪用。至于一物,皆成光色,此时乃堪用思。所说景 物,必须好似四时者。春夏秋冬气色,随时生意。取用之意, 用之时,必须安神净虑,目睹其物,即入于心,心通其物,物 通即言。言其状,须似其景,语须天海之风,皆入纳于方寸。 至清晓,所览远近景物及幽所奇胜,概皆须任意自起。意欲作 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 休歇,神终不疲。同上

且文章关其本性,识高才劣者,理周而文窒; 才多识 微者,句佳而味少。是知溺情废语,则语朴情暗; 可语轻 情,则情阙语淡。巧拙清浊,有以见贤人之志矣。抵而 论,属于至解,其犹空门证性有中道乎! 何者? 或虽有态 而语嫩,虽有力而意薄,虽正而质,虽直而鄙,可以神 会,不可言得,此所谓诗家之中道也。又古今诗人,多称 丽句,开意为上,反此为下。如“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 语”、“临河濯长缨,念别怅悠阻”,此情句也。如“白云抱幽 石,绿篠媚清涟”、“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此物色带情 句也。同上

唐诗曰:“海月生残夜,江春入暮年。”置早意於残晚中。有 曰“惊蝉移别柳,斗雀堕闲庭。”置静意於喧动中。魏庆 之《诗人玉屑》 卷三引黄庭坚语

形似之语,盖出于诗人之赋,“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是 也; 激昂之语,盖出于诗人之兴,“用余黎民,靡有子遗”是 也。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故老杜所题诗,往 往亲到其处,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所谓“不以文害 辞,不以辞害志”,初不可形迹考,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余 游武侯庙,然后知《古柏》诗所谓“柯如青铜根如石”,信然决 不可改。此乃形似之语。”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塞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语,不如此则不 见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两体耳。范温 《潜溪诗眼》

世俗喜绮丽,知文者能轻之。后生好风花,老大即厌之。 然文章论当理与不当理耳。苟当于理,则绮丽风花同入于妙; 苟不当理,则一切皆为长语。上自齐梁诸公,下至刘梦得、温 飞卿辈,往往以绮丽风花累其正气,其过在于理不胜而词有余 也。老杜云:“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岸花飞送客,樯燕 语留人”,亦极绮丽,其模写景物,意自亲切,所以妙绝古 今。其言舂容闲适,则有“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 飞”、“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言秋景悲壮,则有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 长江滚滚来”。其富贵之词,则有“香飘合殿春风转,花复千官 淑景移”、“麒麟不动炉烟转,孔雀徐开扇影还”。其吊古,则有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 春”。皆出于风花,然穷尽性理,移夺造化。又云:“绝壁过云 开锦绣,疏松夹水奏笙篁。”自古诗人巧即不壮,壮即不巧,巧 而能壮,乃如是也。同上

诗家之工,全在体物赋情。情之所属惟色,色之所比惟 花。如唐人牡丹诗云:“红开西子妆楼晓,翠揭麻姑水殿春。”若 改春作秋,全是莲花诗。陈辅《陈辅之诗话》

杜约夫问曰: 点景写情孰难? 予曰: 诗中比兴固多,情景 各有难易。 若江湖游宦羁旅, 会晤舟中, 其飞杨??轲, 老少悲 欢,感时话旧,靡不慨然言情,近於议论,把握住则不失唐 体,否则流於宋调,此写情难於景也,中唐人渐有之。冬夜园 亭具樽俎,延社中词流,时庭雪皓目,梅月向人,清景可爱, 模写似易,如各赋一联,拟摩诘有声之画,其不雷同而超绝 者,谅不多见,此点景难于情也,惟盛唐人得之。谢榛 《四溟诗话》 卷二

作诗本乎情景,孤不自成,两不相背。凡登高致思,则神 交古人,穷乎遐迩,系乎忧乐,此相因偶然,著形于绝迹,振 响于无声也。夫情景有异同,模写有难易,诗有二要,莫切于 斯者。观则同于外,感则异于内,当自用其力,使内外如一, 出入此心而无间也。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以 数言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同而不流于俗,异而 不失其正,岂徒丽藻炫人而已。然才亦有异同,同者得其貌, 异者得其骨。人但能同其同,而莫能异其异,吾见异其同者, 代不数人尔。同上书卷三

凡作诗要情景俱工,虽名家亦不易得。联必相配,健弱不 单力,燥润无两色。能用此法,则不堕歧路矣。同上书 卷四

诗乃模写情景之具,情融乎内而深且长,景耀乎外而远且 大。当知神龙变化之妙,小则入乎微罅,大则腾乎天宇。此惟 李、杜二老知之。同上

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 善道景 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 经不得着做,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直是不落思议法门。 陆时雍 《诗镜总论》

唐律诗,凡写景处所用一切花木虫鸟等物,彼俱细细知其 名字、相貌、性情、香气,疗治占验无不精切。先时罗列胸 中,一齐奔走腕下,故有时合用几物,却是只成一义。 金人瑞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圣叹尺牍·答陆予载志舆》

唐人三、四两句平写两景者更不必论,其中又有两句恰写 一景者,如“昨夜葡萄初上架,今朝杨柳半垂堤”、“悬梦弱篠垂 清浅,宿雨朝暾和翠微”、“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积翠 来”、“秦女峰头雪未尽,胡公陂上日初低”……此皆亲眼熟睹现 前妙景,更不自意早从舌尖指尖忽然平流出来,所谓一片光 明,略无痕迹。临济大师偈云:“吹毛用了急须磨。”此便是吹毛 利刃用过急磨之事,如使稍滞见闻觉知,早已箭过新罗,更没 交涉也。同上书 《与张晦于伦》

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 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长安一片月”,自然是孤栖 忆远之情;“影静千官里”、自然是喜达行在之情。情中景尤难 曲写,如“诗成珠玉在挥毫”,写出才人翰墨淋漓,自心欣赏之 景。王夫之《薑斋诗话》卷二

近体中二联,一情一景,一法也。”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 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 积翠来。御柳己争梅信发,林花不待晓风开”,皆景也,何者 为情?若四句俱情,而无景语者,尤不可胜数。其得谓之非法 乎? 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适。截分两 橛,则情不足兴,而景非其景。且如“九月寒砧催木叶”,二句 之中,情景作对;“片石孤云窥色相”四句,情景双收,更从何 处分析?陋人标陋格,乃谓“吴楚东南坼”四句,上景下情,为 律诗宪典,不顾杜陵九原大笑。愚不可瘳,亦孰与疗之? 同上

有大景,有小景,有大景中小景。“柳叶开时任好风”、“花 覆千官淑景移”及“风正一帆悬”、“青霭入看无”,皆以小景传大 景之神。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江山如有待,花柳更 无私”,张皇使大,反令落拓不亲。宋人所喜,偏在此而不在 彼。同上

情语能以转折为含蓄者,唯杜陵居胜。“清渭无情极,愁时 独向东”、“柔??轻鸥外, 含凄觉汝贤”之类是也。 此又与“忽闻 歌古调,归思欲沾巾”,更进一格,益使风力遒上。同 上

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即极写大景,如“阴晴 众壑殊”、“乾坤日夜浮”,亦必不踰此限。非按舆地图便可云 “平野入青徐”也,抑登楼所得见者耳。隔垣听演杂剧,可闻其 歌,不见其舞,更远则但闻鼓声,而可云所演何出乎?前有齐 梁,后有晚唐及宋人,皆欺心以炫巧。同上

古今人能作景语者百不一二。景语难,情语尤难也。”世人 皆欲杀,吾意独怜才”,非情语。”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尤非情语。 ??偨讼理, 唐人不免。 况何大复一流冲喉直撞, 如 里役应县令者哉! 王夫之《明诗评选》卷五

唐诗能融景入情,寄情于景。如子美之”近泪无干土,低 空有断云”,沈下贤之“梨花寒食夜,琛闭翠微宫”,严维之“柳 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祖咏之“迟日园林好,清明烟火 新”,景中哀乐之情宛然,唐人胜场也。吴乔《围炉诗 话》卷一

景同而语异,情亦因之而殊。宋之问《大庾岭》云:“明朝 望乡处,应见岭头梅”。贾岛云:“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 是故乡。”景意本同,而宋觉优游,词为之也。然岛句比之问反 而醒目,诗之所以日趋于薄也。同上

诗非无为而作,情因景生,景随情变,感触之下,即淡语 亦自有致。彼无情之言,纵悬幡击鼓,亦安能助其威灵哉!况 掇拾事物以凑好句者,则又卑卑不足道矣! 田同之 《西 圃诗说》

修龄吴先生有云:“唐人实处如铁石,虚处如烟云。如写御 容诗:“初分隆准山河秀,乍点重瞳日月明”,铁石何以过之? “宫女卷帘皆暗认,侍臣开殿尽遥惊”,烟云何以过之? 实处不 实,则无力量; 虚处不虚,则无远神。此皆至精至妙之诀也。 盛传敏《碛砂唐诗》纂释

写景写情,不宜相碍,前说晴,后说雨,则相碍矣。亦不 可犯复,前说沅澧,后说衡湘,则犯复矣,即字面亦须避忌字 同义异者; 或偶见之,若字义俱同,必从更易。如“暮云空碛 时驱马”、“玉靶角弓珠勒马”,终是右丞之累。杜诗云:“新诗改 罢自长吟”、改则弊病去,长吟则神味生。沈德潜《说 诗晬语》 卷下

情志者,诗之根柢也; 景物者,诗之枝叶也。根柢,本 也; 枝叶,末也。《三百篇》下迄汉魏晋,言情之作居多,虽 有鸟兽草木,藉以兴比,非仅描摹物象而已。迨元嘉时,鲍、 谢二公为之倡,风气一变; 嗣后仿效者情景参半,历梁陈而专 尚月露风云。及唐初沈、宋诸君子出,相与振兴元古,崇尚清 真,风气复一变; 沿至中晚,又转而为梁陈矣。宋以后无讥 焉。黄子云 《野鸿诗的》

诗有情有景。且以律诗浅言之: 四句两联,必须情景互 换,方不复沓;更要识景中情,情中景,二者循环相生,即变 化不穷。李重华 《贞一斋诗说》

写景是诗家大半工夫,非直即眼生心,诗中有画,实比兴 不踰乎此。同上

景兼比兴,无景非诗。顾涉笔皆景,纵美未善。归愚先 生曰: 此死景活景之别 乔亿《剑溪说诗》又编

诗家写有景之景不难,所难在写无景之景,此惟老杜能 之。如“河汉不改色,关山空自寒”,写初月易落之景; “日长惟 鸟雀,春远独柴荆”,写花事既罢之景,偏从无月无花处著 笔。冒春荣 《葚原诗说》卷一

写景之句,以工致为妙品,真境为神品,淡远为逸品。如 “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沈佺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 上流”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同上、“绿树村边 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贾 岛、“泉声入秋寺,月色偏寒山”于武陵,皆逸品也。如“日 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王维、“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杜甫、“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同上、“鸡声茅店月,人 迹板桥霜”温庭筠,皆神品也。若唐句可称妙品者,则不可 胜举矣。同上

四实四虚之说固拘,必不至四实四虚之说亦拘。诗不能专 主一格,亦不能专废一格。纪昀 《瀛奎律髓刊误》卷四 七王勃 《游梵宇三觉寺》评语

唐人诗偏重写景。无论何题,不外花、鸟、虫、鱼、酒、 琴、樵、钓或夕阳、朝晖、细雨、明月等字,摹写声情,仿效 句法,遂为合格。余云焕《味疏斋诗话》卷一

景中有情,如“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 情中有景,如 “勋业频看镜,行芷独倚楼”; 情景兼到,如“水流心不竟,云 在意俱迟”。施补华 《岘佣说诗》

写景须曲肖此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确是晚村 光景。“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确是深山光景。“黄云断春 色,画角起边愁”,确是穷边光景。“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 心”,确是古寺光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确是暮江光 景。可以类推。同上

诗全以情景写题。五言如李太白 《登宣城谢朓楼》:“两水 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此写景者也; 黄滔《寄友人诗》:“长疑 即见面,翻致久无节”,此写情者也; 齐己 《听泉诗》;“ 只有照 壁月,更无吹叶声”,此景中情也; 李峤《送李邕》诗:“别酒 倾壶赠,行书掩旧题”,此情中景也; 李太白 《送友人入蜀》 诗;“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则情景兼到,融化无迹矣。 七言如苏《春日幸望春宫应制诗》:“宫中下见南山尽, 城上 平临北斗悬”,景也; 杜子美《早梅诗》:“幸不折来伤岁暮,若 为看去乱乡愁”,情也; 刘长卿《酬屈突陕诗》;“乡看秋草归无 路,家到寒江病且贫”,景中情也; 岑参《南郊行呈张主簿》 诗:“愁窥白发羞微禄,悔别青山忆旧溪”,情中景也; 又岑参 《送李司马归扶风》诗:“到来函谷愁中月,归去磻溪梦里山”, 则情景兼到者也。又如五言之”白首多年病,秋天昨夜凉”,七 言之“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则一句情一句景 也。或四句前情后景,前景后情,或言情而一深一浅,或言景 而一远一近,或两句一情一景,或每句各含情景; 其有四句皆 景者,则变格也,惟情可以全篇言。要之,融情于景物中,斯 为贵焉。马鲁 《南苑一知集·论诗》

诗家作法虽多,要在摹情写景,各极其胜。杜诗五律有景 到之语,如“落雁浮寒水,饥鸟集戍楼”、“星垂平野阔,月涌大 江流”是也。有情到之语,如“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一 时今夕会,万里故乡情”是也。有景中含情者,如“感时花溅 泪,恨别鸟惊心”、“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是也。有情中寓 景者,如“影著啼猿树,魂飘结蜃楼”、“正愁闻塞笛,独立见江 船”是也。有情景相融,不能区别者,如“水流心不竞,云在意 俱迟”、“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是也。有一句说景,一句说 情者,如“悠悠照边塞,悄悄忆京华”是也。有一句说情,一句 说景者,如“白首多年病,秋天昨夜凉”是也。按: 一诗之 中,实写四时节候,凤花雪月,云山水树等物,皆景也; 一切 书怀叙事,皆情也。少则数语,长或千言,总不出二大端之 外。统其秘要,以宋梅氏尧臣二语蔽之,曰:“状难写之景,如 在目前: 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毕其能事,以唐刘子梦得二 语括之,曰:“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顾 学鉴《诗法指南》卷上引赵汸语

唐以前名句,多全联写景者。宋人除陆放翁、范石湖、杨 诚斋诸家外,往往写景中带著言情,一联中或一句写景,一句 写情; 或两半句写景,两半句言情。岂好景果为前人写尽乎? 抑亦厌赋体浅直,不如比兴深而曲耳。然景中带情,六朝盛唐 人已有之,如薛道衡之“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杜甫之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也。陈衍《石遗室诗话》 卷一四

立意



诗本志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然后书之于纸也。高手作势,一句更别起意,其次两句起意, 意如涌烟,从地升天,向后渐高渐高,不可阶上也。下手下句 弱于上句,不看向背,不立意宗,皆不堪也。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南卷

夫诗,入头即论其意。意尽则肚宽,肚宽则诗得,容颜物 色乱下,至尾则却收前意,节节仍须有分付。同上

凡诗立意,皆杰起险作,傍若无人,不须怖惧。古诗云: “古墓犂为田,松柏摧为薪”,及“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是 也。同上

或云: 今之所以不及古者,病于俪词。予云: 不然。六经 时有俪词,杨、马、张、蔡之徒始盛。“云从龙,风从虎”,非 俪耶?但古人后于语,先于意,因意成语,语不使意,偶对则 对,偶散则散。若力为之,则见斤斧之迹。故有对不失浑 成,纵散不关造作,此古手也。同上

为诗须创入意,解题目,然后放旷辞理。若为大诗,十六 字一度结束; 若为小诗,首末辞理相解,末字一时束,不离创 意。白居易《文苑诗格》

诗以意为主,文词次之,或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 奇作。世效古人平易句,而不得其意义,翻成鄙野可笑。卢仝 云:“不即溜钝汉”,非其意义,自可掩口,宁可效之邪? 韩吏 部古诗高卓,至律诗虽称善,要有不工者,而好韩之人,句句 称述,未可谓然也。韩云:“老公真个似童儿,汲水埋盆作小 池”,直谐戏语耳。欧阳永叔、江邻几论韩《雪诗》,以“随车 翻缟带,逐马散银杯”为不工,谓“坳中初盖底,凸处遂成堆” 为胜,未知真得韩意否也? 刘攽 《中山诗话》

诗有一篇命意,有句中命意。如老杜上韦见素诗,布置如 此,是一篇命意也。至其道迟迟不忍去之意,则曰:“尚怜终南 山,回首清渭滨”; 其道欲与见素别,则曰:“常拟报一饭,况 怀辞大臣”,此句中命意也。盖如此,然后顿挫高雅。又有意 用事,有语用事。李义山“海外徒闻更九州”,其意则用杨妃在 蓬莱山,其语则用邹子云“九州之外,更有九州”,如此然后深 稳健丽。范温 《潜溪诗眼》

律伤严,近寡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轻易二涂,学者不 能强所劣,往往舍难而趋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强 幼安 《唐子西文录》

诗以意为主,又须篇中炼句,句中炼字,乃得工耳。以气 韵清高深眇者绝,以格力雅健雄豪者胜。元轻白俗,郊寒岛 瘦,皆其病也。张表臣 《珊瑚钩诗话》卷一

《剑阁》云:“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与太白“锤碎黄 鹤楼”、“划却君山好”语亦何异? 然《剑阁》诗意在削平僭窃, 尊崇王室,凛凛有忠义气。“锤碎”、“刬却”之语,但觉一味粗豪 耳。 故昔人论文字, 以意为上。 黄彻 《?溪诗话》

凡作诗须命终篇之意,切勿以先得一句一联,因而成章; 如此则意多不属。然古人亦不免如此。如述怀、即事之类,皆 先成诗,而后命题者也。韩驹、范季随 《陵阳室中 语》

作诗必先命意,意正则思生,然后择韵而用,如驱奴隶; 此乃以韵承意,故首尾有序。今人非次韵诗,则迁意就韵,因 韵求事; 至于搜求小说佛书殆尽,使读之者惘然不知其所以, 良有自也。同上

人之为诗,要有野意。盖诗非文不腴,非质不枯,能始腴 而终枯,无中边之殊,意味自长。风人以来,得野意者,惟渊 明耳。如太白之豪放,乐天之浅陋,至于郊寒岛瘦,去之益 远。陈知柔 《休斋诗话》

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抓痒; 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 严羽 《沧浪诗话·诗法》

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浓而近者易识,淡 而远者难知。如杜子美“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不通姓字 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衔泥点涴琴书内,更接飞虫打著 人”,李太白“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王摩诘“返 景入深林,复照莓苔上”,皆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 道,难与俗人言。李东阳 《怀麓堂诗话》

作诗不可以意徇辞,而须以辞达意,辞能达意,可歌可 咏,则可以传。王摩诘“阳关无故人”之句,盛唐以前所未道。 此辞一出,一时传诵不足,至为三叠歌之。后之咏别者,千言 万语,殆不能出其意之外。必如是,方可谓之达耳。同 上

《金针诗格》曰:“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涵 蓄,方入诗格。若子美‘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是 也。”此固上乘之论,殆非盛唐之法。且如贾至、王维、岑参诸 联,皆非内意,谓之不入诗格,可乎?然格高气畅,自是盛唐 家数。谢榛《四溟诗话》 卷一

宋人谓作诗贵先立意。李白斗酒百篇,岂先立许多意思而 后措词哉? 盖意随笔生,不假布置。同上

诗以一句为主,落于某韵,意随字生,岂必先立意哉?杨 仲弘所谓“得句意在其中”是也。同上书卷二

问曰: 唐人命意如何?答曰: 心不孤起,仗境方生。熟读 新旧 《唐书》、《通鉴》、稗史、杂记,乃能于作者知其时事, 知其境遇,而后知其诗命意之所在。如子美《丽人行》,岂可 不知五杨事乎? 试看《本事诗》,则知篇篇有意,非漫然为之 者也。吴乔《围炉诗话》卷一

一篇诗只立一意,起手、中间、收结互相照应,方得无懈 可击。唐人必然。宋至明初,犹不大失。弘、正以后,一句七 字犹多不贯,何况通篇! 意由于识。马嵬诗吟咏甚多,而子美 云:“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曲折有含蓄,子瞻称之。郑畋 云:“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 阳宫井又何人?”人知其有宰相器。刘梦得、白乐天直言六军逼 杀天子之妃矣。同上

唐人诗意不必在题中。如右丞《息夫人怨》云:“莫以今时 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使无稗说载其为 宁王夺饼师妻作,后人何从知之。可见《西施篇》之“贱日岂 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香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娇态, 君怜无是非”, 当是为李林甫、 杨国忠、 韦坚、 王?辈而作。 元微之“未必诸郎知曲误,一时偷眼为回腰”,亦是胸有所不 快,适于舞者发之也。崔国辅云:“悔不盛年时,嫁与青楼 家”,亦必有故,意不易见也。同上

唐人于诗中用意,有在一二字中,不说破不觉,说破则其 意焕然者。如崔国辅 《魏宫词》云:“朝日点红妆,拟上铜雀 台。画眉犹未了,魏帝使人催。”称“帝”者,曹丕也。下一“帝” 字,而其母“狗彘不食其余”之语自见,严于铁钺矣! ……韩翃 《寒食》诗云:“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 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唐之亡国由于宦官握兵,实代宗授 之以柄。此诗在德宗建中初,只“五侯”二字见意,唐诗之通于 《春秋》者也。同上

问曰: 诗有惟词而无意者乎? 答曰: 唐时已有之,明人为 甚,宋人却少。如李义山《挽昭肃皇帝》诗:“海迷求药使,雪 隔献桃人”是也。弘、嘉人凑丽字以成句,凑丽句以成篇,便 有词无意。宋不剿说,便无此病。同上

唐人作诗最重意,不顾功令。省试诗多是六联。祖咏《终 南余雪》云:“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 暮寒。”二联便呈主司,云“意尽”。唐人自重如此。同 上

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 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得一二 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若齐梁绮 语,宋人搏句之出处 宋人论诗,字字求出处,役心向 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自发,此之谓小家数,总在圈缋中求 活计也。王夫之《薑斋诗话》卷二

意主浑融,惟恐其露; 意主蹈厉,惟恐其藏。究之,恐露 者味而弥旨,恐藏者尽而无余。沈德潜《说诗晬语》卷 下

造意是诗骨,故居第一。然意有雅俗、直婉、浅深、顺 逆、续断之不同,何可不审?且如游山看花,本是雅事,故作 清态向人,便是俗; 赠答衣冠,本是俗事,其中若有道义交 情,真挚不可没处,亦何伤雅? 又如刺则宜直,讽则宜婉,然 终不如婉之妙。譬如清溪垂钓,虽浅亦足得鱼; 大海采珠,非 深不能获宝。续断之妙,如晴绦袅树,落花点水,正于另另碎 碎中有全体一气之妙。凡此数者,机到便应,若是先下安排, 便不活不神。 张谦宜 《斋诗谈》 卷三

文贵浓淡疏密,诗亦有之。最忌用意太碎,笔便掉转不灵 矣。如老杜“闻道长安”一诗,前六句只完得首句之意,第七句 “鱼龙寂寞秋江冷”,参用此体,转身有力。“蓬莱宫阙”一诗, 亦与此同。他可类推。又有句句用意者,须看其承接变化,愈 接愈妙,老杜尤惯用此法。郭兆麟《梅崖诗话》

唐人诗意境高妙,每于起句得之。如“清晨入古寺,初日 照高林”、“窗影摇群木,墙阴载一峰”,“野人闲种树,树老野人 前”,淡远韶秀,使人眉宇轩爽。“山翠借厨烟”、“池满水无 声”,五字中渊味静趣,耐人寻思。方知“林峦分夕丽”、“水流 心不竞”,无此远神。余云焕 《味疏斋诗话》卷一

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诗:“独有宦游人,偏惊物 候新”。次句是通首主意。常人或不觉物候之新,惟宦游人一 见物候,便起归思,故偏惊也。“云霞出海曙,梅柳度江春。淑 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四句,皆承次句,写物候新。云、 霞、梅、柳,到处物候皆新,“催黄鸟”、“转绿苹”,物候新得迅 速,“惊”字之意,自在其中。“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襟”,应陆 丞,以“归思”应“宦游”,以“沾襟”应“偏惊”,无一字不照次句 说。至如王绩《野望》诗,通首写“欲何依”; 七言如子美《登 楼》诗,通首写“客心”皆是。马鲁 《南苑一知集》卷二 《论诗》

运思

 诗有三境: 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物境一: 欲 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 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 情境二: 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 意境三: 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王昌龄 《诗格》

诗有三格: 一曰生思,二曰感思,三曰取思。生思一: 久 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 生。感思二: 寻味前言,吟讽古制,感而生思。取思三: 搜求 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同上

作者措意,虽有声律,不妨作用,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 月,时时抛针掷线,似断而复续,此为诗中之仙。拘忌之徒, 非可企及矣。皎然 《诗式》

诗不假修饰,任其丑朴,但风韵正,天真全,即名上等。 予曰: 不然,无盐阙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德乎? 又 云: 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 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时意静神王, 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 王而得乎? 同上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 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 然后以 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 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南卷

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 境。如登高山绝顶,下临万象,如在掌中。以此见象,心中了 见,当此即用。如无有不似,仍以律调之定,然后书之于纸, 会其题目。山林、日月、风景为真,以歌咏之。犹如水中见日 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须了见其象也。同上

夫文章兴作,先动气,气生乎心,心发乎言,闻于耳,见 于目,录于纸。意须出万人之境,望古人于格下,攒天海于方 寸。诗人用心,当于此也。同上

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 巧运言词,精练意魄,所作词句,莫用古语及今烂字旧意。改 他旧语,移头换尾,如此之人,终不长进。为无自性,不能专 心苦思,致见不成。同上

凡诗人夜间床头,明置一盏灯,若睡来任睡,睡觉即起, 兴发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皆须身在意中。若诗中无 身,即诗从何有?若不书身心,何以为诗? 是故诗者,书身心 之行李,序当时之愤气。气来不适,心事不达,或以刺上,或 以化下,或以申心,或以序事,皆为中心不决。众不我知。由 是言之,方识古人之本也。同上

诗有意好言真,光今绝古,即须书之于纸。不论对与不 对,但用意方便,言语安稳,即用之; 若语势有对,言复安 稳,益当为善。同上

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常须 夜停灯任自觉,不须强起。强起即惛迷,所览无益。纸笔墨常 须随身,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 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 须屏绝事务,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 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必不得强伤神。效古文章, 不得随他旧意,终不长进; 皆须百般纵横; 变转数出,其头段 段皆须令意上道,却后还收初意,“相逢楚水寒”诗是也。 同上

或曰: 诗不要苦思,苦思则丧于天真。此甚不然。固须绎 虑于险中,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句,写冥奥之思。夫希世之 珠,必出骊龙之颔,况通幽含变之哉?但贵成章以后,有其易 貌,若不思而得也。“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此似易而难 到之例也。同上

夫诗工创心,以情为地,以兴为经,然后清音韵其风律, 丽句增其文彩。如杨林积翠之下,翘楚幽花,时时开发。乃知 斯文,味益深矣。同上

凡为诗,须明断一篇终始之意。未形纸笔,先定体面。若 达先理,则百发百中。所得之句,自有趣句,播落人口,皆在 明断,审其是非。如创学之流,未得联联通畅,或失磨炼,或 犯诸病,皆须仔细,看详吟咏,不可恃其敏捷,或有疏脱,被 人评哂,则坏平生之名。古来名公尚不免于此,今之诗人切可 为戒。所得之句,古之未有,今之未述,方得垂名。或有用 志,须精分剖,一篇才成,字字有力,任是大匠名公亦不能移 一字一句,至于无疑,方为作者矣。徐寅 《雅道机 要》

凡为诗须搜觅,未得句先须令意,意在象前,象生意后, 斯为上手矣; 不得一向只构物象,属对全无意味。凡搜觅之 际,宜放意深远,体理玄微,不须急就,惟在积思,孜孜在 心,终有所得。同上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 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 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 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钟嵘《诗品》论之最详,其略 云:“‘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 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非出经史。古今胜语,多非补 假,皆由直寻。颜延之、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 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辞不贵奇,竞须 新事。迩来作者,寝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牵挛 补衲,蠹文己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余每爱此言简切,明 白易晓,但观者未尝留意耳。自唐以后,既变以律体,固不能 无拘窘, 然苟大手笔, 亦自不妨削?于神志之间, 斫轮于甘苦 之外也。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

诗之有思,卒然遇之而莫遏; 有物败之,则失之矣。故昔 人言覃思、垂思、抒思之类,皆欲其思之来,而所谓乱思、荡 思者,言败之者易也。郑綮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 唐求 诗,所游历不出二百里。则所谓思者,岂寻常咫尺之间所能发 哉! 前辈论诗思,多生于杳冥寂寞之境,而志意所如,往往出 乎埃溘之外。苟能如是,于诗亦庶几矣。谢无逸问潘大临,近 曾作诗否?潘云: 秋来日日是诗思,昨日捉笔,得“满城风雨 近重阳”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败,辄以此一句奉寄。亦 可见思难而易败也。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一○

好奇之诗,其落想亦有所本。昌谷云:“买丝绣作平原 君”,固从“黄金铸范蠡”而来; 即“酒酣喝月使倒行”、“羲和敲 日玻璃声”等句,未必不从女娲补天悟出也。盖天即可补,安 知月不可喝,日不可敲? 陶元藻《凫亭诗话》卷上

境遇

 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怨思悲愁,常多感慨,抒怀 佳作,讽刺雅言,著于群书,盈厨溢阁。其间触事兴咏,尤所 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 因采为《本事诗》凡七题,犹四 始也。情感、事感、高逸、怨愤、征异、征咎,嘲戏,各以其 类聚之。孟棨《本事诗》

予历览古今歌诗,自风骚之后,苏、李以还,次及鲍、谢 徒、迄于李、杜辈,其间词人闻知者累百,诗章流传者钜万。 观其所自,多因谗冤谴逐,征戍行旅,冻馁病老,存殁别离, 情发于中,文形于外。故愤忧怨伤之作,通计今古,什八九 焉。世所谓文士多数奇,诗人尤命薄,于斯见矣。又有以知理 安之世少,离乱之时多,亦明矣。 《全唐文》 卷六七五 白居易 《序洛诗》

每公私感愤,道义激扬,朋友切磨,古今成败,日月迁 逝,光景惨舒,山川胜势,风云景色,当花对酒,乐罢哀余, 通滞屈伸,悲欢合散,至于疾恙穷身,悼怀惜逝,凡所对遇, 异于常者,则欲赋诗。《全唐文》卷六五三元稹《叙诗 寄乐天书》

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 欢愉之辞难工,而穷 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 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韩愈《荆 潭唱和诗序》

诗有喜怒哀乐四时之辞。喜而得之其辞丽:“有时三点两点 雨,到处十枝九枝花。”怒而得之其辞愤:“颠狂柳絮随风舞,轻 薄桃花逐水流。”哀而得之其辞伤:“泪流襟上血,发变镜中丝。” 乐而得之其辞逸:“谁家绿酒饮连夜,何处红妆睡到明?”诗有喜 怒哀乐四失之辞。失之大喜其辞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 尽长安花。”失之大怒其辞躁:“解通银汉终须曲,才出昆仑便不 清。”失之大哀其辞伤:“主客夜呻吟,痛入妻子心。”失之大乐其 辞荡:“骤然始散东城外,倏忽还逢南陌头。” 白居易 《金 针诗格》

自唐以来,卓然以诗鸣于时,如李、杜、韩、柳、孟郊、 浩然、李商隐、司空图之流,类多穷于世者。或放浪于林壑之 间,或漂没于干戈之际,或迁谪而得江山之助,或闲适而尽天 地事物之变。冥搜精炼,抉摘杳微,一章一句,至谓能泣鬼神 而夺造化者,其为功亦勤矣。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非偶然 也。李纲 《梁溪集》卷一三八《五峰居士文集序》

杜少陵、刘梦得诗,自夔州后顿异前作,世皆言文人流落 不偶乃刻意著述,而不知巫峡峻峰激流之势有以助之也。 张侃《拙轩集》卷六《跋黄鲁直蜀中诗词》

书史蓄胸中,而气味入于冠裾,山川历目前,而英灵助于 文字。太史公南游北涉,信非徒然。观杜老《壮游》云:“东下 始苏台,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剑池石壁 仄,长洲荷芰香。嵯峨阊门北,清庙映回塘。越女天下白,鉴 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 乡。放荡齐赵间,西归到咸阳。”其豪气逸韵,可以想见。序太 白集者,称其隐岷山,居襄汉,南游江淮,观云梦,去之齐 鲁,之吴,之梁,北抵赵魏燕晋,西涉岐邠,徙金陵,止浔 阳,流夜郎,泛洞庭,上巫峡。白自序亦云:“偶乘扁舟,一日 千里,或遇胜景,终年不移。”其恣横采览,非其狂也。使二公 稳坐中书,何以垂不朽如此哉! 燕公得助于江山,郑綮谓“相 府非灞桥, 那得诗思”, 非虚语也。 黄彻 《?溪诗话》 卷八

子美不遭天宝之乱,何以发忠愤之气,成百代之宗? 谢榛《四溟诗话》卷二

诗章之兴,多缘羁旅、行役、感愤、讽刺。无聊不得志之 作,不考其出处遇合、遗言逸行,则诗人言外之旨不见。 顾有孝《唐诗英华凡例》

宇内惟士夫尚阅历而已。顾太平富贵,置身亨途,则只增 蔗头味耳,何益身心性命。……观张说谪荆州,子美到夔州 后,固曰山川之助,亦以苦心遭此,始有领悟妙处,殆亦不自 觉。胡寿芝《东目馆诗见》卷三

坡公云:“谪仙窜夜郎,子美耕东屯。造物岂不惜?要令工 语言”,本诸退之云“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 故遣起且僵”也。坡又云:“秋兴之作,非厄穷无聊,何以发此 奇思?”故云: 少陵到夔州,退之在潮阳,愈见光焰。同 上

才器

 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工于诗者能之; 风雅 体变而兴同,古今调殊而理冥,达于诗者能之。工生于才,达 生于明,二者还相为用,而后诗道备矣。《全唐文》卷 六○五刘禹锡 《董氏武陵集序》

夫诗道幽远,理入玄微,凡俗罔知,以为浅近。善诗之 人,心含造化,言舍万象,且天、地、日、月、草、木、烟、 霞,皆随我用,合我晦明。此则诗人之言应于物象,岂可易 哉! 虚中 《流类手鉴》

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故可学。退之于诗,本无解 处,以才高而好尔。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尔。学杜不 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乐天尔。 陈师道 《后山诗话》

大概学诗,须以《三百篇》及汉魏间人诗为主,方见古人 妙处,自无齐梁间绮靡气味也。吕本中《童蒙诗训》

楚词、杜、黄,固法度所在,然不若遍考精取,悉为吾 用,则姿态横出,不窘一律矣。如东坡、太白诗,虽规摹广 大,学者难依,然读之使人敢道,澡雪滞思,无穷苦艰难之 状,亦一助也。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五引吕本中语

先辈谓杜工部以诗为史,韩吏部以文为诗,由其胸中储贮 博硕,然后信笔拈出,自成宫商,非抉摘刻削,求工于笔墨言 语以为诗也。太白豪放发于气,郊、岛穷悴迫于时。何 梦桂 《潜斋集》 卷五 《王樵所诗序》

学诗有三节: 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 既识 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 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 来,头头是道矣。严羽 《沧浪诗话·诗法》

看诗须着金刚眼睛,庶不眩于旁门小法。同上

辩家数如辩苍白,方可言诗。同上

作诗须从陶、柳门庭中来,乃佳。不如是,无以发萧散冲 澹之趣,不免于局促尘埃,无由到古人佳处也。如《选》诗及 韦苏州,亦不可不熟读。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五引朱 熹语

作诗不学六朝,又不学李、杜,只学那峣嵠底,今便学得 十分好,后把作甚么用! 作诗先用着李、杜,如士人治本经 然; 本既立,次第方可看苏、黄以次诸家诗。同上

学诗须是熟看古人诗,求其用心处。盖一语一句不苟作 也。如此看了,须是自家下笔要追及之。不问追及与不及,但 只是当如此学,久之自有个道理。若今人不学不看古人做诗样 子,便要与古人齐肩,恐无此道理。陈无己云:“学诗如学仙, 时至骨自换”,此语得之。阙名 《漫斋语录》

诗本性情而发于才。才也者,天之所以付我,不可强也, 非穷之所能限也。李、杜穷同于郊、岛,而其才之宏阔,郊、 岛所不得同也。故李之作为豪逸,杜之作为浑雄,郊、岛所无 也, 故曰“郊寒岛瘦”, 噢咿??蹙, 专于穷也。 孙承恩 《文简集》卷三○《《刻三先生诗集序》

作诗者陶冶物情,体会光景,必贵乎自得。盖格有高下,才 有分限,不可强力至也。譬之秦武阳气盖全燕,见秦王而战慄失 色。淮南王安虽为神仙,谒帝犹轻其举止,此岂由素习哉! 余以 谓少陵、太白当险阻艰难,流离困踬,意欲卑而语未尝不高; 至 于罗隐、贯休得意于偏霸,夸雄逞奇,语欲高而意未尝不卑。乃 知天禀自然,有不得易者。蔡絛《西清诗话》

唐人不言诗法,诗法多出宋,而宋人于诗无所得。所谓法 者,不过一字一句对偶雕琢之工,而天真兴致则未可与道。其 高者失之捕风捉影,而卑者坐于粘皮带骨,至于江西诗派极 矣。惟严沧浪所论超离尘俗,真若有所自得,反覆譬说,未尝 有失。顾其所自为作,徒得唐人体面,而亦少超拔警策之处。 予尝谓识得十分,只做得八九分,其一二分乃拘于才力,其沧 浪之谓乎? 若是者往往而然。然未有识分数少而作分数多者, 故识先而力后。李东阳 《怀麓堂诗话》

自古诗人养气,各有主焉。蕴乎内,著乎外,其隐见异 同,人莫之辨也。熟读初唐盛唐诸家所作,有雄浑如大海奔 涛,秀拔如孤峰峭壁,壮丽如层楼叠阁,古雅如瑶瑟朱弦,老 健如朔漠横??, 清逸如九皋鸣鹤, 明净如乱山积雪, 高速如长 空月云,芳润如露蕙春兰,奇绝如鲸波蜃气,此见诸家所养之 不同也。学者能集众长合而为一,若易牙以五味调和,则为全 味矣。谢榛 《四溟诗话》 卷三

今之谭诗者,必曰某杜、某李,某沈、宋,某元、白。其 甚者,则曰兼诸人而有之。此非知诗者也。诗者,志之所之 也。陶冶性灵,流连景物,各言其所欲言者而已。如人之有眉 目焉,或清而扬,或深而秀,分寸之间,而标置各异,岂可以 比而同之也哉? 沈不必似宋也,杜不必似李也,元不必似白 也。有沈、宋,又有陈、杜也。有李、杜,又有高、岑,有 王、孟也。有元、白,又有刘、韩也。各不相似,各不相兼 也。钱谦益 《初学集》 卷三一 《范玺卿诗集序》

文中子曰:“谢灵运,小人哉! 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 文,小人哉! 其文冶,君子则典。”甚矣君子小人之文可辨而知 也,王氏之论之详矣。而吾以为又有要焉者: 君子之文必刚, 小人则柔; 君子之文必阳,小人则阴。上下数千年,未有以易 此者也。钱谦益 《有学集》 卷三○ 《赵文毅集 序》

胆也者,六腑之精,是曰中池,万虑之断决胥出此焉。人 有恒言,心欲大,胆欲小,唯诗不然。《风》有《七月》、《东 山》,《雅》有《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颂》有 《载芟》、《良耜》,言之长者,籥章掌之,以逆寒暑,以祈年, 以乐田畯,以息老物。汉则《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陌上桑为 秦罗敷作》,韦孟父子讽谏自劾之篇,蔡琰悲愤之章,木兰从 军之歌,其辞不厌其多,皆放胆为之者也。六朝代降,志微涤 滥之音作,而发扬蹈厉之志寡矣。唐人取七,拘以格律,至 李、杜、韩三家,始极其变。由是刘叉、李、贺、卢仝、马异 辈,从而驰骋,极乎天而蟠乎地。叉之言曰:“诗胆大如天。”殆 信然耶! 朱彝尊 《吴震方〈放胆诗〉序》

诗总不离乎才也。有天才,有地才,有人才。吾于天才得 李太白,于地才得杜子美,于人才得王摩诘。太白以气韵胜, 子美以格律胜,摩诘以理趣胜。太白千秋逸调,子美一代规 模,摩诘精大雄氏之学,篇章字句,皆合圣教。今之有才者辄 宗太白,喜格调者辄师子美,至于摩诘,而人鲜有窥其际者, 以世无学道人故也。合三人之所长而为诗,庶几其无愧于风雅 之道矣。犹未也,学诗而止学乎诗,则非诗; 学三家之诗而止 读三家之诗,则犹非诗也。诗乃人之所发之声之一端耳,而溯 其原本,何者不具足?故为诗者,举天地间之一草一木,古今 人之一言一事,《国风》、汉魏以来之一字一句,乃大而至两方 圣人之《六经》、《三藏》,皆得会于胸中,而充然行之于笔 下; 因物赋形,遇题成韵,而各臻其境,各极其妙。如此则诗 之分量尽,人之才能方备也。徐增 《而庵诗话》

诗本乎才,而尤贵乎全才。才全者能总一切法,能运千钧 笔故也。夫才有情、有气,有思、有调,有力、有略,有量、 有律,有致、有格。情者,才之酝酿,中有所属; 气者,才之 发越,外不能遏; 思者,才之径路,入于缥缈; 调者,才之鼓 吹,出以悠扬; 力者,才之充拓,莫能摇撼; 略者,才之机 权,运用由己; 量者,才之容蓄,泄而不穷; 律者,才之约 束,守而不肆; 致者,才之韵度,久而愈新; 格者,才之老 成,骤而难至。具此十者,才可云全乎? 然又必须时以振之, 地以基之,友以泽之,学以足之。夫披鲜掞藻,春华裕如,是 时以振之也; 雄视阔步,门业清高,是地以基之也; 辨体引 义,以致千秋,是友以泽之也; 金声玉振,以集大成,是学以 足之也。复得此四者,而才始无弊,可称全才矣。同 上

诗到极则,不过是抒写自己胸襟,若晋之陶元亮、唐之王 右丞其人也。同上

诗写性灵,必先具清逸流丽之笔,然后锻炼至于苍老。唐 惟子美有之,有极娟秀者,有极老成者,天才学力,略无欹 头,似天平上兑出来者。同上

夫作诗必须心闲,顾心闲惟进乎道者有之。进乎道者,于 其中之所有,无不尽知尽见。夫既力能为之,便将此事放下, 成木鸡之德; 然后临作诗时,则我无不达之情,而诗亦无不合 之法矣。同上

诗文之厚,得之内养,非可袭而取也。博综者谓之富,不 谓之厚。秾缛者谓之肥,不谓之厚。粗僿者谓之蛮,不谓之 厚。贺贻孙 《诗筏》

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如太空之 中,不着一点; 如星宿之海,万源涌出; 如土膏既厚,春雷一 动,万物发生。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韩子高于孟东野,而为云为龙,愿四方上下逐之。欧阳子 高于苏、梅,而以黄河清、凤凰鸣比之。苏子高于黄鲁直,而 己所赋诗,云“效鲁直体”以推崇之。古人胸襟广大尔许。 同上书卷下

《记》曰:“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 广大而静; 疏 达而信者,宜歌《大雅》; 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 正直 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凡习于声歌之道者,鲜有不和 平其心者也。今人忌才扬己,揎拳露臂,观其意气,可觇所养 矣。同上

诗有性情,有学问。性情须静功涵养,学问须原本六经。 不如此,恐浮薄才华,无关六义。李重华《贞一斋诗 说》

诗书非为诗也,而学诗不可不读书。诗须识高,而非读书 则识不高; 诗须力厚,而非读书则力不厚; 诗须学富,而非读 书则学不富。昔人谓子美诗无一字无来处,由读书多也。故其 诗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此老自言其得力处。又尝以 教其子曰:“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窃见人于应酬、 嬉游、宴会、博弈及蓄种种玩好,莫不殚精竭力而为之,至于 读书则否。纵多才多艺,叩以学术,无异面墙也。苟以应酬、 嬉游、宴会、博弈及蓄种种玩好之精神,用之于读书,则识见 日益高,力量日益厚,学问日益富,诗之神理乃日益出,诗之 精彩乃日益焕,何患不能树帜于词坛而蜚声于后世乎? 李沂 《秋星阁诗话》

沧浪主妙悟,谓“诗有别材,非关学也; 诗有别趣,非关 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是言诗中天 籁,仍本人力,未尝教人废学也。竹垞谓“必储万卷于胸,始 足以供驱使”。意主于学,正可与严说相参。何必执片言以诋 古人,而不统观其全文哉! 近代诗家,宗严说而误者,挟枯寂 之胸,求渺冥之悟,流连光景,半吐半吞,自矜高格远韵,以 为超超元著矣。不知其言无物,转堕肤廓空滑恶习,终无药可 医也。其以学为主者,又贪多务博,淹塞灵机,饾饤书卷,如 涂涂附,亦不免有类墨猪。不知学问之道,贵得其精英,弃其 糟粕也。少陵云:“读书破万卷”,非谓学乎?“下笔如有神”,非 谓悟乎? 味此二句,学与悟可一贯矣。朱庭珍《筱园诗 话》卷一

诗人以培根柢为第一义。根柢之学,首重积理养气。积理 云者,非如宋人以理语入诗也,谓读书涉世,每遇事物,无不 求洞析所以然之理,以增长识力耳。勿论九经、廿一史、诸子 百家之集与夫稗官杂记,莫不有理存乎其中。诗人上下古今, 读破万卷,非但以博览广见闻也。读经则明其义理,辨其典章 名物,折衷而归于一是。读史则核历朝之贤奸盛衰、制度建 置,及兵形地势,无不深考,使历代数千年之成败因革,悉了 然于心目之间。读诸子百家之集,一切稗官杂记,则务澈所以 作书之旨,别白其醇疵得失真伪,使无遁于镜照,而又参观互 勘,以悟其通而达其变。设身处地,以会其隐微言外之情,则 心心与古人印证,有不得其精义者乎? 而又随时随地、无不留 心,身所阅历之世故人情、物理事变,莫不洞鉴所当然之故, 与所读之书义,冰释乳合,交契会悟,约万殊而豁然贯通,则 耳目所及,一游一玩,皆理境也。积蓄融化,洋溢胸中,作诗 之际,触类引伸,滔滔涌赴,本湛深之名理,结奇异之精思, 发为高论,铸成伟词,自然迥不犹人矣。此可以用力渐至,而 不可猝获也。同上

积理而外,养气为最要。盖诗以气为主,有气则生,无气 则死,亦与人同。昌黎曰:“气,水也; 言,浮物也。水大而物 之大小浮者毕浮,气盛则声之高下与言之长短皆宜。”东坡曰: “气之盛也,蓬蓬勃勃,油然浩然,若水之流于平地,无难一 泻千里,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一日数变,而不自知 也。盖行所当行,止所当止耳。”是皆善于言气者。夫气以雄放 为贵,若长江大河,涛翻云涌,滔滔莽莽,是天下之至动者 也。然非有至静者宰乎其中,以为之根,则或放而易尽,或刚 而不调,气虽盛,而是客气,非真气矣。故气须以至动涵至 静,非养不可。养之云者,斋吾心,息吾虑,游之以道德之 途,润之以诗书之泽,植之在性情之天,培之以理趣之府,优 游而休息焉,蕴酿而含蓄焉,便方寸中怡然涣然,常有郁勃欲 吐、畅不可遏之势,此之谓养气。及其用之之际,则又镇之 以理,主之以意,行之以才,达之以笔,辅之以理趣,范之以 法度,使畅流于神骨之间,潜贯于筋节之内,随诗之抑扬断 续,曲折纵横,奔放充满于中,而首尾蓬勃如一。敛之欲其深 且醇,纵之欲其雄而肆,扬之则高浑,抑之则厚重,变化神 明,存乎一心,此之谓炼气。似乎气之为气,诚中形外,不可 方物矣。然外虽浩然茫然,如天风海涛,有摇五岳、腾万里之 势,内实渊淳岳峙,骨重神寒,有沉静致远之志。帅气于中, 为暗枢宰,若北辰之系众星,以静主动。此之谓醇而后肆,此 之谓动而实静,故能层出不穷,不致一发莫收,一览易尽也。 在识者谓之道气,诗家谓之真气。所云炼气者,即炼此真气 也; 养气者,即养此真气也。彼剽而不留,或未终篇而索然先 竭者,正坐不知养气与炼耳。盖养于心者,功在平日; 炼于诗 者,功在临时。养气为诗之体,炼气则诗之用也。予幼作《论 诗绝句》云:“正声自古由中出,真气从来不外驰”,略见大 意,可参看矣。同上


对仗



诗有九对: 一曰切对,二曰切侧对,三曰字对,四曰字侧 对,五曰声对,六曰双声对,七曰侧双声对,八曰叠韵对,九 曰叠韵侧对。切对一,谓家物切正不偏枯。切侧对二,诗曰: “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字对三,诗曰:“山柳架寒露,池 筱韵凉飙。”字侧对四,谓字义俱别,形体半同。诗曰:“玉鸡清 五洛,瑞雪映三秦。”声对五,谓字义别声名对也。诗曰:“疏蝉 韵高柳,密鸟挂深松,”双声对六,诗曰:“洲渚近环映,树石相 因依。”双声侧对七,诗曰:“花明金谷树,菜映首山薇。”叠韵对 八,诗曰:“平明披黼帐,窈窕步花庭。”叠韵切对九,诗曰:“浮 钟霄响彻,飞镜晚光斜。” 李峤《评诗格》

夫对者,如天尊地卑、君臣父子,盖天地自然之数。若斤 斧迹存,不合自然,则非作者之意。又诗语二句相须,如鸟有 翅,若惟擅工一句,虽奇且丽,异异于鸳鸯五色,只翼而飞者 哉? 皎然 《诗式》

律家之流,拘而多忌,失于自然,吾尝所病也。必不得 已,则削其俗巧,与其一体。一体者,由不明诗对,未阶大 道。……夫累对成章,高手有互变之势,列篇相望,殊状更 多。若句句同区,篇篇共辙,名为贯鱼之手,非变之才也。俗 巧者,由不辨正气,习弱师弊之过也。其诗云:“树阴逢歇马, 鱼潭见洗船。”又诗云:“隔花遥饮酒,就水更移床。”夫景象非 一,虚实难明。有可睹而不可取,景也; 可闻而不可见,风 也; 虽系乎我形,而妙用无体,心也; 义贯众象,而无定质, 色也。凡此等,可以偶虚,亦可以偶实。皎然 《诗 议》

或曰: 文词妍丽,良由对属之能; 笔札雄通,实安施之 巧。若言不对,语必徒申; 韵而不切,烦词枉费。元氏云: 《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 《书》 曰:‘满 招损,谦受益。’此皆圣作切对之例也。况乎庸才凡调,而对而 不求切哉!”

余览沈、陆、王、元等诗格式等,出没不同。今弃其同 者,撰其异者,都有二十九种对,具出如后。其赋体对者,合 彼重字、双声、叠韵三类,与此一名; 或叠韵、双声,各开一 对,略之赋体; 或以重字属联绵对。今者,开合俱举,存彼三 名,后览达人,莫嫌烦冗

二十九种对; 一曰,的名对 亦名正名对,亦名正对; 二曰,隔句对; 三曰,双拟对; 四曰,联绵对; 五曰,互成 对; 六曰,异类对; 七曰,赋体对; 八曰,双声对; 九曰,叠 韵对; 十曰,回文对; 十一曰,意对。右十一种,古人同出斯 对。十二曰,平对; 十三曰,奇对; 十四曰,同对; 十五曰, 字对; 十六曰,声对; 十七曰,侧对。右六种对,出元兢《髓 脑》。十八曰,邻近对; 十九曰,交络对; 廿曰,当句对; 廿 一曰,含境对; 廿二曰,背体对; 廿三曰,偏对; 廿四曰,双 虚实对; 廿五曰,假对。右八种对,出皎公 《诗议》。廿六 曰,切侧对; 廿七曰,双声侧对; 廿八曰,叠韵侧对。右三 种,出崔氏《唐朝新定诗格》。廿九曰,总不对对。

第一,的名对 又名正名对,又名正对,又名切对。的 名对者,正也。凡作文章,正正相对。上句安天,下句安地; 上句安山,下句安谷; 上句安东,下句安西; 上句安南,下句 安北; 上句安正,下句安斜; 上句安远,下句安近; 上句安 倾,下句安正: 如此之类,名为的名对。初学作文章,须作此 对,然后学余对也。……

第二,隔句对。隔句对者,第一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 第四句对: 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诗曰:“昨夜越溪难,含悲 赴上兰; 今朝逾岭易,抱笑入长安。”……

第三,双拟对。双拟对者,一句之中所论,假令第一字是 “秋”,第三字亦是“秋”,二“秋”拟第二字; 下句亦然; 如此之 类,名为双拟对。诗曰:“夏暑夏不衰,秋阴秋未归; 炎至炎难 却,凉消凉易追。”……

第四,联绵对。联绵对者,不相绝也。一句之中,第二 字、第三字是重字,即名为联绵对。但上句如此,下句亦然。 诗曰:“看山山已峻,望水水仍清; 听蝉蝉响急,思乡乡别 情。”……

第五,互成对。互成对者,天与地对,日与月对,麟与凤 对,金与银对,台与殿对,楼与榭对。两字若上下句安之,名 的名对; 若两字一处用之,是名互成对,言互相成也。诗曰: “天地心间静,日月眼中明; 麟凤千年贵,金银一代荣。”……

第六,异类对。异类对者,上句安天,下句安山; 上句安 云,下句安微; 上句安鸟,下句安花; 上句安风,下句安树: 如此之类,名为异类对。非是的名对,异同比类,故言异类 对。但解如是对,并是大才,笼罗天地,文章卓秀,才无拥 滞,不问多少,所作成篇,但如此对,益诗有功。诗曰:“天清 白云外,山峻紫微中; 鸟飞随去影,花落逐摇风。”……

第七,赋体对。赋体对者,或句首重字,或句首叠韵,或 句腹双声: 如此之类,名为赋体对。似赋之形体,故名曰赋体 对。……

第八,双声对。诗曰:“秋露香佳菊,春风馥丽兰。”释曰: “佳菊”双声,系之上语之尾;“丽兰”叠韵按当作曰双声,陈 诸下句之末。秋朝非无白露,春日自有清风,气侧音谐,反之 不得。“好花”、“精酒”之徒,“妍月”、“奇琴”之辈: 如此之类,俱 曰双声。……

第九,叠韵对。诗曰:“放畅千般意,消遥一个心; 漱流还 枕石,步月复弹琴。”释曰:“放畅”双声 按当作“叠韵”,陈之 上句之初;“消遥”叠韵,放诸下言之首。双道二文,其音自 叠; 文生再字,韵必重来。“旷望”、“徘徊”、“绸缪”、“眷恋”,例 同于此,何藉烦论。……

第十,回文对。诗曰:“情亲由得意,得意遂情亲; 新情终 会故,会故亦经新。”释曰: 双“情”著于初、九,两“亲”继于 十、二; 又显头“新”尾“故”,还标上下之“故”“新”: 列字也 久,施文已周,回文更用,重申文义,因以名云。……

第十一,意对。诗曰:“岁暮临空房,凉风起坐隅; 寝兴日 已寒,白露生庭芜。”又曰:“上堂拜嘉庆,入室问何之; 日暮行 采归,物色桑榆时。”释曰:“岁暮”“凉风”,非是属对;“寝兴” “白露”,罕得相酬。事意相因,文理无爽。故曰意对耳。……

第十二,平对。平对者,若青山、绿水,此平常之对,故 曰平对也。他皆效此。

第十三,奇对。奇对者,若马颊河、熊耳山; 此“马”“熊” 是兽名,“颊”“耳”是形名,既非平常,是为奇对。他皆效此。 又如漆沮、四塞,“漆”与“四”是数名,又两字各是双声对。又 如古人名,上句用曾参,下句用陈轸,“参”与“轸”同是二十八 宿名。若此者,出奇而取对,故谓之奇对。他皆效此。

第十四,同对。同对者,若大谷、广陵,薄云、轻雾; 此 “大”与“广”,“薄”与“轻”,其类是同,故谓之同对。同类对 者,云、雾,星、月,花、叶,风、烟,霜、雪,酒、觞, 东、西,南、北,青、黄,赤、白,丹、素,朱、紫,宵、 夜,朝、旦,山、岳,江、河,台、殿,宫、堂,车、马, 途、路。

第十五,字对。或曰: 字对者,若桂楫、荷戈,“荷”是负 之义,以其字草名,故与“桂”为对; 不用义对,但取字为对 也。或曰: 字对者,谓义别字对是。……

第十六,声对。或曰: 声对者,若晓路、秋霜;“路”是道 路,与“霜”非对,以其与“露”同声故。或曰: 声对者,谓字义 俱别,声作对是。……

第十七,侧对 崔名“字侧对”。元氏曰: 侧对者,若冯 翊 地名,在左辅也、龙首 山名,在西京也。此为“冯”字 半边有“马”,与“龙”为对;“翊”字半边有“羽”,与“首”为对: 此为侧对。又如泉流、赤峰;“泉”字其上有“白”,与“赤”为 对。凡一字侧耳,即是侧对,不必两字皆须侧也。以前六种切 对,时人把笔缀文者多矣,而莫能识其径路。于公义藏之箧 笥,不可垂示于非才。深秘之,深秘之。……

第十八,邻近对。诗曰:“死生今忽异,欢娱竟不同。”又 曰:“寒云轻重色,秋水去来波。”上是义,下是正名。此也对大 体似的名,的名窄,邻近宽。

第十九,交络对。赋诗曰:“出入三代,五百余载。”或曰: “此中“余”属于“载”,不偶“出入”; 古人但四字四义皆成对, 故偏举以例也。

第二十,当句对。赋诗曰:“薰歇烬灭,光沉响绝。”

第廿一,含境对。诗曰:“悠远长怀,寂寥无声。”

第廿二,背体对。诗曰:“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第廿三,偏对。诗曰:“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谓非极对 也 又曰:“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又曰:“日月光太清,列 宿曜紫微。”又曰:“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全其文彩,不求 至切,得非作者变通之意乎!若谓今人不然,沈给事诗亦有其 例。诗曰:“春豫过灵沼,云旗出凤城。”此例多矣。但天然语, 今虽虚亦对实,如古人以“芙蓉”偶“杨柳”,亦名声类对。

第廿四,双虚实对。诗曰:“故人云雨散,空山来往疏。”此 对当句义了,不同互成。

第廿五,假对。诗曰:“不献胸中策,空归海上山。”或有人 以“推荐”偶“拂衣”之类是也。

第廿六,切侧对。切侧对者,谓精异粗同是。诗曰:“浮钟 霄响彻,飞镜晓光斜。”“浮钟”是钟,“飞镜”是月,谓理别文同 是。

第廿七,双声侧对。双声侧对者,谓字义别,双声来对 是。诗曰:“花明金谷树,叶映首山薇。”“金谷”与“首山”字义 别,同双声侧对。……

第廿八,叠韵侧对。叠韵侧对者,谓字义别,声名叠韵对 是。诗曰:“平生披黼帐,窈窕步花庭。”“平生”、“窈窕” 是。……

第廿九,总不对对。如“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 及 尔同衰暮,非复别离时。勿言一樽酒,明日难共持; 梦中 不识路,何以慰相思?”此总不对之诗,如此作者,最为佳 妙。夫属对法,非真风花竹木,用事而已,若双声即双声 对,叠韵即叠韵对。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东 卷

或曰: 夫为文章诗赋,皆须属对,不得令有跛眇者。跛 者,谓前句双声,后句直语,或复空谈: 如此之例,名为跛。 眇者,谓前句物色,后句人名; 或前句语风空,后句山水: 如 此之例,名眇。何者?风与空则无形而不见,山与水则有踪而 可导,以有形对无色; 如此之例,名为眇。或云: 景风心色 等,可以对虚,亦可以对实。今江东文人作诗,头尾多有不 对。如“侠客倦艰辛,夜出小平津; 马色迷关吏鸡鸣起戌人。 露鲜花剑影,月照宝刀新; 问我将何去?北海就孙宾。”此即首 尾不对之诗,其有故不对者若之。同上

凡文章不得不对,上句若安重字、双声、叠韵,下句亦 然。若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名为离支; 若上句用事,下句 不用事,名为缺偶。故梁朝湘东王《诗评》云:“作诗不对,本 是吼文,不名为诗。” 同上书南卷

凡为文章,皆须对属; 诚以事不孤立,必有配匹而成。至 若上与下,尊与卑,有与无,同与异,去与来,虚与实,出与 入,是与非,贤与愚,悲与乐,明与暗,浊与清,存与亡,进 与退: 如此等状,名为反对者 事义各相反,故以名焉。除 此以外、并须以类对之; 一二三四,数之类也; 东西南北,方 之类也; 青赤玄黄,色之类也; 风雪霜露,气之类也; 鸟兽草 木,物之类也; 耳目手足,形之类也; 道德仁义,行之类也; 唐虞夏商,世之类也; 王侯公卿,位之类也。及于偶语重言, 双声叠韵,事类甚众,不可备叙。同上书北卷

南宗一句含理,北宗二句并意。南宗例如毛诗“林有樸??, 野有死鹿”,。 即今人为对, 字字的确, 上下各司其意。 北 宗例如《毛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今人宗为十字句,对 或不对。贾岛 《二南密旨》

两句一意体。诗云:“何如百年内,不见一人闲。”此二句虽 属对,而十字血脉相连。王 叡《炙毂子诗格》

唐上官仪曰: 诗有六对。一曰正名对,天地、日月是也; 二曰同类对,花叶、草芽是也; 三曰连珠对,萧萧、赫赫是 也; 四曰双声对,黄槐、绿柳是也; 五曰叠韵对,彷徨、放旷 是也; 六曰双拟对,春树、秋池是也。又曰: 诗有八对: 一曰 的名对,“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是也; 二曰异类对,“凤织 池间树,虫穿草上文”是也; 三曰双声对,“秋露香佳菊,春风 馥丽兰”是也; 四曰叠韵对,“放荡千般意,迁延一介心”是也; 五曰联绵对,“残河若带,初月如眉”是也; 六曰双拟对,“议月 眉欺月,论花颊胜花”是也; 七曰回文对,“情新因意得,意得 逐情新”是也; 八曰隔句对,“相思复相忆,夜夜泪沾衣; 空叹 复空泣,朝朝君未归”是也。李淑《谈苑类格》引上官 仪语

就句对法: 《赠僧》:“往往语复默,微微雨洒松。”又:“水边 林下何时去,薄宦虚名欺得人。”前诗贾岛作,后司空曙所作。 “往往”不可对“微微”,“去”字不可对“人”字,乃是诗一句以作 对,以“语”对“默”,以“雨”对“松”,以“水边”对“林下”,以 “薄宦”对“虚名”也。惠洪《天厨禁脔》

十字句法:“如何青草里,亦有白头翁。”又:“夜来乘好月, 信步上西楼。”前对李太白诗,后对司空曙诗。……“青草里”不 可对“白头翁”,“夜来”不可对“信步”。以其是一意完全浑成, 故谓之十字句。其法但可于领联用之,如于颈联用,则当曰 “可怜苍耳子,解伴白头翁”为工也。同上

诗家有假对,本非用意,盖造语适到,因以用之。若杜子 美:“本无丹灶术,那免白头翁”,韩退之“眼穿长讶双鱼断,耳 热何辞数爵频”,借“丹”对“白”,借“爵”对“鱼”,皆偶然相 值; 立意下句,初不在此。而晚唐诸人,遂立以为格。贾岛 “卷帘黄叶落,子规啼”,崔峒“因寻樵子径,得到葛洪家” 为例,以为假对胜的对,谓之高手,所谓痴人面前不得说梦 也。蔡启 《蔡宽夫诗话》

唐诗家有假对律曰:“床头两瓮地黄酒,架上一封天子 书”, 又“三人铛脚坐, 一夜掉头吟”,又“?欲沾青女, 官犹佐 子男”等句是也。或鄙其不韵,如杜子美“枸杞因吾有,鸡栖奈 汝何”,又“饮子频通汗,怀君想报珠”。杜牧之“当时物议朱云 小,后代声名白日悬”,亦用此律也。邵博 《邵氏闻见 后录》 卷一七

尝与公论对偶,如“刚肠欺竹叶,衰鬓怯菱花”,以镜名对 酒名,虽为亲切,至如杜子美云:“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 不须开”,直以菊花对竹叶,便萧散不为绳墨所窘。公曰:“枸 杞因吾有,鸡栖奈汝何?”盖借枸杞以对鸡栖。“冬温蚊蚋在,人 远凫鸭乱。”人远如凫鸭然,又直以字对而不对意,此皆例子, 不可不知。韩驹、范季随《陵阳室中语》

律诗有一对通用一事者:“更寻嘉树传,莫忘角弓诗。”乃 《左传》 韩宣子聘鲁,尝赋“角弓”及誉嘉树,鲁人请封殖此 树, 以无忘角弓。 黄彻《?溪诗话》

律诗有扇对格。第一与第三句对,第二与第四句对。如少 陵《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诗云:“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 移官蓬阁后,谷贵殁潜夫。”东坡《和郁孤台诗》云:“解后陪车 马,寻芳谢眺洲; 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又唐人绝句亦用 此格,如“去年花下留连饮,暖日夭桃莺乱啼; 今日江边容易 别,淡烟衰革马频嘶”之类是也。胡仔 《苕溪渔隐丛 话》 前集卷九

杜牧之云:“杜若芳州翠,严光钓濑喧”,此以“杜”与“严” 为人姓相对也。又有“当时物议朱云小,后代声名白日悬”,此 乃以“朱云”对“白日”。皆为假对,虽以人姓名偶物,不为偏 枯,反为工也。、吴聿《观林诗话》

律诗对偶最难,如贾浪仙“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至 有“两句三年得”之句。许用晦“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 水来”,皆有感而后得者也。戴石屏“夕阳山外山”,对“春水渡 傍渡”亦然。李东阳 《怀麓堂诗话》

谢氏,俳之始也; 陈及初唐,俳之盛也; 盛唐,俳之极 也。六朝不尽俳,乃不自然,盛唐俳殊自然,未可以时代优劣 也。王世贞 《艺苑卮言》卷四

作诗最忌合掌,近体尤忌,而齐梁人往往犯之,如以“朝” 对“曙”,将“远”属“遥”之类。初唐诸子,尚袭此风,推原厉 阶,实由康乐。沈、宋二君,始加洗削,至于盛唐尽矣。 胡应麟 《诗薮》 内编卷四

假对: 如沈云卿“牙绯”对“齿录”,杜子美“怀君”对“饮 子”,“侍中貂”对“大司马”,杜牧之“当时物议朱云小,后代声 名白日悬”之类。

当句对: 杜“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李嘉祐 “孤云独鸟川光暮,万里千山海气秋”,皆当句对也。

流水对: 严羽卿以刘昚虚“沧浪千万里,日夜一孤舟”为十 字格,刘长卿“江客不堪频北望,寒鸿何事又南飞”为十四字 格。谓两句只一意也,盖流水对耳。

蹉对: 沈存中以 《九歌》 之“蕙淆蒸”、“奠桂洒”为蹉对之 祖。唐人七言起结对者,多用此法。其中联如刘长卿“离心日 远如流水,回首川长共落晖”,亦蹉对类。

扇对: 又谓之隔句对。五言律如李白“白鹭州前月,天明 送客回; 青龙山后日,早出海云来。”七言律如郑谷“昔年共照 松溪隐,松折碑荒僧已无; 今日还思锦城事,雪消花谢梦何 如”是也。排律中尤多有之。

续句对: 律诗如老杜“待尔鸣乌鹊,抛书示鹡鸰,枝间喜 不去,原上急曾经”; 排律如老杜“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无, 曲留明怨惜,梦尽失欢娱”之类。一顺续,一倒续。又如赠张 山人:“草书应甚苦,诗兴不无神。曹植休前辈,张芝更后身。 数篇吟可老,一字买堪贫。”续至三联。白乐天以为诗有连环文 藻,隔句相解者,起于鲍照之“扰扰游宦子,营营市井人,怀 金近从利,负剑远慈亲。”其来有自云。

凡诗对,下句不妨胜上句,古人所云:“吟咏滋味,流於下 句”是也。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四

对偶有极巧者,亦是偶然凑手,如“金吾”“玉漏”、“寻常” “七十”之类,初不以此碍于理趣,求巧则适足取笑而已。贾岛 诗:“高人烧药罢,下马此林间。”以“下马”对“高人”,噫,是何 言与! 王夫之《薑斋诗话》 卷二

作诗对仗须精整,不定以青对白,以冬对夏,以北对南为 也,要审死活,虚实、平侧。借如“登山临水”、“高山流水”, “登”、“临”为活,“高”、“流”为死,不得易位相对仗也,或有假 借作变对耳。又如“高山流水”、“吴山越水”,“高”、“流”为虚, “吴”、“越”为实,亦不得易位为对仗也,或假借斯有之。又如 “山水”,二字平,可对“云霞”。若“江水”,乃说江中之水,二 字侧,不可对“云霞”,但可以“山云”对之。即以一物对二物, 亦无不可,总须论字面平侧。如以“鹦鹉”对“龙蛇”,或对“鹓 鸾”,以一对二之类; 若以“鹦鹉”对“神龙”、“彩鸾”,便是以平 对侧,非其法也。以二对一亦然。如“枫柳”可对“梧桐”,“春 柳”便不可与“梧桐”对耳。有自对者,必简“伐鼓撞钟惊海上, 新妆袨服照江东”,摩诘“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又云“门 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子美“桃花细逐扬花落,黄 鸟时兼白鸟飞”。又有借对者,如“高凤”对“聚萤”、“世家”对 “道德”、“鸟道”对“渔翁”。“高凤”本人,乃借“凤”对“萤”耳。“世 家”义本侧,乃借其字面作平对“道德”耳。“渔”借作“鱼”对 “鸟”。如此古人间有,亦只是游戏法,不为经理。古最忌合掌 对,如“朝”对“晓”、“听”对“闻”之类。古人亦多有之,虽时有 拙致,似不足效。毛先舒 《诗辨坻》

律诗所谓偷春格者,首联对,次联不对也。扇对格者,首 句与第三句为对,次句与第四句为对也。吴乔《围炉诗 话》卷一

太白之“如何青草里,也有白头翁”,用虚字,流水对易 见; 子美之“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不用虚字, 流水对难见。同上

诗有名为佳联而上下句工力不能均敌者,如夏子乔“山势 蜂腰断,溪流燕尾分”,陈传道“一鸠鸣午寂,双燕话春愁”, 唐子西“片云明外暗,斜日雨边晴”,皆下句胜上句,李涛“扫 地树留影,拂床琴有声”,则上句胜下句,以此知工力悉配之 难。黄白山评: 凡两句不能并工者,必是先得一好句,徐琢 一句对上。上句妙于下句者,必下句为韵所缚也。下句妙于上 句者,下句先成,以上句凑之也。如老杜“接宴身兼杖”何等工 妙,下句“听歌泪满衣”,则庸甚。然此韵中除“衣”字别无可 对。“百年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上句费力,下句天 成。题云“得寒字”。五月中“寒”字颇难入诗,想杜公先为 此字运思,偶成七字,然后凑成一篇,其上句之不称宜也。” 贺裳 《载酒园诗话》 卷一

中晚人好以虚对实,如元微之“花枝满院空啼鸟,尘榻无 人忆卧龙”,李义山“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皆 援他事对目前之景。然持戟徘徊,凭肩私语,皆明皇实事,不 为全虚,虽借用牵牛,可谓巧心浚发。黄白山评: 此法实滥 觞于少陵,如“骥子”对“莺歌”,“如马”对“饮猿”,“如意舞”对 “白头吟”之类。 同上

骆宾王好用数目作对,人呼为“算博士”。杜牧之《华清 宫》诗:“一千年际会,八百里农桑”; 《洛中送人东游》诗:“四 百年炎汉,三十代宗周”、“二三里遗堵,八九所高丘”; 又有 “汉宫一百四十五”、“南朝四百八十寺”、“三十六宫秋夜深”、“二 十四桥明月夜”、“故乡七十五长亭”诸句,殆踵义乌而起者欤? 王右丞诗“墨点三千界丹飞,六一泥分贴寺观”,乃见精工。 宋长白 《柳亭诗话》 卷三

五言隔句多于七言,惟郑都官有云:“昔年共照松溪影,松 折碑荒僧已无; 今日还思锦城事,雪消花谢梦何如!”白乐天 《快活》一首,韩致尧 《寒食有怀》一首,亦用此体。此类虽 非至诣,然亦不可不知也。同上书卷一○

对仗固须工整,而亦有一联中本句自为对偶者。五言如王 摩诘“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七言如杜必简“伐鼓撞钟惊 海上,新妆袨服照江东”,杜子美“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 白鸟飞”之类,方板中求活时或用之。沈德潜《说诗晬 语》卷下

长排隔句对者多,杜有隔两句者尤趣,局易板,联宜变 也。又有起对而承接转不对者,更活,然只有杜,杜亦惟末年 有之,总是工夫熟而后可。方世举《兰丛诗话》

为人要事事妥当,作字要笔笔安顿,诗文要通体稳称,乃 为老到。止就诗论,宁使下句衬上句,不可使上句胜下句。然 上下句悉敌,才是天然工到。如“归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 是丁年”、“风卷蓬根屯戊已,月移松影守庚申”、“此日六军同驻 马,当时七夕笑牵牛”、“阵图东聚夔江石,边柝西县雪岭松”之 类,则又不可力争者也。薛雪 《一瓢诗话》

《芥隐笔记》: 乐天诗:“去岁暮春上已,共泛洛水中流。今 岁暮春上已,独立香山下头。”子瞻用之为海外《上元》诗。愚 谓此格不专出乐天,唐人中极多,如“去年花里留连饮,暖日 夭桃莺乱啼; 今日江边容易别,淡烟衰草马频嘶”,又“昔年洛 阳社,贫贱相提携; 今日长安道,对面隔云泥”……严沧浪所 谓“扇对”是也。马位《秋窗随笔》

《白氏金针》有四句作一对者,凡诗四句,以第一句对第 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谓之扇对。然不自白香山始也。小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四句,已肇其端。曹子建云:“昔我初 迁,朱华未希。今我旋过,素雪云飞”; 《古塘上曲》有云:“莫 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桑麻贱,弃捐营与蒯”; 左太冲 《咏史》 云:“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 秦军”; 乔知之《定情篇》:“故岁雕梁燕,双去今来只。今日玉 庭梅,朝红暮成碧”; 杜少陵 《奉先咏怀》诗:“暖客貂鼠裘, 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桔”; 《哭郑司户苏少监》 云:“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阁后,谷贵殁潜夫”; 李青莲“六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 长”; 韩昌黎“求观众邱小,必上泰山岑。求观众流细,必泛沧 溟深”之类,固早有此格,至香山而最多。《书绅》之“岁计莫 如谷,饱则不干人。日计莫如酒,醉则兼忘身”; 《咏雪》之 “我知世无行,了无干世意。世知我无堪,亦无责我事”; 《朱 陈村》之“生者不远别,嫁娶先近邻。死者不远离,坟墓多绕 村”; 《逍遥咏》之“此身何足恋? 万劫烦恼根。此身何足厌? 一聚虚空尘”; 《短歌行》之“耳目聋暗后,堂上调丝竹。牙齿 缺落时,盘中堆酒肉”; 《狂言示诸侄》之“勿言宅舍小,不过 寝一室。何用鞍马多,不能骑两匹”; 《感时》之“贫贱非不 恶,道在何足避? 富贵非不爱,时来当自致”; 《遣兴》之“昔 作少学士,图形入集贤。今为老居士,写貌入香山”: 如此之 类,不一而足。赵翼 《陔余丛考》卷二三

古人诗赋多有用字音借对之法。张子容 《逢孟浩然》诗: “樽开拍叶酒,灯发九枝花”,借“柏”字作“百”字也。张乔《月 中桂》 诗:“根非生下土,叶不坠秋风”,借“下”字作“夏”字 也。刘宾客:“清秋方落帽,子夏正离群”,不独“夏”对“秋”, 而“子”亦借作“紫”, 对“清”字也。 梁揆《??鹗离风尘》诗:“高 腾霄凤渚,下睨寒鸿宾”,借“渚”字作“主”字也。杜甫《哭李 常侍》诗:“次第寻书扎,呼儿捡赠诗”,借“第”字作“弟”,对 “儿”字也。刘禹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借“鸿”字作 “红”字也。同上

律诗以对仗工稳为正格。有前二联不相属对者; 有起联对 而次联用流水句者,谓之换柱对;有以第三句对首句,第四句 对次句者,谓之开门对。为类颇多,姑略举之。有全首俱对 者,老杜多此体; 有全首俱不对者,太白多此体,皆属变格, 或间出而用之。“玉窗朝日映,罗帐春风吹。拭泪攀杨柳,长条 踠地垂 沈佺期;“言从石菌阁,新下穆陵关。独向池阳去, 白云留故山” 王维;“无家对寒食,有泪如金波。斫却月中 桂,清光应更多”杜甫;“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岂不惜 贤达? 其如高尚心”唐玄宗;“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 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常建: 此换柱对格也。”昔年秋露 下,羁旅逐东征。今岁春光勤,崎岖别上京”韩愈;“几思闻 静话,夜雨对禅床。未得重相见,秋灯照影堂”郑谷;“昨夜 越溪难,含悲赴上兰。今朝踰岭易,抱笑入长安”失名: 此 开门对格也。有两句中字法参差相对者,谓之犄角对。如:“众 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杜甫;“众水”与 “一门”对,“涪万”与 “瞿塘”对。“舳舻争利涉,来往任风潮”孟浩然,“舳舻”与“风 潮”对,“利涉”与“来往”对是也。有本句中自相对偶者,谓之四 柱对。如“赭坼将赤岸,击汰复扬舲” 王维,“四年三月半, 新笋晚花时”元稹,“远山芳草外,流水落花中”司空曙 是也。有双声对者,如“留连千里宾,独待一年春”,此头双声 也;“我出崎岖岭, 君行礉??山”, 此腹双声也;“野外风萧索, 云里月朦胧”,此尾双声也。又有叠韵对者,如“徘徊四顾望, 怅怏独心愁”、“平明披黼帐,窈窕步花庭”,此头叠韵也;“疏云 雨滴沥,薄雾树朦胧”、“磴危攀薜荔,石滑践莓苔”,此尾叠韵 也。有借字音相对者,谓之假对。如“枸杞因吾有,鸡栖奈尔 何”杜甫,“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孟浩然,一借“枸” 作“狗”,一借“杨”作“羊”。“根非生下土,叶不堕秋风”、“五峰 高不下,万木几经秋”,俱借“下”作“夏”。“因游樵子径,得到 葛洪家”,“卷帘黄叶落,锁印子规啼”、“残春红药在,终日子规 啼”,以“红”,、“黄”对“子”,皆假色也。“白首为迁客,青山绕 万重”、“闲听一夜雨,更对柏岩僧”,以“迁”对“万”,以“柏”对 “一”,皆假数也。有次联不对,至第三联方对者,谓蜂腰对, 言已断而复续也。如贾岛诗“下第惟空囊,如何在帝乡? 杏园 啼百舌,谁醉在花傍? 泪落故山远,病来春草长。知音逢岂 易? 孤棹负三湘”是也。有对而不对,不对而对者,如李颀“春 风霸水上,饮马杏花时”,虽不对而声势自相应。若杜甫“江汉 思归客,乾坤一腐儒”,则上句“思归”是联字,下句“腐儒”是 联字,合读若对,字实不对,亦不可不知其疵也。冒春 荣 《葚原诗说》卷一

对句宜工,亦不宜太切,如清风,明月,绿水,青山,黄 莺、紫燕、桃红、柳绿,便是蒙馆对法。同上

对法不可合掌,如一动必一静,一高必一下,一纵必一 横, 一多必一少, 此类可以递推。 如耿??“冒寒人语少, 乘月 烛来稀”,“稀”、“少”合掌。李宗嗣“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 烟”,“皆”,“尽”合掌。贾岛“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流”、 “走”合掌。曹松“汲水疑山动,扬帆觉岸行”,“行”、“动”合掌。 顾在熔“犬为孤村吠,猿因冷木号”,“号”、“吠”并声。崔颢“川 从陕路去,河绕华阴流”,“川”、“河”并水: 此皆诗之病也。 同上

刘梦得诗云:“午桥群吏散,亥市老人迎。”张祜诗云:“野桥 经亥市,山路过申州。”陆诗云:“闲教辨药僮名甲,静识窥巢鹤 姓丁。”皮诗云:“共守庚申夜,同看乙巳占。”李洞诗云:“一谷剺 开午,孤峰耸起丁”。开后人以干支相对法门。余成教 《石园诗话》 卷二

有扇对句者,……七言如唐人绝句云:“昔时花下留连饮, 暖日夭桃莺乱啼。今日江边容易别,淡烟荒草马频嘶”是也。 有自对句,严维诗“木奴花映桐庐县,青雀舟随白鹭涛。桃花 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是也。有流水句者,五言如“莫 将和氏泪,滴着老莱衣”,七言如“忽闻画阁秦筝起,知是邻家 赵女弹”是也。有回环句者,五言如“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 来”,七言如“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是也。有倒 装句者,“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本意是鹦鹉啄 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而倒其字句,四字一顿,见粒是 鹦鹉所啄,枝是凤凰所栖,则意自醒豁,句自生新矣。有交股 句者,曹植《赠白马王彪》五言古一联云:“丈夫志四海,万里 犹比邻”,“万里”对“四海”,“比邻”对“丈夫”是也。有折腰句, 五言如“野店寒无客,风巢动有禽”、“似梅花落地,如柳絮因 风”,七言如“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是也。有歇 后句者,“当初只为将勤补,到底翻为弄巧成”,歇后一“拙”字 是也。马鲁《南苑一知集》卷一 《论诗》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有无”对“天地”,以虚对实 也;“我寻高士传,君与古人齐”,“齐”字对“传”字,以虚对实 也;“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云”,“累”字对“浮”字,以动对静 也;“山当睥睨常多雨”,睥睨,城上女墙,以睥睨人者,亦是 虚字作实字用。同上

扇对即隔句对,始于“昔我往矣”四句。五言六朝人都有 之,七言乐天,致光有之,大都用于起句。在腹联者,邱迟 《酬柳仆射》 一首,唐以后祖之。少陵《桥陵诗》 中间云“永与 奥区固,川原纷眇冥”四句,坡公亦有“我坐华堂上,不改麋鹿 姿”四句。唐人绝句亦用此格。胡寿芝 《东目馆诗见》 卷二

借对以无痕为工。少陵用“何水部”对“晋山简”,又“次第 寻书札,呼儿检赠诗”,皆偶然相值耳。立意下句,初不在 此。晚唐人乃谓假对胜的对。同上

律诗不但字面要对,即用意亦当有偶。一联之中,务使以 虚对实,以巧对拙。如“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上句“遥 怜”实情也,下句“未解”忆说也。如“乱后谁归得”,拙也;“他 乡胜故乡”,巧矣。丁仪 《诗学渊源》卷七

唐人诗大抵以虚对实,以无对有,最为传神。宋人诗知此 者少,琢句有如刻鹄,故读之令人生厌。同上

蹉对、亦称跌对。盖移句中字以协平仄而交股为对也。李 商隐诗“裙拖六辐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六幅对一段,巫山 对湘江、交股用之,而平仄协也。胡才甫 《诗体释 例》

声律



凡四十字诗,十字一管,即生其意。头边二十字,一管亦 得。六十、七十、百字诗,二十字一管,即生其意。语不用合 帖,须直道天真,宛媚为上。且须识一切题目义最要。立文多 用其意,须令左穿右穴,不可拘检。作语不得辛苦,须整理其 道,格律调其言,言无相妨,以字轻重清浊间之须稳。至如有 轻重者,有轻中重、重中轻,当韵即见。且“庄”字全轻,“霜” 字轻中重,“疮”字重中轻,“床”字全重; 如“清”字全轻 清, “青”字全浊。诗上句第二字重中轻,不与下句第二字同声为一 管。上去入声一声管。上句平声,下句上去入; 上句上去入, 下句平声。以次平声,以次又上去入; 以次上去入,以次又平 声。如此轮回用之,直至于尾。两头管上去入相近,是诗律 也。王昌龄《诗格》

乐章有宫商五音之说,不闻四声。近自周颙、刘绘流出, 宫商畅于诗体,轻重低昂之节,韵合情高,此未损文格。沈休 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之才子,天机不高, 为沈生弊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皎然 《诗 式》

元氏曰: 声有五声,角徵宫商羽也。分于文字四声,平上 去入也。宫商为平声,徵为上声,羽为去声,角为入声。故沈 隐侯论云:“欲使宫徵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 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 始可言文。”固知调声之义,其为用大矣。

调声之术,其例有三: 一曰换头,二曰护腰,三曰相承。

一、换头者,若兢于《蓬州野望》诗曰:“飘摇宕渠域,旷 望蜀门隈,水共三巴远,山随八阵开。桥形疑汉接,石势似烟 回。欲下他乡泪,猿声几处催。”此篇第一句头两字平,次句头 两字去上入; 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平; 次句头两字 又平,次句头两字去上入; 次句头两字又去上入,次句头两字 又平: 如此轮转,自初以终篇,名为双换头,是最善也。若不 可得如此,则如篇首第二字是平,下句第二字是用去上入; 次 句第二字又用去上入,次句第二字又用平; 如此轮转终篇,唯 换第二字,其第一字与下句第一字用平不妨,此亦名为换头, 然不及双换; 又不得句头第一字是去上入,次句头用去上入, 则声不调也。可不慎欤!

二、护腰者,腰,谓五字之中第三字也; 护者,上句之腰 不宜与下句之腰同声,然同去上入则不可用,平声无妨也。庾 信诗曰:“谁言气盖代,晨起帐中歌。”“气”是第三字,上句之腰 也;“帐”亦第三字,是下句之腰: 此为不调。宜护其腰,慎勿 如此。

三,相承者,若上句五字之内,去上入字则多,而平声极 少者,则下句用三平承之。用三平之术,向上向下二途,其归 道一也。三平向上承者,如谢康乐诗云:“溪壑敛暝色,云霞收 夕霏。”上句唯有“溪”一字是平,四字是去上入,故下句之上用 “云霞收”三平承之,故曰上承也。三平向下承者,如王中书诗 曰:“待君竟不至,秋雁双双飞。”上句唯有一字是平,四去上 入,故下句末“双双飞”三平承之,故曰三平向下承也。 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天卷引元兢 《诗髓脑》

凡诗有连韵、叠韵、转韵、叠连韵、掷韵、重字韵、同音 韵、交锁韵。

一、连韵者,第五字与第十字同音,故曰连韵。如湘东王 诗曰:“嶰谷管新抽,淇园竹复修,作龙还葛水,为马向并州。” 此上第五字是“抽”,第十字是“修”,此为佳也。

二、叠韵者,诗曰:“看河水漠沥,望野草苍黄; 露停君子 树,霜宿女姓姜。”此为美矣。

三、转韵者,诗曰:“兰生不当门,别是闲田草; 夙被霜露 欺,红荣已先老。谬接瑶花枝,结根君王池; 顾无馨香美,叨 沐清风吹。余芳若可佩,卒岁长相随。”

四、叠连韵者,第四、第五与第九、第十字同韵,故曰叠 连韵。诗曰:“羁客意盘桓,流泪下阑干; 虽对琴觞乐,烦情仍 未欢。”此为丽也。

五、掷韵者,诗云:“不知羞,不敢留。但好去,莫相虑。 孤客惊,百愁生。饭蔬箪食,乐道忘饥,陋巷不疲。”此之谓 也。

六、重字韵者,诗云:“望野草青青,临河水活活; 斜峰缆 舟行,曲浦浮积沫。”此为善也。

七、同音韵者,所谓同音而字别也。诗曰:“今朝是何夕, 良人谁难觌; 中心实怜爱, 夜?不安席。”此上第五字还是“席” 音,此无妨也。

八、交锁韵。王昌龄《秋兴》诗云:“日暮此西堂,凉风洗 修木。著书在南窗,门馆常肃肃。苔草弥古亭,视听转幽独。 或问余所营,刈黍就空谷。” 同上书天卷

古人文章,自应律度,未以音韵为主。自沈约增崇韵学, 其论文则曰:“欲使宫羽相变,低昂殊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 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 旨,始可言文。”自后浮切之语,体制渐多,如傍犯、蹉对、假 对、双声、叠韵之类。诗又有正格、偏格,类例极多。故有三 十四格、十九图、四声、八病之类。今略举数事。如徐陵云: “陪游趿娑,聘纤腰于结风; 长乐鸳鸯,奏新声于度曲。”又 云:“厌长乐之疏钟,劳中宫之缓箭。”虽两“长乐”,意义不同, 不为重复,此类为傍犯。如《九歌》:“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 兮椒浆。”当曰“蒸蕙肴”,对“奠桂酒”,今倒用之,谓之蹉对。 如“自朱邪之狼狈,致赤子之流离”,不唯“赤”对“朱”,“邪”对 “子”,兼“狼狈”、“流离”乃兽名对鸟名。又如“厨人具鸡黍,稚 子摘杨梅”、“当时物议朱云小,后代声名白日长”,以“鸡”对 “杨”,以、朱云”对“白日”,如此之类,皆为假对。如“几家村 草里,吹唱隔江闻”,“几家”、“村草”,与“吹唱”、“隔江”,皆双 声。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侵簪”、“逼屐”,皆叠韵。 诗第二字侧入,谓之正格,如“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之 类。第二字平入,谓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之 类。唐名贤辈诗,多用正格。如杜甫律诗,用偏格者十无一 二。沈括 《梦溪笔谈》 卷一五

前史称王筠善押强韵,固是诗家要处,然人贪于捉对,用 事者往往多有趁韵之失。退之笔力雄赡,务以词采凭陵一时, 故间亦不免此患。如和席八“绛阙银河晓,东风右掖春”诗,终 篇皆叙西垣事,然其一联云:“傍砌看红药,巡池咏白苹。”事除 柳恽外,别无出处。若是用此,则于前后诗意无相干,且趁 “苹”字韵而已。然则人亦有事非当用,而炉锤驱驾,若出自然 者。杜子美收东京诗,以“樱桃”对“杕杜”。荐樱桃事,初若不 类,及其云:“赏应歌杕杜,归及荐樱桃”,则浑然天成,略不 见牵强之迹。如此乃为工耳。蔡启 《蔡宽夫诗话》

古人用韵,如《文选》古诗、杜子美、韩退之、重复押韵 者甚多。……杜子美、韩退之,盖亦效古人之作。子美 《饮中 八仙歌》 押二“船”字、二“眼”字、二“天”字、三“前”字,《园 人送瓜》 诗押二“草”字,《上后园山脚》 押二“梁”字,《北征》 押二“日”字,《夔州咏怀》押二“旋”字,《赠李秘书》押二“虚” 字,《赠李邕》押二“厉”字,《赠汝阳王》押二“陵”字,《喜岑 薛迁官》押二“萍”字。退之《赠张藉》 诗,押二“更”字、二 “狂”字、二“鸣”字、二“光”字,《岳阳楼别窦司直》押二“向” 字,《李花》押二“花”字、《双鸟》押二“州”字、二“头”字、二 “秋”字、二“休”字,《和卢郎中送盘谷子》 押二“行”。 严有翼 《艺苑雌黄》

《缃素杂记》云:“世俗相传,古诗不必拘于用韵。余谓不 然。如杜少陵《早发射洪县南途中作》及字韵诗,皆用“缉”字 一韵,未尝用外韵也。及观东坡《与陈季常》汁字韵,一篇诗 而用六韵,殊与老杜异。其他侧韵诗多如此。以其名重当世, 无敢訾议。至荆公,则无是弊矣。其 《得子固书因寄以及字 韵》诗,其一篇中押数韵,亦止用‘缉’字一韵,他皆类此,正 与老杜合。”苕溪渔隐曰: 黄朝英之言非也。老杜侧韵诗,何尝 不用外韵。如 《戏呈元二十一曹长》末字韵,一篇诗而用五 韵; 《南池》谷子韵,一篇诗而用四韵; 《客堂》蜀字韵,一篇 诗而用三韵。此特举其二三耳,其他如此者甚众。今若以一篇 诗偶不用外韵,遂为定格,则老杜何以谓之能兼众体也。黄既 不细考老杜诸诗,又且轻议东坡,尤为可笑。六一居士云:“韩 退之工于用韵,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傍韵,乍还乍 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 《此日足可惜》 之类是 也; 得韵窄,则不复傍出,而因难以见巧,愈险愈奇,如《病 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譬夫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 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蹉跌,乃天下 之至工也。”且退之于用韵,犹能如此,孰谓老杜反不能之,是 又非黄所能知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八

刘禹锡《嘉话录》云:“作诗押韵,须要有出处。近欲押一 ‘饧’字,六经中无此字,惟《周礼》吹萧处注有此一字,终不 敢押。”余按禹锡 《历阳书事》 诗云:“湖鱼香胜肉,官酒重於 饧。”则何尝按六经所出邪? 葛立方 《韵语阳秋》卷五

押韵不必有出处,用字不必拘来历。严羽 《沧浪诗 话·诗法》

五七言古诗仄韵者,上句末字类用平声,唯杜子美多用 仄。如《玉华宫》、《哀江头》诸作,概亦可见。其音调起伏顿 挫,独为矫健,似别出一格。回视纯用平字者,便觉萎弱无生 气。自后则韩退之,苏子瞻有之,故亦健于诸作。李东 阳 《怀麓堂诗话》

夫平仄以成句,抑扬以合调。扬多抑少,则调匀; 抑多扬 少。则调促。若杜常《华清宫》诗:“朝元阁上西风急,都入长 杨作雨声。”上句二入声,抑扬相称,歌则为中和调矣。王昌龄 《长信秋词》:“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上句四入声 相接,抑之太过; 下句一入声,歌则疾徐有节矣。刘禹锡《再 过玄都观》诗:“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上句四去 声相接,扬之又扬,歌则太硬; 下句平稳。此一绝二十六字皆 扬,惟“百亩”二字是抑。谢榛《四溟诗话》卷三

有清有浊,此天地自然之声也。而唐以后鲜有知之者。不 知轻重清浊之声,且不可以循古之恒裁,而况能尽诗之变体 邪? 今以律之变体言之,如曰:“昔人已乘白云去”,又曰:“北 城击柝复欲罢”,又曰:“七月六日苦炎热”等若干章,此又专在 于轻重清浊之间尔,平仄云乎哉! 由是观之,则唐人之所谓变 体者,乃以变其平仄之声者也,而轻重清浊之间,盖有不可得 而变之矣。林希恩《诗文浪谈·谈诗》

凡唐人诗引韵旁出,如“洛阳城里见秋风”、“莺离寒谷正逢 春”之类,必东、冬、真、文次序鳞比,则可无远借者。然盛 唐绝少。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三

近体诗即不得押古韵,然欲从事古诗,古韵叶自当讲求。 李沧溟云: 古者字少,宁假借必谐声韵,无弗雅者。古字自是 足用,第患不博古耳。今之作者,限於学之所不精,苟而之 俚,或屈於才之所不健,更掉而之险,而雅均病。然险可使 安,俚偏累雅。“聊用布亲串”,孰与“风物自凄紧”?“云霞肃川 涨”,孰与“金壶启夕沦”? 夫韵,歌诗之轮也,失之一字,全 舆有所不行,职此故矣。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四

刘勰云:“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两韵辄易,则声韵 微燥; 百句不迁,则唇吻告劳。”七古改韵,宜衷此论为裁。若 五言古,毕竟以不转韵为正。汉魏古诗多不转韵,《十九首》 中亦只两首转韵耳。李青莲五古多转韵,每读至接换处,便觉 体欠郑重。惟杜少陵虽长篇亦不转韵,如《北征》六十五韵, 只一韵到底。一韵五言正体,转韵五言变体也。同上

《柏梁》押重韵者,人占一句,故犯重韵以争胜也。《焦仲 卿妻》重韵为多者,长篇叙事,无庸简择,重犯正见滔莽之致 也。此二诗外,有重押者,当属偶误。杜子美《饮中八仙歌》 押二“船”字、二“眠”字、二“天”字、三“前”字,体正类《柏 梁》,故重用韵耳。若韩退之诸诗,以今裁而效往例,屡押重 韵,正如东眉故蹙颦痕,增丑有之,益妍则未也。同 上

诗必相韵,故拈险俗生涩之韵及限韵、步韵,可无作也。 毛先舒 《诗辩坻》 卷三

诗作七古,宜从唐人诗韵,乃为无弊。五古须论体裁风 雅,宜用先秦韵,汉魏稍密,晋宋渐近于唐韵矣。倘于韵学未 能精,只以唐韵行之为妥。如古诗 《关雎》 首章,《皇皇者 华》 第五章,《天保》 九如两章,汉诗“今日良宴会”、“携手上 河梁”、“骨肉缘枝叶”等篇,亦符唐韵。下此益复可知,无所讥 驳。倘不知古韵离合而妄通之,必为识者所笑。同上书 卷四

古歌行押韵,初唐有方,至盛唐便无方。然无方而有方者 也,亦须推按,勿得纵笔以扰乱行阵,为李将军废刁斗也。古 人有变韵不变意,变意不变韵之法。如子美“内府殷红玛瑙 盘,婕妤传诏才人索。盘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 四句一事,却故将二句属上文韵,变二句属下文韵,此变韵不 变意。“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与上“盘赐”二句 意不相属,却联为同韵,此变意不变韵。读之使人惚恍,寻之 丝迹宛然,此亦行文之一奇也。同上

《艺苑雌黄》 曰:“古诗押韵,或有语颠倒而理无害者,如 退之以“参差”为‘差参’,以“玲珑”为‘珑玲’是也。”《汉皋诗 话》云:“韩愈、孟郊辈故有‘湖江’、‘白红’、‘慨慷’之句,后人 亦难仿效。”德清胡朏明渭 曰:“《汉书·扬雄传·甘泉 赋》:‘和氏珑玲’, 与清、 倾、 、婴, 成为韵。 《文选》左思 《杂诗》:‘岁暮常慨慷’,与霜、明、光、翔、堂为韵。是‘玲 珑’,‘慷慨’,前古已有颠倒押韵者,非创自韩公也。”顾 嗣立 《寒厅诗话》

梵偈四五七字为句而无韵,殊不碍读,子瞻杂文多效之。 诗入歌喉,故须有韵,韵乃其末务也。故 《三百篇》 叶者居 多。《菁菁者莪》 篇叶“仪”以就“莪”、“阿”,固可; 叶“莪”、 “阿”以就“仪”,亦无不可,于意无伤故也。诗宗《三百篇》, 自当遵其用韵之法。汉至六朝,此意未失。休文四声韵,小学 家言,本不为诗,诗人亦不遵用。唐玄宗时,孙愐始就陆法言 之《切韵》以为 《唐韵》。肃宗时以此为取士之式,诗从此受 桎梏。元、白作步韵诗,直是葅醢。或曰: 古体可用古韵,唐 体当用 《唐韵》。夫然则唐体别自为诗,不宗《三百》耶? 古 人多有韵,韵又皆叶用,毛晃误以为古人实有是读而作《古 韵》,何异于衮衣玉食之世,论茹毛饮血事耶? 吴乔 《围炉诗话》 卷一

古人作诗,不惟不拘韵,并不拘四声。宜平,则仄读为 平,宜仄,则平读为仄,观“望”,“忘”二字可见。《三百》 至 晋、宋皆然,故不言声病。休文作四声韵,而声病之说起焉。 可知声病虽王元长等所立,而实因乎沈氏之四声矣。梁武帝不 许四声,诗中高见。同上

诗本乐歌,定当有韵,犹今曲之有韵也。今之《曲韵》, “庚”、“青”、“真”、“文”等合用,初无碍乎歌喉。诗已不歌,而 韵部反狭,奉《平水韵》如圣经国律,而置性情之道如弁髦, 事之顾奴失主,莫甚于此! 同上

《唐韵》视今之《平水韵》,“冬”分“钟”,“支”分“脂”,似乎 狭矣,而有葫芦韵用法、辘轳韵用法、进退韵用法,有嫌韵、 有兼韵、有通用、有转用、有叶用,作者犹得辗转言情,《平 水韵》似宽,而葫芦等诸法俱废,则实狭矣。同上

问曰: 二美大呵出韵诗,是否如何? 答曰: 出韵必是起 句,起句可用仄声字,出韵何妨。盖律诗止言四韵,绝句止言 二韵,王子安《滕王阁》诗八句六韵,而序曰“四韵俱成”,以 “渚”与“悠”不在韵教中也。出韵诗虽是晚唐变体,然非晚不及 盛之关系处。如元美兄弟之说,但不出韵,即是盛唐耶? 同上

唐人有嫌韵,兼韵之法。嫌韵即出韵也。兼韵亦名干韵, 谓兼取通用韵中一二字也。嫌韵与兼韵可通用,不可转用。寒 与删,先得相兼,以其通用故也。而转用之真、文、元则不 可。同上

唐人排律有兼韵者,东兼冬,庚兼青是也。叶,即协也。 不用如字之声者谓之转,转一二字而不全部通转者谓之叶。通 用乃刘渊并韵已前之法,会世所刻《平水韵》犹仍其名。 同上

子美《饮中八仙歌》押二“船”字、二“眠”字、二“天”字、 三“前”字,说者谓此篇是八段,不妨重押。《学林新编》云: “观诗题,则是一歌也。通篇在‘船’字中押,不移别韵,则非 分八段。”盖子美诗重韵者不少,因历举诸篇以及《十九首》、 曹子建、谢康乐、陆士衡、阮嗣宗、江文通、王仲宣重韵之 句,以见古有此体,子美因之。其言甚辨。余谓古人重诗而轻 韵,故《十九首》以下多有重韵之诗; 后人重韵而轻诗,见重 押者骇为异物耳。施愚山谓步韵者是做韵,非做诗。余谓自唐 以来,以意凑韵,重韵轻诗者,皆是做韵。同上

唐律多有失衔者,以重解数故也。今人不知何故亦失衔。 失衔句读去有从高坠下的气势,方妙。徐增 《而庵诗 话》

古诗及歌行换韵者,必须韵意不双转。自 《三百篇》以至 庾、鲍七言,皆不待钩锁,自然蝉连不绝。此法可通于时文, 使股法相承,股中换气。近有顾梦麟者,作《诗经塾讲》,以 转韵立界限,划断意旨。劣经生桎梏古人,可恶孰甚焉! 晋 《清商》《三洲》 曲及唐人所作,有长篇拆开可作数绝句者,皆??虫相续成一青蛇之陋习也。 王夫之《薑斋诗话》卷 二

《乐记》云:“凡音之起,从人心生也。”固当以穆耳协心为 音律之准。“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不可恃为典要。 “昔闻洞庭水”,“闻”、“庭”二字俱平,正尔振起。若“今上岳阳 楼”,易第三字为平声,云“今上巴陵楼”,则语蹇而戾于听 矣。“八月湖水平”,“月”、“水”二字皆仄,自可; 若“涵虚混太 清”易作“混虚涵太清”,为泥磬土鼓而已。又如“太清上初 日”,音律自可; 若云“太清初上日”,以求合于粘,则情文索 然,不复能成佳句。又如杨用修警句云:“谁起东山谢安石,为 君谈笑净烽烟?”若谓“安”字失粘,更云“谁起东山谢太傅”,拖 沓便不成响。足见凡言法者,皆非法也。释氏有言:“法尚应 舍,何况非法?”艺文家知此,思过半矣。同上

作诗亦须识字。如“思”、“应”、“教”、“令”、“吹”、“烧”之 类,有平仄二声,音别则义亦异。若粘与押韵,于此鹘突,则 荒谬止堪嗤笑。唐人不寻出处,不夸字学,而犯此者百无一 二。宋人以博核见长,偏于此多误。杜陵以酂侯“酂”字作“才 何切”,平声粘,缘《史》、《汉》注自有两说,非不识字也; 至廉颇音“婆”,相如音“湘”,则考据精切矣。同上

问: 七古换韵法?

阮亭答: 此法起于陈隋,初唐四杰辈沿之,盛唐王右丞、 高常侍、李东川尚然,李、杜始大变其格。大约首尾腰腹,须 铢两匀称,勿头重脚轻,脚重头轻,乃善。

历友答: 初唐或用八句一换韵,或用四句一换韵,然四句 换韵其正也。此自从《三百篇》来,亦非始于唐人。若一韵到 底,则盛唐以后骎多矣。四句换韵,更以四平、四仄相间为 正。平韵换平,仄韵换仄,必不叶也。

萧亭答: 或八句一韵,或四句一韵,或两句一韵,必多寡 匀停,平仄递用,方为得体。亦有平仍换平、仄仍换仄者,古 人实不尽拘。亦有通篇一韵,末二句独换一韵者,虽是古法, 宋人尤多。郎廷槐《师友诗传录》

问: 五古亦可换韵否?如何换韵,其法何如?

阮亭答: 五言古亦可换韵,如古《西洲曲》之类。唐李太 白颇有之。

历友答: 五古换韵,《十九首》中已有,然四句一换韵 者,当以 《西洲曲》为宗。此曲系梁祖萧衍所作,而《诗归》 误入晋无名氏,不知何据也。

萧亭答: 《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冉冉生孤竹”、“生年不 满百”皆换韵。魏文帝《杂诗》“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曹 子建“去去勿复道,沉忧令人老”,皆末二句换韵,不胜屈指。 一韵气虽矫健,换韵意方委曲。有转句即换者,有承句方换 者,水到渠成,无定法也。要之,用过韵不宜重用,嫌韵不宜 联用也。同上

五言换韵,如“折梅下西洲”一篇,可以为法。李太白最长 于此。七古则初唐王、杨、卢、骆是一体,杜子美又是一体。 若仿“初唐体”,则用排偶律句不妨也 刘大勤 《师友诗传 续录》 述王士禛语

问:“萧亭先生曰:‘所云以音节为顿挫者,此为第三第五等 句而言耳。盖字有抑有扬,如平声为扬,入声为抑,去声为 扬,上声为抑。凡单句住脚字,必错综用之,方有音节。如以 入声为韵,第三句或用平声,第五句或用上声,第七句或用去 声。大约用平声者多,然亦不可泥,须相其音节变换用之。但 不可于入声韵单句中,再用入声字住脚耳。’此说足尽音节顿挫 之旨否?”答:“此说是也。然其义不尽于此,此亦其一端耳。且 此语专为七言古诗而发,当取唐杜、岑、韩三家,宋欧、苏、 黄、陆四家七古诸大家,日吟讽之,自得其解。” 同上

大历以前,用险韵者不过数字而止,韩、孟联句始滥觞 矣。如皮袭美 《新秋书怀寄鲁望三十韵》用三爻,《江南书情 二十韵》 用十五咸,鲁望皆步韵和之。元微之《江边四十韵》 亦用三爻,《店卧三十韵》 用九佳,白乐天《和令狐公二十二 韵》用十四盐,柳柳州《述旧感时》诗用六麻增至八十韵,愈 出愈奇,始觉髯苏“叉尖”二字,未足多也。宋长白 《柳 亭诗话》 卷三○

五古,汉魏无转韵者,至晋以后渐多,唐时五古长篇,大 都转韵矣。惟杜甫五古,终集无转韵者。毕竟以不转韵者为 得。韩愈亦然。如杜《北征》等篇,若一转韵,首尾便觉索然 无味。且转韵便似另为一首,而气不属矣。五言乐府,或数句 一转韵,或四句一转韵,此又不可泥。乐府被管弦,自有音 节,于转韵见宛转相生层次之妙。若写怀投赠之作,自宜一 韵,方见首尾联属。宋人五古不转韵者多,为得之。七古终篇 一韵,唐初绝少,盛唐间有之,杜则十有二三,韩则十居八 九。逮于宋,七古不转韵者益多。初唐四句一转韵,转必蝉联 双承而下,此犹是古乐府体,何景明称其音节可歌,此言得之 而实非。……七古之难,难尤在转韵也。若终篇一韵,全在笔 力能举之,藏直叙于纵横中,既不患错乱,又不觉其平芜,似 较转韵差易。韩之才无所不可,而为此者,避虚而走实,任力 而不任巧,实启其易也。至如杜之《哀王孙》,终篇一韵,变 化波澜,层层掉换,竟似逐段换韵者,七古能事,至斯已极, 非学者所易步趋耳。……大约七古转韵,多寡长短,须行所不 得不行,转所不得不转,方是匠心经营处。叶燮《原 诗》外篇下

唐人以韵字之少者,与他部合之为通用。“咍”当与“佳” 通,以隔一部,故遂与“灰”通,以致字声乱极。纳兰性 德《通志堂集》卷一八《渌水亭杂识四》

换韵,老杜甚少,往往一韵到底。太白则多,句数必匀, 匀则不缓不迫,读之流利。元、白歌行、或一韵即换,未免气 促,今读熟不觉耳。方世举《兰丛诗话》

通只五古耳,七古不通。昔在京言之,馆阁诸君问所依 据,余举杜以例其余。遍寻杜集,果然惟《忆昔》七古二首中 通一二字,或偶误耳。七古之通自东坡始,人利其宽而托钜公 以自便耳。昌黎五古通韵有泛滥常格之外者,欧阳子不求其故 而臆说之, 不可为读书法也。 余考得《史记·龟?传》:“乃刑 白雉,乃与骊羊”一段,凡二十六韵,杂用东、江、阳、庚、 青、元、寒、先、真诸部,此韩之所本也。同上

歌行转韵者,可以杂入律句,借转韵以运动之,纯绵裹 针、软中自有力也。一韵到底者,必须铿金锵石,一片宫商, 稍混律句,便成弱调也。不转韵者,李、杜十之一二 李如 《粉图山水歌》,杜如《哀王孙》、《瘦马行》 类,韩昌黎十之 八九。后欧、苏诸公,皆以韩为宗。沈德潜 《说诗晬 语》卷上

七字每平仄相间。 而义山《韩碑》一篇中,“封狼生??生 貔”,七字平也;“帝得圣相相曰度”,七字仄也。气盛,则言之 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同上

转韵初无定式,或二语一转,或四语一转,或连转几韵, 或一韵叠下几语。大约前则舒徐,后则一滚而出,欲急其节拍 以为乱也。此亦天机自到,人工不能勉强。同上

诗中韵脚,如大厦之有柱石,此处不牢,倾折立见。故有 看去极平,而断难更移者,安稳故也。安稳者,牢之谓也。杜 诗:“悬崖置屋牢。”可悟韵脚之法。同上书卷下

律诗起句,可不用韵,故宋人以来,有入别韵者。然必于 通韵中借入,如冬韵诗起句入东,支韵诗起句入微,豪韵诗起 句入萧、肴是也。若庚、青韵诗,起句入真、文、寒、删,先 韵诗,起句入覃、盐、咸,乱杂不可为训。同上

转韵最难。音节之间,有一定当转入某韵而不可强者。若 五古,汉魏无转韵之体、至唐渐多,而杜浣花、韩昌黎竟亦不 然,究属老手。乐府宜被管弦,或数句或四句一转,始觉宛转 有效。若七古则一韵为难,苟非笔力扛鼎,无不失之板腐。要 其波澜层叠,变幻纵横,通篇一韵,俨若跌换,亦惟杜、韩二 公能之。薛雪 《一瓢诗话》

魏晋以前诗,句法浑沦,读之几忘其有韵,至颜、谢韵脚琤琤。 太白使韵如转丸, 变易不常。 杜五言彻首尾一韵, 韵皆 平正惟“迥眺积水外,始知众星干”,“干”字险,余皆浑浑无 奇。 及观退之用韵,或转或不转,并神施鬼设,极搏攫之 奇。此固为大才,亦诗逊李,杜专门,未免造作耳。乔 亿 《剑溪说诗》 又编

转韵无定句,或意转、气转、调转,而韵转亦随之。 同上

若限韵为诗,古人谓之赋韵,亦曰成韵。如曹景宗之 “竞”、“病”二字,及《容斋续笔》所称《后主文集》内之得某 某几字,凡数十篇,是也。汪师韩《诗学纂闻》

律诗不出韵,古诗可用通韵,一定之理也。近乃有上江诗 人作《诗话》,谓五古可通,七古不可通。其说尊杜,谓杜诗 七古通韵者仅数处,必是传写之讹。以余考之,殊不其然。杜 诗七古如《王宰画山水图歌》,中段用东韵,而中有“云气随飞 龙”句; 又《君不见简苏徯》用东韵,而有“一斛旧水藏蛟龙” 句; 《岁暮行》亦东韵,而云“今年米贱大伤农”,又云“割慈忍 爱还租庸”,龙、农、庸三字皆冬韵也。《醉为马坠》一篇及 《暮秋枉裴道州手札》之前半,又《久雨期王将军不至》之前 半,俱屋,沃通用。而《久雨》 诗又有云:“人生会面难再 得”,得在职韵,本不通而叶用也。又如《陪王侍御登东山最 高顶》 中用肿韵,而云:“四坐宾客色不动”,乃董韵也。《古柏 行》末段用送韵,而云“万牛回首邱山重”,又云“古来才大难 为用”,重、用俱宋韵也。《病后过王倚饮》用霰韵,而云“多 病沉年苦无健”,乃愿韵也。若夫《悲陈陶》用纸韵,而末云 “日夜更望官军至”,乃寘韵。《寄狄明府》用荠韵; 而中云“太 后当朝多巧计”,乃霁韵,是又上、去两声通转矣。盖韵虽可 通,亦不可杂,凡唐人诗皆然,岂独杜诗? 亦不独七言为然 矣。今谓杜诗七古无通者,杜集具在,岂皆错误耶? 且当时 李、杜并名,李诗通韵者多矣; 后人并称杜、韩,韩诗亦有之 矣。况七言不始于唐,自汉魏以来有之。汉魏之七言,其用韵 与五言同也。何为少陵有心立异乎? 同上

窃观古人之作,其长篇一韵到底者,多不通韵; 而转韵之 诗,乃有通韵者。盖转韵用字少,故反不拘; 不转韵者用字 多、故因难见巧。由是推之,如江、佳、文、咸等窄韵不肯 通、其东、冬、鱼、虞、删、先、庚、青等宽韵,则常通。又 如阳韵无通,而有江、庚韵内数字可通; 尤韵无通,而有鱼、 虞韵内数字可通,亦此意也。然此亦文人之见,若论其理,但 要下字确不可易; 苟确矣,虽通何碍? 若其勉率支凑,虽不出 韵何取? 即如青莲 《灞陵行》之结处用庚韵,而云“黄鹂愁绝 不忍听”,听在青韵; 昌黎《记梦》之起处用元韵,而云“百二 十刻须臾间”,间在删韵。设欲改去“听”字、“间”字,却用何字 耶? 同上

鲍明远《梅花落》一篇,前云:“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 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以上麻韵也; 后云“露中 能作实,摇荡春花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花无霜 质”,以上质韵也。霜中露中,一气转韵。求之前人,若汉铙 歌《战城南》一章云:“梁筑室,何以南? 何以北? 禾黍不种君 何食? 愿为忠臣,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 出攻,暮不夜归。”“以”得“字叶上“北”、“食”而“思”字却从转 韵。后则太白 《扶风高士歌》云:“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 为君吟。张良末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亦其体也。 同上

七言古诗转韵,汉张平子《思元赋》系词,其肇端矣。转 韵之首句,古无不用韵者。唯江总持诗,有“云聚怀清四望台”韵之首句, 古无不用韵者。 唯江总持诗, 有“云聚怀清四望台” 《宛转台》、“来时向月别姮娥” 《新入姬人应令》 两句无韵, 此在唐以前者。 唐七古以少陵为宗, 少陵集中惟“先生有道出羲皇”《醉时歌》、“或从十五北防河”《兵车行》、“君不见东吴顾文学” 《醉歌行》、“先帝侍女八千人” 《舞剑器行》、“杖兮杖兮, 尔之生也甚正直”《桃竹杖行》、“忆昔霓旌 下南苑”《哀江头》,此六处转句无韵。其他名人集中,偶一 有之。如太白之“匈奴以杀戮为耕作”《战城南》,乔知之之 “南山羃羃兔丝花”《古意和李侍郎》 ……等是也,然一篇中 只偶一句耳。今人有至连转皆出韵者,竟与四言五言一例,音 节乘舛甚矣。同上

律诗亦有通韵,自唐已然,而在东、冬、鱼、虞为尤多。 如明皇 《饯王晙巡边》 长律乃鱼韵,次联用“符”字,十联用 “敷”字, 符、 敷皆虞韵也。 苏《出塞》五律乃微韵, 次联用 “麾”字,则支韵也。杜陵《寄贾严两阁老五十韵》乃先韵,末 句用“骞”字,则元韵也; 又《崔氏玉山草堂》七律乃真韵,三 联用“芹”字,则文韵也。刘长卿《登思禅寺》五律乃东韵,三 联用“松”字,则冬韵也。戴叔伦《江乡故人集客舍》五律乃冬 韵,三联用“虫”字,则东韵也。闾邱晓 《夜渡淮》五律乃覃 韵,次联用“帆”字,则成韵也。魏兼恕《送张兵曹》五律乃东 韵,首联用“农”字,则冬韵也。宋若昭 《麟德殿》 长律乃东 韵, 四联用“浓”字, 五联用“宗”字, 浓、 宗皆冬韵也。 耿?? 《紫芝观》 五律乃冬韵,首联用“风”字,则东韵也。释澹交 《望樊川》五律乃冬韵,首联用“中”字,则东韵也。……唐律 第一句多用通韵字,盖此句原不在四韵之数,谓之“孤雁入 群”; 然不可通者,亦不用也。同上

字有平仄异义而入诗不异者, 《池北偶谈》尝论之, 而有所未尽, 今推广之。 如: 离别之离 去声、 急难之难 平声。 杜诗:“何时救急难。”高适诗:“贤兄救急难”、 中酒之中、中兴之中 平仄互用、 上应之应 平声。 杜诗“朗官列宿应”、 判舍之判 平声。 杜诗:“相留可判年。”又有“纵饮久判人共弃”、“先判一饮醉如泥”, 仍作平声、 望 平声、 忘 去声、 那 平声。 那能、 那得之类、 但 平声。 杜诗:“穷愁但有骨”。陆天随诗:“但和大小包”、 祗 多祗同音。 见《论语疏》, 本无仄音、 只 平声。 杜审言诗:“只应伴月归、 相入声。 杜诗“恰似春风相欺得。”白诗:“如何不相离”、 重 再也, 去声、 予 我也, 上声、 十 平声。音“旬”, 见白诗、 琵 入声。 白诗、 司勋、 司马之司 入声。 白诗、 请平声。 白诗:“请钱不早朝”、扇 平声、 膏 去声。 白诗:“仁风扇道路, 阴雨膏闾阎”、 蒲 入声。 白诗:“燕姬酌蒲桃”、 量 平声。 白诗“三年随例未量移”、 些 平、 去二声。 《楚词》、 底 《颜氏家训》 云:“何物为底物。”平仄两用、 分 去声。 刘梦得诗:“停杯处分不须吹”、 挑 上声。王建诗:“每日临行空挑战”。 罗虬诗:“不应琴里挑文君”、 长去声。 段成式诗:“玳牛独驾长担车”、 才 去声。 独孤及诗:“徒言汉水才容舠”、 亲 去声。 卢纶诗:“人主人臣是亲家”、厮 唐人作平声, 五代作入声。 陶谷诗:“尖担帽子卑凡厮”、 粗 上声。 苏诗古、 律俱有、 左元仿之仿 平声。 苏诗、 司马相如之如 上声。 苏诗、 连 上声。 陆放翁诗:“拭盘堆连展”、 蝗 去声。 放翁诗:“烧灰除菜蝗”、 檠 平仄两用。 其他双声叠韵之字, 如张王、 苍茫、 莽苍、昽昽俱应平而仄、 漫汗、 么麽、嫖姚《俱应仄而平, 杂见唐宋人诗。至若打头风、 屋打头之打 音顶, 不必作顶字也; 争如、 争得、 争奈之争, 音从, 上声, 不必作怎字也。 此又习焉不察者也。 同上

五律句中,于平仄仄平用占之外,一三字虽不拘、然必须 音韵合调,使呼应惬顺。苦于不拘平仄字,随笔填凑成句,句 虽无病,调则有病,宜平而仄,宜仄而平,诵之自不合调矣。 冒春荣 《葚原诗说 卷一

汉魏诗不忌重韵,……至唐始严重韵。而卢照邻《长安古 意》重“相”字; 李白 《襄阳歌》重“杯”字,《庐山谣》重“长” 字; 杜甫《牵牛织女》诗重“中”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三 “卒”字,《八哀诗》“张九龄”一首重“省”字、重“境”字,《园人 送瓜》重“草”字,《寄狄明府》重“济”字,《饮中八仙歌》用三 “前”、“二“船”、“二“眠”、二“天”; 韩愈《此日足可惜》 诗重 “光”、“鸣”、“更”、“城”、“狂”、“江”字。宋人疑古无重韵,遂分 杜公《饮中八仙》为八章,非也。同上书卷四

音节一道,难以言传,有略可浅为指示者,亦得因类悟 入。如杜律“群山万壑赴荆门”,使用“千山万壑”,便不入调, 此轻重清浊法也。又如龙标绝句“不斩楼兰更不还”,俗本作 “终不还”,便属钝句,此平仄一定法也。又如杜五言“曲留明 怨惜,梦尽失欢娱”,“怨惜”换作“怨恨”,不稳叶,此仄声中分 辨法也。李重华 《贞一斋诗说》

匠门业师问余: 唐人作诗何取于双声叠韵,能指出妙处 否?余曰:“以某所见,叠韵如两玉相扣,取其铿锵; 双声如贯 珠相联,取其宛转。” 同上

朱竹垞《与查德尹书》,述李天生之说,谓唐人七律,凡 同纽之字,皆不连押; 杜陵于一三五七句,上去入亦必相间用 之,故于诗律尤细云云。予按之亦不尽合,然其言极有理。盖 所谓律者,如乐之有律吕,词曲之有宫谱,不可紊也。而此中 又自有斟酌。盖同纽之字,及双声叠韵之字,出句皆不宜相 犯,以疑于平仄两用韵也; 若对句则既属用韵,可改者改之, 不可改者,究以语之工拙为主,不可顾此失彼也。至上去入相 间,尤不必拘; 与其相间而音仍属同部,不如连用而异部也。 李慈铭 《越缦堂诗话》卷中

五言平仄换韵者,李、杜皆少。杜《石壕吏》平仄三换, 音节入化,犹谓是乐府体。至《送重表侄王冰评事使南海》一 首,大气盘折,中间陡换,使读者不觉神乎技矣。胡寿 芝 《东目馆诗见》卷四

凡诗不限韵者,行韵在我,须择其字音洪亮者,如一东、 五微、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十四寒、一先、二萧、三 肴、四豪、五歌、六麻、七阳、八庚是也。然韵佳而其中之字 又不可不辨。岑参《和贾舍人早朝诗》雄丽高华,人犹病其 韵,以寒、阑、干、难皆败兴字也。马鲁《南苑一知集 卷一《论诗》

借韵指五七言近体诗首句借用旁韵大抵平韵诗多借用仄 声字 而言,故亦称旁韵。《四溟诗话》有孤雁出群体,即系 指此。按《沧浪诗话》亦有借韵体,原注云:“如押七之韵可借 八微或十二齐。”此当是通韵而非借韵。《诗韵》有古韵通转之 说、例如一东,古通冬、江是也。胡才甫 《诗体释 例》

题目

题者,诗家之主也; 目者,名目也,如人之眼目。眼目俱 明、则全其人中之相,足以坐窥万象。贾岛 《二南密 旨》

诗有四合题目: 一曰放意远,二曰得句新,三曰语常用事 密,四曰莫与古人用事同。保暹《处囊诀》

不必太着题,不必多使事。严羽《沧浪诗话·诗 法》

唐人命题、言语亦自不同。杂古人之集而观之,不必见 诗,望其题引而知其为唐人今人矣。严羽 沧浪诗话· 诗评》

尝读《选》 中沈、谢诸公诗,有题《新安江水至清,浅深 见底,贻京邑游好》,及《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四溪石 濑茂林修竹》,及《田南树园激流植援》、《斋中读书》、《南楼 中望所迟客》、《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等数端,皆奇崛精富,冠 绝古今,无曾发其韫奥者。逮盛唐,沈、宋、独孤及、李嘉 祐、韦应物等诸才子集中,往往各有数题,片言不苟,皆不减 其风度,此则无传之妙。逮元和以下,佳题尚罕,况于诗乎? 立题乃诗家切要,贵在卓绝清新,言简而意足,句之所到,题 必尽之,中无失节,外无余语,此可与知者商榷云、因举而论 之。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三“独孤及传论”

往闻之西河太史言: 唐人罕一题数诗者,有之,自 《秋 兴》始。盖少陵因秋感兴,八首非一时之作。观其他诗,命题 多略,偶然八首,遂合一题,以“秋兴”命篇。后人强作解事 者,谓八首联贯如一首,颠倒不得,且不可缺一首。遂令纷纷 效为 《秋兴》诗者,数必满八,岂不喷饭? 金埴《不下 带编》卷六

诗必相题,猥琐、尖新、淫亵等题,可无作也。毛 先舒 《诗辩坻》 卷三

作诗必句句着题,失之远矣,子瞻所谓“赋诗必此诗,定 非知诗人”。如咏梅花诗,林逋诸人句句从香色摹拟,犹恐末 切; 庚子山但云“枝高出手寒”,杜子美但云“幸不折来伤岁 暮,若为看去乱乡愁”而已,全不粘住梅花,然非梅花莫敢当 也。如子美《黑白二鹰》诗,若在今人,必句句在“黑白”二字 寻故实,子美却写二鹰神情,只劈头点出黑白。如一幅双鹰 图,从妙手绘出,便觉奇矫之骨,搏空之气,惊秋之意,俱从 纸上活现,只轻轻将粉墨染黑白二色而已。又如刘希夷《嵩岳 闻笙》诗云;“月出嵩山东,月明山益空。山人爱清景,散发卧 秋风。风止夜何清,独夜草虫鸣。仙人不可见,乘月近吹笙。” 前七句凭空说来,不露“笙”字,而笙中天籁清机,已缭绕耳边 矣。至第八句方出“笙”字,便接以“绛唇吸灵气,玉指调真 声。真声是何曲?三山鸾鹤情四句,抬出吹笙者于云霞缥缈之 上。至“昔去落尘俗,愿言闻此曲。今来卧嵩岑,何幸承幽 音! 神仙乐吾事,笙歌铭夙心”六句,方轻点“闻”字,而以低 徊容与结之,绝不粘笙,却句句是笙,句句是闻笙,句句是嵩 岳闻笙也。又如李颀《琴歌》云:“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 广陵客。月落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树风入衣。铜炉华烛烛增 辉,初弹 《渌水》后《楚妃》。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 欲稀。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从此始。”只第二句点出“琴” 字,其余满篇霜月风星,乌飞树响,铜炉华烛,清淮云山,无 端点缀,无一字及琴,却无非琴声,移在筝笛琵琶觱篥不得 也。又如岑参 《宿东溪王屋李隐者》题,若只将隐者高处赞 叹,便是俗笔。岑诗云:“山店不凿井,百家同一泉。晚来南村 黑,雨色和人烟。霜畦吐寒菜,沙雁噪河田。隐者不可见,天 坛飞鸟边。”只写山中幽绝景况,已有一高人宛然在目矣。又如 太白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诗云:“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清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 所去,愁倚两三松。”无一字说“道士”,无一字说“不遇”,却句 句是“不遇”,句句是“访道士不遇”。何物戴天山道士,自太白 写来,便觉无烟火气。此皆以不必切题为妙者。不能尽举,姑 以数首概其余耳。贺贻孙《诗筏》

诗有题,所以标明本意,使读者知其为此事而作也。古人立 一题于此,因意标题,以词达意,后人读之,虽世代悬隔,以意 逆志、皆可知其所感,诗依题行故也。若诗不依题,前言不顾后 语,南辕转赴北辙,非病则狂,听者奚取? 自宋以还,诗家每每 堕此,不省古人用意所在,而借口云寄慨在无伦次处。呜乎! 无 伦次可以为诗耶? 庞垲《诗义固说》卷上

古人作诗,先有题而后有诗,未有诗成后以题强肖者。故 说来虽极平淡,无不入妙,盖与题有关,是即声情并至也。 田同之《西圃诗说》

命题何者为最难? 一曰乐府,盖古人作之者多也。词意要 必由中而发,不拾先进唾余,寄托有在,方见我之志虑,方成 吾之文章,且声调又与古风异。一曰记事,太详则语冗而势 涣, 故香山失之浅; 太简则意而气馁, 故昌谷失之促。 二者 均有过不及之弊,非有才气溢涌、手眼兼到者不能。一曰咏 物,不达物之理,即状物之情,物理易明,物情难肖。有唐咏 物诸什,少陵外无一可者,惟玉溪差得二三,然少全作。大抵 才识浅者,不能刻入正面,取其省力易为,或比拟,或夹写, 如是而已。虽雕文镂采,曼声逸韵,恶能切其綮而哜其胾哉? 第正面易于窒碍,窒碍复近乎猜谜,则非空灵不可也。空灵而 后物情得。由此推之,卉木也,飞走也,烟云也,山川也,状 之无难事矣。黄子云 《野鸿诗的》

诗与题称乃佳。如《石鼓歌》三篇,韩、苏为合作,韦左 司殊未尽致。《桃源行》 四篇,摩诘为合作,昌黎、半山大费 气力,梦得亦澄汰未精。乔亿《剑溪说诗》卷上

论诗当论题。魏晋以前,先有诗,后有题,为情造文也; 宋齐以后,先有题,后有诗,为文造情也。诗之真伪,并见于 此。同上书卷下

唐人制题简净,老杜一字二字拈出,更古。《天末怀李 白》,当属“天末”名篇,旁注“怀李白”,犹夫“不见李生久”, 以“不见”名篇,旁注“近无李白消息”也。而诸刻本五字悉居 中,直传写之讹,校阅未加察详耳。同上

唐人间作长题,细玩其诗,如题安放,极见章法。长题亦 权舆于谢,艺苑宗之。同上

题详尽,则诗味浅薄无余韵。同上

唐人命题,便自不苟。如一宴会题,题中人名,彼此互 阙,此是各有契分,不相滥及。又或单举一二人,而余则从 略。以此推之、则其不肯轻易假借,率尔应酬,断可识矣。是 故作诗必择题,制题必择人; 人不佳则累其题,题不佳则累其 诗,下笔不可不慎也。此外如书怀、写景之类,亦必遇题而后 有诗,未有悬诗以待题者。遇题而后有诗,则诗中方得见自己 性情。若徒蓄勃勃作诗之兴,逢题即和,逢人即诗,虽富有篇 什,而己之性情汨没多矣。此识者读其题而可逆卜其诗之不工 也。冒春荣 《葚原诗说》卷二

不但诗宗杜,诗题亦应宗杜。如杜诗《陪李金吾花下 饮》,题不曰“招饮”,而曰“陪饮”,滑稽之甚。末句云:“可怕 李金吾”,谑浪之辞,似诃禁犯夜,直是面笑李金吾矣。 李调元 《雨村诗话》卷下

作诗点题,惟少陵得其巧妙。如《饮中八仙歌》,使不点 出仙,殊觉命题无谓,然列叙八人,从何着笔?看他拣出一个 李白来,硬插“自称臣是酒中仙”之句,一人仙则众人俱仙矣。 李白称仙,盖从贺季真“子谪仙人也”一语来,可见老杜无一字 无来历。陶元藻《凫亭诗话》卷一

立题最是要紧事,总当以简为主,所以留诗地也。使作诗 义意必先见于题,则一题足矣,何必作诗?然今人之题,动必 数行,盖古人以诗咏题,今人以题合诗也。方南堂《辍 锻录》

作诗当取诗于我,不当求诗于题。诗趣、诗机、诗境、诗 料,四者作诗之具,非仓猝所可求。必其平素涵养得足,使满 腔诗趣活泼泼地,诗机在在跃然欲出,眼前诗境到处皆春,腕 底诗料俯拾即是,虽终岁不作诗,而盈天地间皆吾诗也。题来 就我,非我就题,安得不到妙处? 此之谓乐趣。陈仅 《竹林答问》

试观唐人诗题,有极简者,有极委曲繁重者,熟思之皆有 意味,置之后人集中,可以一望而知。勿谓篇题无关诗病,可 草草也。同上

作诗非难,命题为难。题高则诗高,题矮则诗矮,不可不 慎也。少陵诗高绝千古,自不必言,即其命题,已早据百尺楼 上矣。通体不能悉举,且就一二言之: 《哀江头》、《哀王孙》, 伤亡国也; 《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前后《出塞》诸 篇,悲戌役也; 《兵车行》、《丽人行》,乱之始也; 《达行在 所》三首,庆中兴也; 《北征》、《洗兵马》,喜复国望太平也。 只一开卷,阅其题次,一种忧国忧民忽悲忽喜之情,以及宗庙 丘墟、关山劳戌之苦,宛然在目。其题如此,其诗有不痛心入 骨者乎! 郑燮 《郑板桥集·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五书》

康乐制题,极见用意。然康乐后,无逾老杜者。柳州不过 三数题而已。杜诗如《早秋苦热,堆案相仍》、《柟树为风雨所 拔》、《茅屋为秋风所破》、《遭田父泥饮美中丞》、《通泉驿南去 通泉县十五里山水作》、《水阁朝霁宴严云安》、《信行远修水 筒》、《槐叶冷淘》、《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催宗文树鸡 栅》、《秋行官张望督促东渚耗稻向毕,清晨遣女奴阿稽竖子阿 段问》、《暇日小园散病,将种秋菜,督勒耕牛,兼书触目》、 《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聂耒阳以仆阻水,书致酒肉疗 饥荒江,诗得代怀,兴尽本韵,至县呈聂令》、《南曹小司寇 舅,于我太夫人堂下,累土为山,旁植慈竹》、《江上值水如海 势聊短述》、《王侍御携酒至草堂,便请邀高使君同到》、《王竟 携酒,高亦同过》、《王录事许修草堂赀,不到,聊小诘》、《课 小竖锄斫舍北果林枝蔓,荒秽净讫,移床》、《寒雨朝行视园 树,自瀼西荆扉,且移居东屯茅屋》、《刈稻了,咏怀》、《九日 诸人集于林》、《孟仓曹步趾,领新酒酱见遗若夫》、《续得观 书,正月中旬,定出三峡》,皆随意结构,与唐人寻常诗题迥 不相同者。宋人则往往效之。陈衍《石遗室诗话》 卷 六

杜诗除 《课伐木》、《园官送菜》、《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 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同元使君舂陵行》、《八哀 诗》诸篇,题下并有小序外,有长题多至数十字而非序者。大 概古体用序,近体绝不用序。杜亭说杜,谓“苏大侍御访江浦 赋八韵纪异”一首,是逸去元题,草堂本遂以小序为题; 别本 有此题者,乃是后人增耳。五律中,“天宝初南曹小司寇舅,于 我太夫人堂下,垒土为山“云云,亦是小序之文。东坡每仿此 为长题,究非诗家正式。此说实不然。长题如小序,始于大 谢。少陵后尚有柳州、杜牧之、李义山诸家……皆长题而无 序,非至东坡始仿为之。少陵则如“得舍弟观书,自中都已达 江陵,今兹暮春月末,行李合到夔州,悲喜相兼,团圆可待, 赋诗即事,情见乎词”、“见王监兵马使说,近山有白、黑二 鹰,罗者久取,竟未能得,王以为毛骨有异他鹰,恐腊后春 生,骞飞避暖,劲翮思秋之甚,眇不可见,请余赋诗”、“送大 理封主簿五郎亲事不合,即赴通州,主簿前阆州贤子,余与主 簿平章郑氏女子,垂欲纳采,郑氏伯父亲书至,女子已许他 族,亲事遂停”皆近体也。古体则“秋行官张望,督促东渚耗稻 向毕,清晨遣女奴阿稽竖子阿段问”一首,亦是。故“南曹小司 寇舅”云云,实题而非序也。同上书卷二四

熊鞠孙太史祖诒 又云: 唐人如高、岑、贾、杜等诗, 于题中之字,无不一一顾到,所谓题无漏义也。又言: 古人之 工为诗者,无不工于制题。六朝人与唐宋不同,大抵六朝人题 以明净胜,至唐宋则隽约曲畅,各有其长。有短止二三字,长 至数百字者,今人读诗往往玩题忽略、不知古人制题或繁或 简,大有斟酌在也。沈其光 《瓶粟斋诗话》卷一

读诗之法,当先看其题目。唐人作诗,于题目不轻下一 字,亦不轻漏一字,而杜诗尤严。次看其格局段落,其中反复 照应,丝毫不乱。终看其句法,前后相合,虚实相生。 顾亭鉴 《诗法指南》 卷上引吴齐贤语

篇章

 凡为诗,须洞贯四阙始末,理道交驰、不失次序。诗有四 不: 不泥题目,不惑众议,不落诸病,不犯沉暗。徐寅 《雅道机要》

凡为诗,须能通变体格,模拟古意,不偷窃名人句,令体 面不同,不作贯鱼之乎。凡欲题咏物象,宜密布机情,求象外 杂体之意,不失讽咏,有含情久味之意,则真作者矣。 同上

凡为诗,须能分剖道理,各得其所,不可凝滞。至于一篇 之内,善能分剖,方为作者; 不能分剖,不识旨趣,自多凝 滞。或设彼人问,杜口无对,实堪伤之,岂非学无凭据,道不 通贯,不遇至公,不视奥论,逐浪随风,迷途昧理,焉可不次 择,泛然为之? 同上

凡作文之道,构思为先,亟将用心,不可偏执。何者? 篇 章之内,事义甚弘,虽一言或通,而众理须会。若得于此而失 于彼,合于初而离于末,虽言之丽,固无所用之。故将发思之 时,先须惟诸事物,合于此者。既得所求,然后定其体分。必 使一篇之内,文义得成 篇,谓从始至末,使有文义,可得连 接而成也; 一章之间,事理可结 章者,若文章皆有科别, 叙义可得连接而成事,以为一章,使有事理,可结成义。通 人用思,方得为之。大略而论: 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承; 陈 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 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 此其大指 也。若文系于韵者,则量其韵之少多。若事不周圆,功必疏 阙; 与其终将致患,不若易之于初。然参会事情,推校声律, 动成病累,难悉安稳。如其理无配偶,音相犯忤,三思不得, 足以改张。或有文人昧于机变,以一言可取,殷勤恋之,劳于 用心,终是弃日。若斯之辈,亦胶柱之义也。又文思之来,苦 多纷杂,应机立断,须定一途。若空倦品量,不能取舍,心非 其决,功必难成。然文无定方,思容通变,下可易之于上,前 得回之于后 若语在句末,得易之于句首; 或在前言,可移于 后句也。研寻吟咏,足以安之; 守而不移,则多不合矣。然 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若又情性烦劳, 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 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 耳。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南卷

诗有无头尾之体。凡诗头,或以物色为头,或以身为头, 或以身意为头,百般无定,任意以兴来安稳,即任为诗头也。 同上

诗有杰起险作,左穿右穴。如“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 薪”、“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 泉”,又“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 瘢”,此为例也。同上

诗不得一向把,须纵横而作。不得转韵,转韵即无力。落 句须令思常如未尽始好,如陈子昂诗落句云“蜀门自兹始,云 山方浩然”是也。同上

一、论破题。诗有五种破题: 一曰就题,二曰直致,三曰 离题,四曰粘题,五曰入玄。一曰就题,用题目便为首句是 也。周朴《湖州安吉县》诗:“湖州安吉县,门外与云齐。”周朴 《登灵岩寺上方》诗:“雨后灵岩寺上方,如何云者合思量。”张 祜《春游东林寺》诗: □到东林寺,春深景致芳。”禅月 《寄南 行客》诗:“见说南行客,迢迢有似无。”二曰直致,就题中通变 其事,以为首句是也。崔补阙 《咏边庭雪》:“万里一点白,长 空鸟不飞。”此用“白”一字,伤其雪体,故云直致。如周朴《登 福唐县楼》:“咸通五载后伏里,登此福唐县上楼。”又古人《早 行》诗:“早起赴前程,邻鸡尚未鸣。”三曰离题,外取其首句, 免有伤触是也。齐己 《渔父》诗:“湘潭春水满,湘岸草青青。” 曹松 《闻猿》 诗:“曾宿三巴路,今来愿不听。”禅月 《牡丹》 诗:“万计交人买,华轩保惜深。”崔补阙 《春闺》:“寒食月明 雨,落花香满泥。”林先辈 《登山》:“数歇未到顶,穿云势渐 孤。”四曰粘题,破题上下二句重用其字是也。禅月诗:“得力未 得力,苦吟夏又残。”此乃一句内粘二字也。方干诗 :“王业未得 力,至今犹苦吟。”此乃上下共粘二字也。《送僧》诗:“一衲与 一锡,一身索索轻。”此乃上下共粘三字也。《古诗》:“行行重行 行,与君生别离。”此乃一句粘四字也。《别友人》诗:“昔年相 别今又别,今别还将昔别同。”此乃两句粘四“别”字,又粘二 “今”、二“昔”字。大凡破题切详此例。五曰入玄,取其意句绵 密,只可以意会,不可以言宣也。贾岛 《送人》:“半夜长安 雨,灯前越客心。”此乃上下句,不言送人而意在送人。郑谷 《题雁》:“八月悲风九月霜,蓼花红淡苇条黄。”此乃上下句,不 言雁而意就雁也。欧阳詹 《赠老僧》:“笑向何人谈古时,绳床 竹杖自扶持。”此乃上下句,不言老僧而意见老僧。以上五种惟 入玄最妙。

二,论颔联。亦名束题,束尽一篇是意。其意有四到: 一 曰句到意不到,二曰意到句不到,三曰意句俱到,四曰意句俱 不到。《中秋月》诗:“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是句到意不 到也。《咏扇》诗:“汗流浃背曾施力,气爽中秋便负心。”是意 到句不到也。《咏柳》 诗:“巫娥庙里低含雨,宋玉宅前斜带 风。”是意句俱到也。《除夜》 诗:“高松飘雨雪,一室掩香灯。” 是意句俱不到。

三,论诗腹。亦云颈联,与颔联相应,不得错用。《咏 菊》 诗:“晚成终有分,欲采未过时。”此两句是咏物而寄意。 《送人下第》:“晓楚山云满,春吴水树低。”此是送人所经之处, 失意可量。《别同志》:“天淡沧浪晚,风悲兰杜秋。”此两句别所 经之景,情绪可量。

四,论诗尾。亦云断句,亦云落句,须含蓄旨趣。《登 山》诗:“更登奇尽处,天际一仙家。”此句意俱未尽也。《别同 志》:“前程吟此景,为子上高楼。”此乃句尽意未尽也。《春闺》 诗:“欲寄回纹字,相思织不成。”此乃意句俱到也。文彧 《文彧诗格》

山谷言文章必谨布置。每见后学,多告以《原道》命意曲 折。后予以此概考古人法度,如杜子美赠韦见素诗云:“纨绔不 饿死,儒冠多误身”,此一篇立意也,故使人静听而具陈之 耳。自“甫昔少年日”至“再使风俗淳”,皆儒冠事业也。自“此 意竟萧条”至“蹭蹬无纵鳞”,言误身如此也。则意举而文备, 故已有是诗矣; 然必言其所以见韦者,于是有厚愧真知之句。 所以真知者,谓传诵其诗也。然宰相职在荐贤,不当徒爱人而 已,士故不能无望,故曰:“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 果不 能荐贤则去之可也,故曰:“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 又将 入海而去秦也。然其去也,必有迟迟不忍之意,故曰:“尚怜终 南山,回首清渭滨”; 则所知不可以不别,故曰:“常拟报一 饭,况怀辞大臣”; 夫如此是可以相忘于江湖之外,虽见素亦 不得而见矣,故曰:“白鸥没浩汤,万里谁能驯”,终焉。此诗 前贤录为压卷,盖布置最得正体,如官府甲第厅堂房室,各有 定处,不可乱也。韩文公 《原道》,与 《书》之《尧典》盖如 此,其他皆谓之变体可也。盖变体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出 于精微,夺乎天造,不可以形器求矣。然要之以正体为本,自 然法度行乎其间。譬如用兵,奇正相生,初若不知正而径出于 奇,则纷然无复纲纪,终于败乱而已矣。范温 《潜溪诗 眼》

凡作诗,使人读第一句知有第二句,读第二句知有第三 句,次第终篇,.方为至妙。如老杜“莽莽天涯雨,江村独立 时。不愁巴道路,恐湿汉旌旗”是也。韩驹、范季随 《陵阳室中语》

大概作诗,要从首至尾,语脉联属,如有理词状。古诗 云:“唤婢打鸦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可为标准。同上

作大篇,尤当布置。首尾匀停,腰腹肥满。多见人前面有 余,后面不足; 前面极工,后面草草。不可不知也。姜 夔 《白石道人诗说》

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词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是 已; 意尽词不尽,如抟扶摇是已; 词尽意不尽,剡溪归棹是 已; 词意俱不尽,温伯雪子是已。所谓词意俱尽者,急流中截 后语,非谓词穷理尽者也。所谓意尽词不尽者,意尽于未当尽 处,则词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至如词尽意不尽 者,非遗意也,辞中已仿佛可见矣。词意俱不尽者,不尽之 中,固已深尽之矣。同上

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严羽 《沧浪诗话· 诗法》

或又问作诗下手处,先生曰: 作诗成法有起承转合四字。 以绝句言之,第一句是起,第二句是承,第三句是转,第四句 是合。律诗第一联是起,第二联是承,第三联是转,第四联是 合。或一题而作两诗,则两诗通为起承转合。如子美诗中《八 月十五夜月》二首,“满目飞明镜”以下四句说客中对月,是 起;“水路疑霜雪”以下四句形容月明,是承;“稍下巫山峡”以下 四句言月出没晦明之地,就舍结句之意,是转;“刁斗皆催晓” 以下四句言兵乱对月之感,是合。如作三首以上,及作古诗、 长律,亦以此法求之。……大抵起处要平直,承处要从容,转 处要变化,合处要渊永。起处戒陡顿,承处戒促迫,转处戒落 魄,合处戒断送。起处若必突兀,则承处则不必优柔。转处必 至窘束,合处必至匮竭矣。又以一诗全首论之,须要有赋有比 有兴,或兴而兼比尤妙。《三百篇》 多以比兴重复,置之章 首,唐律多以比兴作景联,古诗则比兴或在起处,或在转处, 或在合处。长篇长律,则转处或有再转、三转方合者。或作三 四十韵以上,则先须布置,语意不可错陈。长篇则当先得起 句,绝句则当先得后两句,律句则当先得中四句。律句固以对 偶为工,然得意处则意对而语不对亦可。长篇古体,则参差中 时出整齐语,尤见笔力,最戒似对不对。但涉江湖闹热语,即 鄙俗; 但用通用门字无法,即软弱。软弱犹易疗,鄙俗最难 医。诗法虽不尽此,然大要亦不外此。至若升降开合,出没变 化之妙,又在自得,非教者所能与也。法度既立,须熟读《三 百篇》,而变化以李、杜,然后旁及诸家,而诗学成矣。 傅若金 《诗法正论》

唐人作诗,不紧要处,模写得直是精神。方回 《瀛 奎律髓》 卷四七刘得仁 《冬日题邵公院》评语

长篇中须有节奏,有操有纵,有正有变,若平铺稳布,虽 多无益。唐诗类有委曲可喜之处,唯杜子美顿挫起伏变化不 测,可骇可愕,盖其音响与格律正相称。回视诸作,皆在下 风。然学者不先得唐调,未可遽为杜学也。李东阳 《怀 麓堂诗话》

古人之作,其法虽多端,大抵前疏者后必密,半阔者半必 细,一实者必一虚,叠景者意必二,此所谓圆规而方矩者也。 李梦阳 《李空同全集》卷六一 《复何景明书》

凡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 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 郑谷 《淮上别友》诗:“君向潇湘我向秦”,此结如爆竹而无余 音。予易为起句,足成一首,曰:“君向潇湘我向秦,杨花愁杀 渡江人。数声长笛离亭外,落日空江不见春。” 谢榛《四 溟诗话》 卷一

诗称发端之妙者,谢宣城而后,王右丞一人而已。 王世懋《艺圃撷馀》

诗一题一首,自为起合无论。其一题数首者,则合数首为 起合,易而置之便不可,盖起句在前首,而合句在后首故也。 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三引范德机语

凡法妙在转。转入转深,转出转显,转搏转峻,转敷转 平。知之者谓之至正,不知者谓之至奇,误用者则为怪而已 矣。陆时雍 《诗镜总论》

起联如李远之“有客新从赵地回,自言曾上古丛台”,太伤 平浅。刘禹锡之“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稍胜。而 少陵之“童雅情亲四十年,中间消息两茫然”,能使次联“更为 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倍添精彩,更胜之矣。至于义 山之“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则势如危峰矗天, 当面崛起,唐诗中所少者。而“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 堂东”,乃是具文见意之法。起联以引起下文而虚做者,常道 也。起联若实,次联反虚,是为定法。吴乔 《围炉诗 话》卷一

结句收束上文者,正法也; 宕开者,别法也。上官昭容之 评沈、宋,贵有余力也。“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贵有远 神也。义山 《马嵬诗》一代杰作,惜于结句说破。绝句是合, 律及长诗是结。温飞卿 《五丈原》 诗以“谯周”结武侯,《春日 偶成》以“钓渚”结旅情。刘长卿之“白马翩翩春草绿,邵陵西 去猎平原”,宕开者也。子美《褥段》诗之“振我粗席尘,愧客 茹藜羹”,收上文者也。此法人用者多。同上

诗之繁于词者,七古、五排也。五排有间架,意易见; 七 古之顺叙者亦然。达夫此篇 按指《燕歌行》,纵横出没如云 中龙,不以古文四宾主法制之,意难见也。四宾主法者,一主 中主,如一家唯一主翁也; 二主中宾,如主翁之妻妾儿孙奴 婢,即主翁之分身以主内事者也; 三宾中主,如主翁之朋友亲 戚,任主翁之外事者也; 四宾中宾,如朋友之朋友,与主翁无 涉者也。于四者中除却宾中宾,而主中主亦只一见,惟以宾中 主勾动主中宾而成文章,八大家无不然也。《燕歌行》之主中 主,在忆将军李牧善养士而能破敌。于达夫时,必有不恤士卒 之边将,故作此诗。而主中宾,则“壮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 下犹歌舞”、“相看白刃雪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四语是也。其 余皆是宾中主。……王右丞之《燕支行》,正意只在“终知上将 先伐谋”,法与此同。右丞之《陇头吟》,却又不然,起手四句 是宾,“关西老将不胜愁”六句是主,主多于宾,乃是赋义。 同上书卷二

正意出过即须转。正意在次联者居多,故唐诗多在第五句 转。金圣叹以为定法,则固矣。昌黎《蓝关》诗,第三联方出 正意,第七句方转。同上

诗有极寻常语,以作发局无味,倒用作结方妙者。如郑谷 《淮上别故人》诗云:“扬子江头扬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 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盖题中正意,只“君向潇湘 我向秦”七字而已,若开头便说,则浅直无味,此却倒用作 结,悠然情深,令读者低回流连,觉尚有数十句在后未竟者。 唐人倒句之妙,往往如此,姑举其一为例。贺贻孙《诗 筏》

结句有承上意者,须蛛丝马迹乃佳。如杜 《八月十五夜 月》,六句“林栖见羽毛”,下又云:“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 毫。”《西阁雨望》,六句“秋林驻远情”,下又云“滴池朱槛湿, 万虑倚檐楹。”《茅堂检校收稻》,六句“尝新破旅颜”,下又 云:“红鳞终日有,玉粒未吾悭。”就事直结,毕竟犯复少味。 施闰章 《蠖斋诗话》

读唐人诗,须观其如何用意,如何用笔,如何装句,如何 成章,如何起,如何结,如何开,如何阖,如何截,如何联, 自有得处。徐增 《而庵诗话》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则山之辽廓荒远可知,与上 六句初无异致,且得宾主分明,非独头意识悬相描摹也。“亲朋 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自然是登岳阳楼诗。尝试设身作杜 陵,凭轩远望观,则心目中二语居然出现,此亦情中景也。孟 浩然以“舟楫”、“垂钓”钩锁合题,却自全无干涉。王夫 之 《薑斋诗话》 卷二

起承转收,一法也。试取初盛唐律验之,谁必株守此法 者? 法莫要成于章; 立此四法,则不成章矣。且道“卢家” 一诗作何解?是何章法? 又如“火树银花合”,浑然一气;“亦知 戌不返”,曲折无端。其他或平铺六句,以二语括之; 或六七 句意已无余,末句用飞白法扬开,义趣超远,起不必起,收不 必收,乃使生气灵通,成章而达。至若“故国平居有所思”,“有 所”二字,虚笼喝起,以下曲江、蓬莱、昆明、紫阁皆所思 者,此自 《大雅》来,谢客五言长篇用为章法,杜更藏锋不 露,抟合无垠: 何起何收,何承何转?陋人之法,鸟足展骐骥 之足哉?近世唯杨用修辨之甚悉。用修工于用法,唯其能破陋 人之法也。同上

起承转收以论诗,用教幕客作应酬或可; 其或可者,八句 自为一首尾也。塾师乃以此作经义法,一篇之中,四起四收, 非??虫相衔成青竹蛇而何?两间万物之生, 无有尻下出头, 枝 末生根之理。不谓之不通,其可得乎? 同上

诗文俱有主宾。无主之宾,谓之乌合。俗论以比为宾,以 赋为主; 以反为宾,以正为主,皆塾师赚童子死法耳。立一主 以待宾,宾无非主之宾者,乃俱有情而相浹洽。若夫“秋风吹 渭水,落叶满长安”,于贾岛何与?“湘潭云尽暮烟出、巴蜀雪 消春水来”,与许浑奚涉? 皆乌合也。“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 前”,得主矣,尚有痕迹;“花迎剑佩星初落”,则宾主历然,熔 合一片。同上

杨升庵谓五言难于发端,唐人多以对偶起句,虽森严而乏 高古之致。因取柳吴兴《汀洲采白苹》诸句实之,皆平调也。 余按近体莫盛于唐。即以平调论,如李、杜、王、孟诸大家, 难更仆数。 次则如杨炯“??马铁连钱, 长安侠少年”, 宗楚客 “御辇出明光,乘流泛羽觞”,岑参“片雨过城头,黄鹂上层 楼”,储光羲“朝随秋云阴,乃至青松林”,张谔“半额画双蛾, 盈盈烛下歌”,卢纶“树老野泉清,幽人好独行”,李贺“春月夜 啼鸦,宫帘隔御花”,喻坦之“误入杏花尘,晴江一看春”,郑 谷“万仞白云端,经春雪末残”,许浑“香径绕吴宫,千帆落照 红”。 略举数条, 以概其余。 要皆??镗??, 掷地作金石声。 宁有让于“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雄压千古耶! 宋长 白 《柳亭诗话》卷三○

局者,所以成篇也。局何以成? 其中有虚,有实,有实中 之虚,虚中之实,或前实而后虚,或前虚而后实,其道以参 差,间杂而成章。有宾主,或一联宾一联主,或一句宾一句 主,或以宾承宾、以主承主,或以宾承主、以主承宾,既贵清 楚,又须融洽。凡开合顺逆之法,即此可以类推。毛张 健《唐体肤诠·丹黄余论》

诗篇结局为难,七言古尤难。前路层波叠浪而来,略无收 应,成何章法? 支离其词,亦嫌烦碎。作手于两言或四言中, 层层照管,而又能作神龙掉尾之势,神乎技矣! 沈德潜 《说诗晬语》 卷上

一首有一首章法; 一题数首,又合数首为章法,有起、有 结,有伦序、有照应,若阙一不得、增一不得,乃见体裁。陈 思《赠白马王》、谢家兄弟酬答、子美 《游何将军园》之类是 也。又有随所兴触,一章一意,分观错杂,总述累累。射洪 《感遇》、太白 《古风》、子美 《秦州杂诗》之类是也。 同上书卷下

诗有数章联合一篇者,如陈思《赠白马王》、颜延之《秋 胡诗》等类是已。此皆大小《雅》体裁,一气注成,不宜割 裂。……至如唐人律体,有每题数首或一二十首者,各自成 篇,似可分别采择。然杜老《诸将》、《秋兴》等篇,亦统共合 成,与古诗同揆,断不得意为去取。总之,杜集中几章联络, 即律体亦与古无异耳。李重华《贞一斋诗说》

杜诗云:“毫发无遗恨,波澜独老成”,最为诗家传灯衣 钵。大凡诗中好句,左瞻右顾,承前启后,不突不纤,不横溢 于别句之外,不气尽于一句之中: 是句法也。起须劈空,承宜 开拓; 一联蜿蜒,一联崒嵂; 景不雷同,事不疏忽; 去则辞楼 下殿,住则回龙顾祖; 意外有余意,味后有余味; 不落一路和 平,自有随手虚实: 是章法也。悟此句法、章法,然后读此二 句,益信杜公“毫发”字、“波澜”字非泛写,而实是一片婆心, 指点后人作诗之法。薛雪 《一瓢诗话》

诗之局势,非前张后歙,则前歙后张,古体律绝无以异 也。诗以离合为跌宕,故莫善于用远合近离。近离者,以离开 上句之意为接也。离后复转而与未离之前相合,即远合也。篇 意前后摩荡,则精神自出。如《豳风·东山》诗,种种景物, 种种情思,其摩荡只在“徂”、“归”二字耳。刘熙载《艺 概·诗概》

伏应、提顿、转接、藏见、倒顺、绾插、浅深、离合诸 法,篇中、段中、联中、句中均有取焉,然非浑然无迹,未善 也。同上

诗眼,有全集之眼,有一篇之眼,有数句之眼,有一句之 眼。有以数句为眼者,有以一句为眼者,有一二字为眼者。 同上

古体篇法,犹之散文,在长篇中易于揣摩而得; 短篇亦有 篇法,则不易见。……短篇有咫尺万里之势,盖于小中见大 也。然篇短,其中虽亦有伏应、转接、开合以尽变,不能使用 长笔为之,必突兀逋峭,以行其笔,故别是一种篇法。虽可稍 夹议论,无地位可以夹叙。长篇如行文,然伏应转接之处,亦 自有诗篇方法,其过于显明者,谓之以文为诗。此类诗,必议 论多,风趣少也。……律诗篇法,亦有两种: 或如古诗之长 篇,或如古诗之短篇。如长篇者,一气流转; 如短篇者,潜气 内转。玄修《刘融斋诗概诠说》

古诗有先叙事后点题法,最易得势。如《送表侄王砅》诗 “次问最少年”一段,不知说谁,及至“秦王时在座,真气惊户 牖”,方知言太宗; 《丽人行》“后来鞍马”一段,亦不知说谁, 及至“慎莫近前丞相嗔 ”,方知言杨国忠,章法甚奇。施 补华 《岘佣说诗》

长篇必分段落; 每段必用提顿以见起,用结束以见止。提 顿结束,有明有暗,有重有轻; 段落有长有短,参差错落,以 救方板。少陵无法不备,学者可细揣摩也。同上

洋洋大篇,收场尤须完整。如《投赠哥舒》篇之“军事留 孙楚,行间识吕蒙。防身一长剑,将欲倚崆峒”,结出投赠之 意。《谒先主》之“迟暮堪帷幄,飘零且钓缗。向来忧国泪,寂 寞洒衣巾”,结出怀古抒忱之意,皆精神饱满可法。同 上

造句


凡诗,两句即须团却意,句句必须有底盖相承,翻覆而 用。四句之中,皆须团意上道,必须断其小大,使人事不错。 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南卷

诗有上句言物色,下句更重拂之体。如“夜闻木叶落,疑 是洞庭秋”、“旷野饶悲风,??黄蒿草”, 是其例也。 同 上

诗有上句言意,下句言状; 上句言状,下句言意。如“昏 旦变气候,山水含清辉”、“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是也。 同上

为诗不论小大,须联环文藻,得隔句相解。古诗云:“扰扰 羁游子,营营市井人。怀金近从利,负剑远辞亲。”此第四句解 第一句,第三句解第二句。今诗云:“青山碾为尘,白日无闲 人。自古推高车,争利入西秦。”此第三句解第一句,第四句解 第二句。白居易 《文苑诗格》

落句: 欲似高山放石,一去无回。白居易 《金针诗 格》

诗有三般句: 有自然句,有容易句,有苦求句。命题属 意,如有神助,归于自然。命题率意,遂成一章,归于容易。 命题用意,求之不得,归于苦求。同上

诗有三般句: 自然句,诗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容易句,李白宫词:“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苦求句,《古 镜》诗:“篆经千古涩,影泻一堂寒。” 《诗人王屑》卷三 引梅尧臣 《续金针诗格》

影略句法: 郑谷有《咏落叶》诗云:“返蚁难寻穴,归禽易 见窠。满廊僧不厌,一个俗嫌多。”未尝及凋零飘坠之意,人一 见之,自然知为落叶,亦影略句法也。李颀 《古今诗 话》

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鱼 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类,非 不工矣,终不免此病。其甚,乃有一人名而分用之者,如刘越 石“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谢惠连“虽好相如达,不同长 卿慢”等语,若非前后相映带,殆不可读,然要非全美也。唐 初余风犹未殄,陶冶至杜子美,始净尽矣。蔡启 《蔡宽 夫诗话》

前人文章各自一种句法。如老杜“今君起柂春江流,予亦 江边具小舟”,“同心不减骨肉亲,每语见许文章伯”,如此之 类,老杜句法也。东坡“秋水今几竿”之类,自是东坡句法。鲁 直“夏扇日在摇,行乐亦云聊”,此鲁直句法也。学者若能遍考 前作,自然度越流辈。吕本中 《童蒙诗训》

陆士衡《文赋》云:“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此 要论也。文章无警策,则不足以传世,盖不能竦动世人。如老 杜及唐人诸诗,无不如此。但晋宋间人,专致力于此,故失于 绮靡而无高古气味。老杜诗云:“ 语不惊人死不休。”所谓惊人 语,即警策也。同上

唐僧多佳句,其琢句法比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谓之象 外句。如无可上人诗曰:“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是以“落 叶”比“雨声”也。又曰:“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是以“微 阳”比“远烧”也。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耳。 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三引 《冷斋夜话》 语

诗中有拙句,不失为奇作。若退之逸诗云:“偶上城南上骨 堆,共倾春酒两三杯。”子美诗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 上青天”之类是也。阙名 《漫叟诗话》

诗有一句七言而三意者。杜云:“对食暂餐还不能。”退之 云:“欲去未到先思回。”有一句五言而两意者。陈后山云:“更病 可无醉,犹寒已自知。”诗有句中无其辞,而句外有其意者。 《巷伯》之诗,苏公刺暴公之谮己,而曰:“二人同行,谁为此 祸?”杜云:“遣人向市赊香秔,唤妇出房亲自馔。”上言其力穷, 故曰赊; 下言其无使令,故曰亲。又:“东归贫路自觉难,欲别 上马身无力。”上有相干之意而不言,下有恋别之意而不忍。 又:“朋酒日欢会,老夫今始知。”嘲其独遗己而不招也。又夏日 不赴而云:“野雪兴难乘。”此不言热而反言之也。杨万里 《诚斋诗话》

诗有惊人句。杜《山水障》:“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 起烟雾。”又:“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白乐天云:“遥怜天上 桂华孤,为问姮娥更寡无? 月中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 株。”韩子苍《衡岳图》:“故人来自天峰柱,手提石廪与祝融。 两山陂陀几百里,安得置之行李中。”此亦是用东坡云:“我持此 石归,袖中有东海。”杜牧之云:“我欲东召龙伯公,上天揭取北 斗柄。”“蓬莱顶上斡海水,水尽见底看海空。”李贺云:“女娲炼 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同上

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严羽 《沧浪诗话·诗法》

须参活句,勿参死句。同上

此诗中四句 按指杜甫 《秋夜》 中二联:“疏灯自照孤帆 宿,新月犹悬双杵鸣。南菊再逢人卧病,北书不至雁无情”, 自是一家句法。“千岩无人万壑静,三步回头五步坐”,是也;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亦是也。山谷得之,则 古诗用为“沧江鸥鹭野心性、阴壑虎豹雄牙须”,亦是也。盖上 四字下三字,本是两句,今以合为一句,而中不相粘,实则不 可拆离也。试先读上四字绝句,然后读下三字,则句法截然可 见矣。方回 《瀛奎律髓》卷一二

杜诗法多在首联两句,上句为颔联之主,下句为颈联之 主。杨载 《诗法家数》

诗用倒字倒句法,乃觉劲健。如杜诗“风帘自上钩”、“风窗 展书卷”、“风鸳藏近渚”,“风”字皆倒用。至“风江飒飒乱帆 秋”,尤为警策。李东阳 《怀麓堂诗话》

叠字为句,不过合者折之,顺者倒之,便成法。如“委波 金不定”,合者析之也。本言草碧,却云“碧知湖外草”; 本言 獭趁鱼而喧,却云“溪喧獭趁鱼”,所谓顺者倒之也。举此可类 其余。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四

五字句以上二下三为脉,七字句以上四下三为脉,其恒 也。有变五字句上三下二者 如元微之”庾公楼怅望,巴子国 生涯”,孟郊“藏千寻布水,出十八高僧”之类,变七字句上三 下四者 如韩退之“落以斧引以墨徽”,又“虽欲悔舌不可扪”之 类,皆蹇吃不足多学。同上

只此五七字叠成句,万变无穷,如人面只眼耳口鼻四尔, 不知如何位置来无一相肖者。诗人工巧,真侔造化哉!古人所 以有句图之作,令学者触类而长也。然究竟法变非句图所能 尽。同上

一诗之中,妙在一句,为诗之根本。根本不凡,则花叶自 然殊异。如君子在位,善人皆来。同上书卷四引 《诗家 一指》语

宋人眼光只见句法,其诗话于此有可观者,不可弃之。 开、宝诸公用心处,在诗之大端,而好句自得。大历以后,渐 渐束心于句,句虽佳而诗之大端失矣。吴乔 《围炉诗 话》卷一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语似排 偶,而下三语与上一语相匹。李白“剑阁重关蜀北门,上皇车 马若云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窃取此法而逆 用之。盖从无截然,四方八段之风雅也。王夫之《薑斋 诗话》卷一

诗须篇中炼句,句中炼字,此所谓句法也。以气韵清高深 渺者绝,以格力雅健雄豪者胜。故宁律不谐,而不得使句弱; 宁用字不工,而不可使语俗。七言第五字要响,所谓响者,致 力处也。愚窃以为字字当活、活则字字皆响,又何分平仄哉? 郎廷槐《师友诗传录》述张实居语

诗家点染法,有以物色衬地名者,如郑都官”雨昏青草湖 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是也。有以地名衬物色者,如韦端己 “落星楼上吹残角,偃月营中挂夕晖”是也。顾嗣立《寒 厅诗话》

诗先要起句得手。杜诗云:“客睡何曾着”,又云“亦知戌不 返”,如此起法,何人有此? 李调元 《雨村诗话》 卷 下

诗有就题便为起句者,如李白“牛渚西江夜”,周朴“湖州 安吉县,门与白云齐”,张祜“一到东林寺,春深景致芳”是 也。又有离题为起句者,如齐己 《渔父》诗“湘潭春水满,湘 岸草青青”,曹松《闻猿》诗“曾宿三巴路,今来不愿听”,于 鹄《牡丹》诗“万计教人买,华轩保惜深”,崔道融《春闺》诗 “寒食月明雨,落花香满泥”是也。冒春荣 《葚原诗说》 卷一

句法最忌直率,直率则浅薄而少深婉之致。戴叔伦之“如 何百年内,不见一人闲”,不若赵嘏“星星一镜发,草草百年 身”。韩愈之“况与故人别,那堪羁宦秋” ,不若灵一“官柳乡愁 乱,春山客路遥”。贯休之“故国在何处? 多年未得归”,不若 司马札“芳草失归路,故乡空暮云”。两相比较,浅薄深婉自 见。同上

五字为句, 有上二下三, 上三下二, 上一下四, 上四下一, 上二下二中一, 上二中二下一, 上一中二下二, 上一下一中三, 凡八法。 上二下三, 如“玉剑浮云骑, 金鞭明月弓”卢照邻、“涧水空山道, 柴门老树村”杜甫。 上三下二, 如“把君诗过日, 念此别惊神”杜甫、“一封书未返, 千树叶皆飞”于武陵。 上一下四, 如“台倚乌龙岭, 楼侵白雁潭” 许浑、“雁惜楚山晚, 蝉知秦树秋”司空曙。 上四下一, 如“雀啄北窗晚, 僧开西阁寒”喻凫、“莲花国土异, 贝叶梵书能”僧护国。 上二中一下二, 如“旌旗朝朔气, 笳吹夜边声”杜审言、“星河秋一雁, 砧杵夜千家”韩翃。 上二中二下一,如“春风骑马醉, 江月钓鱼歌”司空曙、“晴山开殿翠, 秋水掩帘寒”许浑。 上一中二下二, 如“地盘山入海, 河绕国连天”张祜、“井凿山含月, 风吹磬出林”贾岛。 上一下一中三, 如“星临万户动, 月傍九霄多”杜甫、“剑留南斗近, 书寄北风遥”祖咏。 此皆以五字成句, 而句中有读者也。 同上

句法有倒装横插、明暗呼应、藏头歇后诸法。法所从生, 本为声律所拘,十字之意,不能直达,因委曲以就之,所以律 诗句法多于古诗,实由唐人开此法门。后人不能尽晓其法,所 以句多直率,意多浅薄,与前人较工拙,其故即在此。 同上

唐人多以句法就声律,不以声律就句法,故语意多曲,耐 人寻味。后人不知此法,顺笔写去,一见了然,无意味矣。如 老杜“清旭楚宫南,霜空万里含”,顺之当云“万里楚宫南,霜 空清旭含”也。“北归冲雨雪,谁悯敝貂裘”,顺之当云“谁悯貂 裘敝,北冲雨雪归”也。“野禽啼杜宇,山蝶梦庄周”,顺之当云 “庄周山蝶梦,杜宇野禽啼”也。玩此可以类推。同上

七字为句,中二联最忌重调。句法则有上四下三,上三下 四,上二下五,上五下二,上一下六,上六下一,上二中二下 三,上一中三下三,上二中四下一,上一中四下二,上四中一 下二,上三中一下三,此十二法尽之。上四下三,如“九天阊 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 别殿漫焚香”杜甫。上三下四,如“洛阳城见梅迎雪,鱼口 桥逢雪送梅” 李绅、“斑竹冈连山雨暗,枇把门向楚天秋” 韩翃。上二下五,如“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杜甫、“霜落雁声来紫塞,月明人梦在青楼”刘沧。上五下 二,如“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杜甫、“同餐夏 果山何处,共钓寒涛石在无”。上一下六,如“盘剥白鸦谷口 栗,饭煮青泥坊底芹”杜甫、“烟横博望乘槎水,日上文王避 雨陵”唐彦谦。上六下一,如“忽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前 星宿稀” 杜甫、“却从城里携琴去,许到山中寄药来” 贾 岛。上二中二下三,如“旌旗落日黄云动,鼓角因风白草翻” 李频、“论旧举杯先下泪,伤离临水更登楼”杨巨源、“百年 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 影动摇”杜甫。上一中三下三,如“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 飞花落舞筵” 杜甫、“门通小径连芳草,马饮春泉踏浅沙” 郎士元。上二中四下一,如“山河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 畤平”崔颢、“宫中下见南山尽, 城上平临北斗悬”苏。 上一中四下二,如“诗怀白阁僧吟苦,俸买青田鹤价偏”陆龟 蒙。上四中一下二,如“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杜甫。 上三中一下三, 如“黄金甲锁雷霆印, 红锦络?日月 符”。此皆以七言成句,句中有读者也。同上书卷二

杜诗有反言之者。如云:“久拼野鹤如双鬓”,若正言之, 当云“双鬓如野鹤”也; 又云:“黄鹄高于五尺童,化为白凫似老 翁”,若正言之,当云“五尺童时似黄鹄,化为老翁似白凫 ” 也。《左氏传》曰:“室于怒,市于色”,曾南丰曰:“室于议,涂 于叹”,皆如此类。马鲁《南苑一知集》卷一 《论诗》

句法五言有上一下四者,如贾岛之“鸟宿池边树,僧敲月 下门”; 有上四下一者,如杜审言之”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 春”; 有上二下三者,如常建之“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有上三下二者,如郑谷之“两廊僧不厌,一个俗嫌多”。七言有 上一下六者,如刘禹锡之”朝驱旌斾行时令,夜见星辰忆旧 官”; 有上六下一者,如李峤之“羽骑参差花外转,霓旌摇曳日 边回”; 有上二下五者,如少陵之“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 麋鹿游”; 有上五下二者,如少陵之“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 河影动摇”; 有上三下四者,如柳宗元之“岭树重遮千里目,江 流曲似九回肠”; 有上四下三者,如许浑之“楸梧远近千官塚, 禾黍高低六代宫”。凡此之类,皆可相间用之。钟秀 《观我生斋诗话》卷二

又有颠倒呼应句法: 如郑谷之“林下听径秋苑鹿,溪边扫 叶夕阳僧”,此颠倒句法也; 古诗之“丈夫何在西击胡”,李义 山之“君问归期未有期”,此呼应句法也。又有叠字连珠句法: 如少陵之“野日荒荒白,江流泯泯清”,叠字也;“落花游丝白日 静,鸣鸠乳燕青春深”,连珠也。又有一句两字句法: 如郑谷 之“那堪流落逢摇落,可得潸然是偶然”,一句两字也。又有上 下申明句法: 如少陵之“林花着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上申下也;“花妥莺捎蝶,溪喧獭趁鱼”,下申上也。又有句中 子母法: 如“竹疏烟补密,梅瘦雪添肥”,句中子母也。 同上

乐天诗喜类聚一时景物以为句者,如“风回云断雨初晴”、 “草香沙暖水云晴”、“岸浅桥平池面宽”、“石浅沙平流水寒”、“风 清泉冷竹修修”、“树深藤老竹回环”、“笋老兰长在渐稀”、“野桃 山杏水林檎”、“枣赤梨红稻穗黄”、“柳湖松岛莲花寺”、“沙巾草 履竹簑衣”、“短靴低帽白蕉衫”、“乌帽青毡白裘”、“竹鞋葵扇 白绡巾”、“萝巾惠带竹皮冠”。其为联语者曰:“玉佩金章紫花 绶, 衫藤带白纶巾”、“重裘暖帽宽毡履, 小阁低窗深地炉”、 “轻履单衣薄纱帽,浅池平岸痺滕床”。此本于子美“风急天高 猿啸哀”二语,他人集中亦不多有也。后惟放翁时一效之。 沈其光 《瓶粟斋诗话》 卷一

大家各有句法。老杜往往喜用五入声字为句者。如云:“业 白出石壁”、“石壁滑侧足”、“壁色立积铁”、“渴日绝壁出”、“白日 亦寂寞”等是也。又喜用一字,如云:“宇宙一膻腥”、“窕窕一林 麓”、“昏霾一空阔”、“万古一骸骨”、“青衿一憔悴、“四海一涂 炭”、“溪行一流水”、“青林一灰烬”等句是也,此皆他人集中无 之。同上

用字

 夫用字有数般: 有轻,有重; 有重中轻,有轻中重; 有虽 重浊可用者,有轻清不可用者。事须细律之。若用重字,即以 轻字拂之,便快也。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南卷

夫文章,第一字与第五字须轻清,声即稳也; 其中三字纵 重浊,亦无妨。如“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若五字并轻, 则脱略无所止泊处; 若五字并重,则文章暗浊。事须轻重相 间,仍须以声律之。如“明月照积雪”,则“月”、“雪”相拨; 及 “罗衣何飘摇”,则“罗”、“何”相拨: 亦不可不觉也。同 上

夫作诗用字之法,各有数般: 一敌体用字,二同体用字, 三释训用字,四直用字。但解作诗,一切文章,皆如此法。若 相闻书题,碑文、墓志、赦书、露布、笺、章、表、奏、启、 策、檄、铭、诔、诏、诰、辞、牒、判,一同此法。今世间之 人,或识清而不知浊,或识浊而不知清。若以清为韵,余尽须 用清; 若以浊为韵,余尽须浊; 若清浊相和,名为落韵。 同上

为诗用僻字须有来处。宋考功诗云:“马上逢寒食,春来不 见饧。”尝疑此字,因读郑笺说箫处注云:“即今卖饧人家物。”六 经唯此注中有“饧”字。缘明日是重阳,欲押一“糕”字,寻思六 经竟未见有糕字,不敢为之。常讶杜员外“巨颡折老拳”,疑 “老拳”无据,及览 《石勒传》:“卿既遭孤老拳,孤亦饱卿毒 手。”岂虚言哉!后辈业诗,即须有据,不可率而道也。 韦绚 《刘宾客嘉话录》述刘禹锡语

冥搜意句,全在一字包括大义。贾岛诗:“秋江待明月,夜 语恨无僧”,此“僧”字有得也。郑谷《咏燕》 诗:“闲几砚中窥 水浅,落花径里得泥香”,此“香”字有得也。文彧《文 彧诗格》

诗有眼。贾生《逢僧》 诗:“天上中秋月,人间半世灯”, “灯”字乃是眼也。又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敲”字乃 是眼也。又诗:“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分”字乃是眼也。 杜甫诗:“江动月移石,溪虚云傍花”,“移”字乃是眼也。 保暹《处囊诀》

世俗所谓乐天《金针集》,殊鄙浅,然其中有可取者。“炼 句不如炼意”,非老于文学不能道此。又云:“炼字不如炼句”, 则未安也。好句要须好字,如李太白诗:“吴姬压酒劝客尝”, 见新酒初熟,江南风物之美,工在“压”字。老杜《画马》诗: “戏拈秃笔扫骅骝”,初无意于画,偶然天成,工在“拈”字。柳 诗:“汲井漱寒齿”,工在“汲”字。工部又有所喜用字,如“修竹 不受暑”、“野航恰受两三人”、“吹面受和风”、“轻燕受风斜”, “受”字皆入妙。老坡尤喜“轻燕受风斜”,以谓燕迎风低飞,乍 前乍却,非“受”字不能形容也。至于“能事不受相促迫”、“莫受 二毛侵”,虽不及前句警策,要自稳惬尔。范温《潜溪 诗眼》

唐人诗多自用名及呼人名与第行,皆情实也。杜云:“甫昔 少年日”、“白也诗无敌”,退之云:“愈昔从事大梁下”、“籍也陇 头泷”之类。朱翌 《猗觉寮杂记》 卷一

诗语大忌用工太过,盖炼句胜,则意必不足; 语工而意不 足,则格力必弱,此自然之理也。“红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 凤凰枝”,可谓精切。而在其集中,本非佳处,不若“暂止飞鸟 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为天然自在。其用事若“宓琴邑 宰日, 终军弃??英妙年”, 虽字字皆本出处, 然比“今日朝廷须 汲黯,中原将帅忆廉颇”,虽无出处一字,而语意自到。故知 造语用事,虽同出一人之手,而优劣自异。信乎诗之难也! 蔡启 《蔡宽夫诗话》

诗人用事,有乘语意到处,辄从其方言为之者,亦自一 体,但不可为常耳。吴人以“作”为佐音,淮楚之间以“十”为忱 音,不通四方。然退之“非阁复非桥,可居兼可过。君欲问方 桥, 方桥如此作”, 乐天“绿浪东西南北水, 红?三百九十 桥”,乃皆用二音,不知当时所呼通尔,或是姑为戏也。呼儿 为囝 音蹇,父为郎罢,此闽人语也。顾况作 《补亡训传》 十三章,其哀闽之词曰:“囝别郎罢心摧血”,况善谐谑,故特 取其方言为戏,至今观者为之发笑。然五方之音各不同,自古 文字,遏尝不随用之? 楚人发语之辞曰羌,曰蹇,平语之词曰 些,一经屈、宋采用,后世遂为佳句,但世俗常情,不能无贵 远鄙近耳。今毗陵人平语皆曰钟,京口人曰兜,淮南人曰坞, 犹楚人曰些。尝有士人学为骚词,皆用此三语,闻者无不拊 掌。同上

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 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唐人记“水田飞白 鹭,夏木啭黄鹂”为李嘉祐诗,王摩诘窃取之,非也。此两句 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祐点化,以 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彩数倍。 叶梦得 《石林诗话》 卷上

诗中用双叠字易得句。如“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此 李嘉祐诗也。王摩诘乃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 鹂”,摩诘四字下得最为稳切。若杜少陵“风吹客衣日杲杲,树 搅离思花冥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则又妙 不可言矣。周紫芝《竹坡诗话》

古人诗押字,或有语颠倒,而于理无害者。如韩退之以 “参差”为“差参”,以“玲珑”为“珑玲”是也。比观王逢原有《孔 融诗》云:“虚云坐上客常满,许下惟闻哭习脂。”黄鲁直有《和 荆公西太一宫六言诗》云:“啜羹不如放霓,乐羊终愧巴西。”按 后汉史有“脂习”而无“习脂”,有秦“西巴”而无“巴西”,岂二公 之误耶? 严有翼《艺苑雌黄》

诗在与人商论,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闲一字放过则不可, 殆近法家,难以言恕矣,故谓之诗律。东坡云:“敢将诗律斗深 严”。余亦云: 律伤严,近寡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难易二 途,学者不能强所劣,往往舍难而趋易,文章罕工,每坐此 也。作诗自有稳当字,第思之未到尔。皎然以诗名于唐,有僧 袖诗谒之,然指其《御沟诗》云:“此波涵圣泽”,“波”字未稳, 当改。僧怫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诗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复来, 乃取笔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复来,云: 欲更为“中” 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当如此乃是。强幼安 《唐子西文录》

字有颠倒可用者,如“罗绮”、“绮罗”,“图画”、“画图”,“毛 羽”、“羽毛”,“白黑”、“黑白”之类,方可纵横。惟韩愈、孟郊 辈才豪,故有“湖江”、“白红”、“慨慷”之语,后人亦难仿效。若 不学矩步,而学奔逸,诚恐“麟麒”、“木草”、“川山”之句纷然 矣。张氏 《汉皋诗话》

唐人诗用“迟”字皆得意。其一:“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 迟”,严维诗也。其一:“炉烟添柳重,宫漏出花迟”,杨巨源诗 也。又韦苏州《细雨》诗:“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亦佳 句。曾季狸 《艇斋诗话》

连绵不可挑转用,诗人间有挑转用者,非为平侧所牵,则 为韵所牵也。罗昭谏以“泬寥·为“寥泬”,是为平侧所牵,《秋 风生桂枝》 诗,所谓“寥泬工夫大”是也。又以“汍澜”为“澜 汍”,是为韵所牵,《哭孙员外》诗所谓“故侯何在泪澜汍”是 也。葛立方 《韵语阳秋》卷二

数物以“个”,谓食为“吃”,甚近鄙俗,独杜屡用。“峡口惊 猿闻一个”、“两个黄鹂鸣翠柳”,“却绕井桐添个个”。《送李校 书》云“临歧意颇切,对酒不能吃”、“楼头吃酒楼下卧”、“但使 残年饱吃饭”、“梅熟许同朱老吃”。盖篇中大概奇特,可以映带 者也。东坡云:“笔工效诸葛散卓,反不如常笔。正如人学作老 杜诗, 但见其粗俗耳。” 黄彻 《?溪诗话》 卷七

作诗要健字撑柱,活字斡旋。如“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 新”、“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入”与“归”字,“贫”与“老” 字,乃撑柱也。“生理何颜面,忧端且岁时”、“名岂文章著,官 应老病休”,“何”与“且”字、“岂”与“应”字,乃斡旋也。撑柱如 屋之有柱,斡旋如车之有轴,文亦然。诗以字,文以句。 罗大经 《鹤林玉露》

下字贵响,造语贵圆。严羽 《沧浪诗话·诗法》

双字用於五言,视七言为难,盖一联十字耳,苟轻易放 过,则何所取也? 老杜虽不以此见工,然亦每加之意焉。 范晞文《对床夜语》

虚活字极难下,虚死字尤不易,盖虽是死字,欲使之活, 此所以为难。老杜“古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及“江山有巴 蜀,栋宇自齐梁”,人到于今诵之。同上

诗用古人名,前辈谓之点鬼簿,盖恶其为事所使也。如老 杜“但见文翁能化俗,焉知李广不封侯”、“今日朝廷须汲黯,中 原将帅忆廉颇”等作,皆借古以明今,何患乎多? 李商隐集中 半是古人名,不过因事造对,何益于诗? 至有一篇而迭用者, 如《茂陵》云:“玉桃偷得怜方朔, 金屋修成?阿娇。 谁料苏卿 老归国,茂陵松柏雨萧萧。”此犹有微意。《牡丹》诗云:“锦帏 初见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石崇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 待熏,”不切甚矣。同上书卷三

诗用生字,自是一病。苟欲用之,要使一句之意,尽于此 字上见工,方为稳帖。如唐人“走月逆行云”、“芙蓉抱香死”、 “笠卸晚峰阴”、“秋雨慢琴弦”、“松凉夏健人”,“逆”字、“抱”字、 “卸”字、“慢”字、“健”字,皆生字也,自下得不觉。同上 书卷五

崔护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又云“人面只今何处去”。沈 存中曰:“唐人工诗,大率如此,虽两“今”字不恤也”。刘禹锡 诗曰“雪里高山头白早”,又云“于公必有高门庆”。……三山老 人曰:“唐人忌重迭用字。”如此二说,何其相反欤?予谓此皆不 足论也。王若虚《滹南诗话》卷一

凡为诗,非五字、七字皆实之为难,全不必实而虚字有力 之为难。“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以“入”字、“归”字为眼。 “冻泉依细石,晴雪落长松”,以“依”字、“落”字为眼。“榉柳枝 枝弱,枇杷树树香”,以“弱”字、“香”字为眼。凡唐人皆如此, 贾岛尤精,所谓敲门推门,争精微于一字之间是也。然诗法但 止于是乎? 唯晚唐诗家不悟,盖有八句皆景,每句中下一工 字,以为至矣,而诗全无味。所以诗家不专用实句实字,而或 以虚为句,句之中以虚字为工,天下之至难也。后山曰:“欲行 天下独,信有俗问疑”,“欲行”、“信有”四字是工处。“剩欲论奇 字,终能讳秘方”,“剩欲”、“终能”四字是工处。简斋曰:“使知 临难日,犹有不欺臣”,“使知”、“犹有”四字是工处。他皆仿 此。且如此首按指黄庭坚《十二月十九日夜中发鄂渚,晓泊 汉阳,亲旧载酒追送,聊为短句》“宵征江夏县,睡起汉阳 城”,又与“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不同。盖“宵征”、“睡起” 四字,应接淅之意,闻命赴贬,不敢缓也,与老杜“下床高数 尺, 倚杖没中洲”句法一同。 方回 《瀛奎律髓》卷四 三

诗要炼字,字者眼也。如老杜诗:“飞星过水白,落月动檐 虚”,炼中间一字。“地坼江帆隐,天清木叶闻”,炼末后一字。 “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炼第二字。非炼“归”、“入”字, 则是儿童诗。又曰:“暝色赴春愁”,又曰:“无因觉往来”。非炼 “赴”、“觉”字,便是俗诗。杨载《诗法家数》

诗用实字易,用虚字难。盛唐人善用虚,其开合呼唤,悠 扬委曲,皆在于此。用之不善,则柔弱缓散,不复可振,亦当 深戒。李东阳 《怀麓堂诗话》

李康成《玉华仙子歌》:“璇阶电绮阁,碧题霜罗幙。”蔡孚 《打毬篇》:“红鬣锦鬟风骤骥,黄骆丝鞭电紫骝。”以“电”、 “霜”、“风”、“雷”实字为眼,工不可言,唯初唐有此句法。 杨慎《升庵诗话》卷三

律诗重在对偶,妙在虚实。子美多用实字,高适多用虚 字。唯虚字极难,不善学者失之。实字多,则意简而句健; 虚 字多,则意繁而句弱。赵子昂所谓两联宜实是也。谢榛 《四溟诗话》 卷一

子建诗多有虚字用工处,唐人诗眼本于此尔。同上 书卷二

“忠孝”二字,五七言古体用之则可。若能用於近体,不落 常调, 乃见笔力。 于??送戌客南归诗云:“莫渡汨罗水, 四君忠 孝肠”。 此即野蔬借味之法, 而??亦知此邪? 同上书卷 三

诗有古人所不忌,而今人以为病者。摘暇者因而酷病之, 将并古人无所容,非也。然今古宽严不同,作诗者既知是瑕, 不妨并去。如太史公蔓词累句常多,班孟坚洗削殆尽,非谓班 胜于司马,顾在班分量宜尔。今以古人诗病后人宜避者,略具 数条,以见其余。如有重韵者,若任彦升《哭范仆射》一诗, 三压“情”字; 老杜排律,亦时有误重韵。有重字者: 若沈云卿 “天长地阔”之三“何”,至王摩诘尤多,若“暮云空碛”、“玉靶角 弓”,二“马”俱压在下,“一从归白社,不复到青门”、“青菰临水 映,白鸟向山翻”,“青”、“白”重出,此皆是失检点处,必不可 借以自文也。又如风云雷雨,有二联中接用者; 一二三四,有 八句中六见者,今可以为法邪!此等病,盛唐常有之,独老杜 最少,盖其诗即景后必下意也。又其最隐者,如云卿《嵩山石 淙》,前联云“行漏”、“香炉”,次联云“神鼎”、“帝壶”,俱压末 字; 岑嘉州“云随马”、“雨洗兵”、“花迎盖”、“柳拂旌”,四言一 法; 摩诘“独坐悲双鬓”、“白发终难变”,语异意重; 《九成宫避 暑》,三四“衣上”、“镜中”,五六“林下”、“岩前”,在彼正自不 觉,今用之,能无受人椰榆? 至于失严之句,摩诘、嘉州特 多,殊不妨其美。然就至美中亦觉有微缺陷,如我人不能运, 便自诵不流畅,不为可也。至於首句出韵,晚唐作俑,宋人滥 觞,尤不可学。王世懋《艺圃撷馀》

盛唐句法浑涵,如两汉之诗,不可以一字求。至老杜,而 后句中有奇字为眼。才有此句法,便不浑涵。……齐梁以至初 唐,率用艳字为眼,盛唐一洗,至杜乃有奇字。胡应麟 《诗薮》 内编卷五

用字一避诡异 谓字体瑰怪, 如古诗“褊心恶?呶”之类,二省联边 谓半字同文, 如偏旁从山从水之类。 不获免, 可至三接。 三接外, 同字林矣, 重出 谓同字相犯也。 诗验适会, 若两字俱要, 则宁在相犯。 为文者富於万篇, 贫于一字。 唐宣宗尝问中书舍人李藩:“考试之中, 重用字如何?”又问:“孰诗重用字?”对曰:“钱起《湘灵鼓瑟》诗有二‘不’字。”上诵其诗, 仍称善相属, 盖亦知其相避为难云, 四调单复 谓字形之肥瘠也。 瘠字累句, 则纤疏而行劣; 肥字积文, 则黯黮 而篇。 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四

李长吉咏寒:“百石强车上河水。”换“冰”字作“水”,寒意自 跃。此用字之最有意者。同上

律诗忌犯叠音字,固也。然杜甫之“卑枝”、“接叶”,白乐 天之“嫌甜”、“笑小”,李群玉之“崎岖”、“诘曲”,“钩辀”、“格 磔”,非故用叠音以示巧乎? 知用字活法,非可一端尽。 同上

诗用助语字,非法也。惟排律长篇或间有之。如杜老“余 力浮于海,端忧问彼苍”,尚不觉用语助字。至王、孟“畅以沙 际鹤,兼之云外山”,及“依止此山门,谁能效丘也”之类,则 恶矣。岂可妄效? 同上

体物叠字,本之 《风》《雅》,诗所不能无。如刘驾之“夜 夜夜深闻子规”,吴融之“槭槭凄凄叶叶同”,则多事矣。然未 有叠至七联,如韩退之《南山》诗者。岂以“青青河畔草”亦用 叠字三联,有前例与? 作法于凉,虽汉人,吾不能无余憾云。 同上

世岂有国号、国姓可入诗者哉? 然如“人歌小岁酒,花舞 大唐春”卢照邻、“但经春色还秋色,不觉杨家是李家”李 山甫《咏隋堤柳》,非佳句乎?观此,事无不可使,只巧匠少 耳。同上

体物用“乾坤”字,最多者杜甫“乾坤万里眼”、“乾坤日夜 浮”,及“日月低秦树,乾坤绕汉宫”之类。用“元气”二字,最 多者刘长卿如《登塔》之“盘梯接元气”,《洞庭湖》之“叠浪 浮元气”,《望海》 之“元气远相合,太阳升其中”,凡数四 见。境穷于睫量,语亦穷于吻量,非此等字不足副之。后学 用此为袭腐,触此堪反隅。同上

问曰:“造句炼字如何?”答曰: 造句乃诗之末务,炼字更 小,汉人至渊明皆不出此。唐乐诗矜贵之极,遂有琢句。梁陈 别论。陈伯玉复古之后,李、杜诸公偶一涉之,不以经意。中 唐犹不甚重,至晚唐而人皆注意于此。所存既小,不能照顾通 篇,以致神气萧飒。诗道至此,大厄运也。吴乔《围炉 诗话》卷一

盛唐人之用字,实有后人难及处。如王右丞之”鸾舆迥出 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其用“迥出”、“回看”,景物如见。 子美之“石出倒听枫叶下,橹摇背指菊花开”,亦然。而“野航 恰受两三人”、“旭日散鸡豚”,“受”字、“散”字更非他字可易,甚 不费力。“宿火陷炉灰”,“陷”字精确,虽衰飒犹好。至杜荀鹤之 “风暧鸟声碎”,方干之“香粳倩水春”,“碎”字、“倩”字费力甚 矣。同上

宋人诗话多论字句,以致后人见闻愈狭。然炼字与琢句不 同,琢句者,淘汰陈浊也。常言俗语,惟靖节、子美能用之; 学此,便流于尧夫《击壤集》五七字为句之语录也。同 上

祖咏之“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子美之“麒 麟不动炉烟上,孔雀徐开扇影还”,其用“生”、“动”、“不动”、 “徐开”字,能使诗意跃出,是造句之妙,非琢炼之妙也。 同上

子美之“峡坼云霾龙虎睡,江清日抱鼋鼍游”,晚唐人险句 之祖也;“盘涡浴鹭底心性”,王建诗之祖也。太白之“如何青草 里,也有白头翁”,用虚字,流水对易见; 子美之“云移雉尾开 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不用虚字,流水对难见。同 上

刘长卿之“身随敞履经残雪”,皇甫冉之“菊为重阳冒雨 开”,开晚唐门径也。同上

炼字乃小家筋节,四六文、梁陈诗之余。炼字之妙,大不 易及。子瞻文集只“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八字耳。永叔曾无一 字。唐诗炼字处不少,失此字便粗糙。画家云:“烘染过度即不 接”,苦吟炼句之谓也。注意于此,即失大端。唐僧无可云“听 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以雨声比落叶也。又云:“微阳下乔 木,远烧入秋山”,以“远烧”比“微阳”也。比物以意而不指其 物,谓之象外句,非苦咏者不能也。同上

句中不得有可去之字。如李端之“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 拜”,“即便”有一字可去。“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 头”,上四字可去。同上书卷三

下虚字难在有力,下实字难在无迹。然力能透出纸背者, 不论虚实,自然浑化。彼用实而有迹者,皆力不足也。 贺贻孙 《诗筏》

诗用“而”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陶公偶然入 妙; 次之“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便下一格。刘绘“别离 不可再,而我更重之”,孟浩然“榜人苦奔峭,而我忘险艰”, 二语差不觉。至杜审言“重以崇班阂,而云胜托捐”,浩然“闻 君重高节,而得奉清欢”,稍觉索然。甚且用作五律起句,如 《送苏六从军》:“才有幕中画,而无塞上勋”,更使不得。 施闰章 《蠖斋诗话》

用“焉”字:“焉”字用作押韵最难稳。刘桢“我独抱深感,不 得与比焉”,用法清健。其次则元结“岂不如贼焉”。杜甫“古人 歌己矣,吾道卜终焉”,在排律百韵中,间用飘逸。杜必简“澄 清得使者,作颂有人焉”,杜甫“枕带还相似,柴荆即有焉”, 俱不佳。梅圣俞“穷通可问焉”,用作结句,尤收不住。 同上

用“哉”字: 潘尼“协心毗圣世,毕力赞康哉”,谢朓“耳目 暂无扰,怀古信悠哉”,沈约“洞房殊未晓,清光信悠哉”,陈 子昂“五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杜甫“往来时屡改,川陵日 悠哉”、“狼狈风尘里,群臣安在哉”、“疏凿功虽美,陶钧力壮 哉”、“野桥齐渡马,秋望转悠哉”、“江流大自在,坐稳兴悠 哉”,略可。馀未免有心学步。沈、陈风韵气概,已胜潘、 谢; 至于鳞“登高作赋大夫哉”,殆不成语。同上

用“之”字: ……老杜“客愁全为减,舍此欲何之”、“万方声 一概,吾道竟何之”、“干戈犹未已,弟妹各何之”,稍弱。又 “出门转盼已陈迹,药饵扶吾随所之”,差可。至杜荀鹤“于人 不得已,非我欲为之”、“白发多生矣,青山可往之”,五言律长 城坏矣。同上

问: 诗中用古人及数目,病其过多。若偶一用之,亦谓之 点鬼簿、算博士耶? 答: 唐诗如“故乡七十五长亭”、“红阑四百 九十桥”皆妙,虽算博士何妨? 但勿呆相耳。所云点鬼簿,亦 忌堆垛。高手驱使,自不觉耳。刘大勤 《师友诗传续 录》述王士禛语

以人名入诗文,或姓或名,有只称一字者。……然此在古 人则可,后人惟前人所已有者,方可袭用,莫敢创造,自唐人 已然矣。唐如李太白 《扶风豪士歌》曰:“原尝春陵六国时”, 谓平原君、孟尝君、春申君、信陵君也; 韩昌黎《赠崔立之》 诗曰:“东马严徐已奋飞”,谓东方朔、司马相如、严安、徐乐 也,凡皆本诸《文选》。班固《西都赋》曰:“节慕原尝,名亚 春陵”。任昉《答七夕诗启》曰:“与贾马而入室,比严徐而待 诏。”初非创制。及后李义山《韩碑》诗,以李愬、韩公武、李 道古、李文通四人合之曰:“愬武古通作爪牙”,此亦因《平淮 西碑》文中先有“乃敕颜、允 李光颜、乌重允、愬、武、 古、通”之语而承用之也。汪师韩 《诗学纂闻》

唐人每以唐时语入诗,亦犹先儒注经有文莫、相人耦、晓 知、一孔之类也。如遮莫 犹言尽教、频频 犹言郑重、得 得 犹言特特、至竟犹言到底、不当作 犹云先道个不该 也。孟襄阳诗:“更道明朝不当作”、生 可怜生、太瘦生、太 忙生之类、圣得知 见韩诗,然不得其解、不分、生憎 杜 诗:“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于绵”、赤憎 犹云生憎。 杜诗:“赤憎轻薄遮入怀”、隔是 犹言已是也。元微之诗:“隔 是身如梦”、“隔”又作“格”,白诗:“如今格是头成雪”。顾况 诗:“市头格是天人别”。至如阿堵 犹言这个、宁馨 犹言 恁地,“宁”字平仄两音,则旧有此语,而唐始入诗也。相于 曹子建诗、朅来 《楚词》、讶许 庾信诗“讶许能含笑”, 杜诗用之,则旧诗有之,而唐人袭用也。他若潦倒 犹言蕴 藉。 杜诗:“多才依旧能潦倒”。 按北齐崔?子瞻性简傲, 自天 保以后,重吏事,谓容止酝藉者为潦倒,而瞻终不改焉。杜正 用此。至 《夔府》 诗“形容真潦倒”,则不如是解、愁绝倒 绝倒,笑也。而愁亦可言。杜诗:“才兼鲍照愁绝倒”,又《别 苏徯》诗:“绝倒为惊呼”,岂亦当时语耶? 又俗以一日为一 天,杜诗有之,其《三川观水涨》诗云:“北上惟土山,连天走 穷谷。”连天,正谓连日也。同上

唐人每多炼字之法,至宋则尤尚锤炼。盖炼字则句响,而 并能令意新也。但过于好奇,未免生涩,亦须以自然为主。 李桢 《分类诗腋》 卷五

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 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近人挟以斗胜者,难字而 已。沈德潜 《说诗晬语》卷下

老杜善用“自”字,如“村村自花柳”、“花柳自无私”、“寒城 菊自花”、“故园花自发”、“风月自清夜”、“虚阁自松声”之类,下 一“自”字,便觉其寄身离乱,感时伤事之情掬出纸上。不独此 也,凡字经老杜笔底,各有妙处。若止“自”字,则李义山“青 楼自管弦”、“秋池不自冷”、“不识寒郊自转蓬”之类,未始非无 穷感慨之情,所以直登老杜之堂,亦有由矣。薛雪 《一 瓢诗话》

五言用虚字易弱,独工部“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古 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转从虚字出力。七言用叠字近凑, 独工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江天漠漠鸟双 去,风雨时时龙一吟”,转就叠字生色。管世铭 《读雪 山房唐诗序例》

诗中用字,本之书卷,出之胸臆,取之善则无病,否则为 累。大概诗家常用者,自然秀而隐,反是则笨而险; 近体中常 用者,自然雅而清,反是则俗而浊。世有喜新厌熟,务用艰涩 字面者,固不可与言诗矣。至于古诗字料,尤难入近体。六朝 人竞尚绮靡,专以他字替本字,自唐兴律体,扫涤繁芜,一轨 大雅。学者所宜亟辨,恶可混用乎? 冒春荣 《葚原诗 说》卷一

用字宜雅不宜俗,宜稳不宜险,宜秀不宜笨。一字之工, 未足庇其全首; 一字之病,便足累其通篇,下笔时最当斟酌。 盖近体与古诗不同,既以五言八句为限,其体则方,其调则 圆。同上

诗句中有眼, 须炼一实字, 句便雅健, 如“行云星隐见,叠浪月光芒”杜甫、“古砌碑横草, 阴廊画杂苔”司空曙、“旅愁春入越, 乡梦夜归秦”杜甫、“星河秋一雁, 砧杵夜四家” 韩翃、“夜潮人到郭, 昏雾鸟啼山” 张祜、“残暑蝉催尽, 新秋雁带来” 白居易。 又须用一响字, 如“白沙留月色, 绿竹助秋声”李白、“孤灯然客梦, 寒杵捣乡愁”岑参、“荷香锁晚夏, 菊气入新秋”骆宾王。 又有故用一拗字者, 如“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满衣”于良史、“渡口月初上,人家渔未归” 刘长卿、“残影郡楼月, 一声关树鸡” 刘沧。此皆第三字致力也。同上

用字最宜斟酌,俚字不可用,文字又不可用。用俚字是刘 昭禹 《郡阁闲谈》所谓“四十个贤人,著一屠沽儿不得”也。用 文字则又学究矣。至语助入诗,自是宋人陋习。若潜玩唐人 诗,则无此失。诗中以虚字为筋节脉络,承接呼应之间,有当 用处,有不当用处。不当用而用则句不健,当用而不用则意不 醒,此中最宜消息。同上

作诗须用活字,使天地人物,一入笔下,俱活泼泼如蠕 动,方妙。杜诗“客睡何曾着,秋天不肯明”,“肯”字是也。即 元方回 《瀛奎律髓》 之所谓“眼”也。李调元 《雨村诗 话》卷下

诗有借六书假借字,其义颇质而近古。如温庭筠诗:“井底 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 不知?”借“烛”为属,借“围棋”为违期; 相思为红豆之名,长行 为双陆之名,借为男之行,女之思。林昌彝《海天琴思 录》卷一

诗中贪用数目字,固属可厌,然亦只要点缀有趣,运用有 力。如张祜“两三星火是瓜州”,李益“露出东南四五峰”,杜甫 诗“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等句,全因两、三、 四、五字见生趣也。如李白“尔来四万八千丈,不与中国通人 烟”,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花蕊夫人“四 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亦缘十、百、千、万字 堆拥有棱,故下句接得气足神旺。又如柳宗元“一身去国六千 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必藉“一身”、“万死”四字,则六千里、 十二年始觉难受。则数目字有愈多愈妙者,皆所谓运用有力 也,安得以算博士诮之? 陶元藻《凫亭诗话》卷上

荆公言太白诗近俗,人多悦故也。又云世间俗言语已被乐 天道尽。冷斋以句法欲老健有英气,当间用方俗言为妙。 胡寿芝 《东目馆诗见》 卷三

王仲甫介作诗多用助语,云此格古所未有,文潜遂谓仲甫 自成一家,宋人多喜为之。不观唐沈佺期“陇树应秋矣,江帆 故杳然”,杜审言“澄清得使者,作颂有人焉”,少陵“古人称逝 矣,吾道卜终焉”,梦得“汉廷无右者,梁苑得归欤”,微之“薄 命知然也,深交有以夫”,薛能“左迁今已矣,清逸更无之”, 乐天“雁感无鸣者,猿愁亦悄然”,又“志气吾衰也,风情子在 否”,李群玉“处世心悠尔,干时思索然”,郑谷“从来甘默矣, 自此倍凄然”,贯休“陆氏称龙终妄矣,汉家得鹿更空焉”,余 不及数。宛邱思之不熟耳。同上书卷四

有炼实字者,如老杜“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连” 字、“入”字为单炼;“花妥莺捎蝶,溪喧獭趁鱼”、“妥”、“捎”、 “喧”、“趁”,每句各两字为双炼。此其一隅也。有炼虚字者, 如“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有”字、“自”字是也。有炼半虚 半实字者,如“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是也。有炼叠字者, 如“练练川上云,纤纤林表霓”,“练练”、“纤纤”是炼,然犹有本 也。若“野日荒荒白,江流泯泯清”、“山市戎戎暗,江云淰淰 寒”,戛戛生造,而景象神趣,全在数叠字内现出,巧夺天工 矣。炼实字易,诗人多能之。炼虚字难,炼半虚半实字及炼叠 字更难,此事盛唐以后,鲜乎为继矣! 陈仅 《竹林答 问》

《唐诗选》云: 诗要炼字,字者,眼也。五言如老杜诗“飞 星过水白,落月动檐虚”,炼中间一字;“地拆江帆隐,天晴木 叶闲”,炼末后一字;“红入桃花嫩,青归柳色新”,炼第二字; 又“螟色赴春愁,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亦是炼中间一 字。七言如刘沧诗云:“香销南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 炼“销”字、“入”字;“残柳宫前空露叶,夕阳川上浩烟波”,炼 “空”字、“浩”字。马鲁 《南苑一知集》卷一 《论诗》

诗中用字眼,有义意似复而不觉其堆积者。如王维《敕赐 樱桃诗》: 芙蓉、紫禁、上阑、寝园、御苑,用宫室字者五; 归鞍、青丝笼、赤玉盘,用器皿字者三; 紫、朱、青、赤,用 颜色字者四; 千官、中使、大官,用官职字者三、运化皆归自 然。又《和贾舍人早朝》诗: 绛帻 、尚衣、翠云裘、冕旒、衮 龙、佩声、衣服字数见而不嫌其多,笔力之大故也。李白 《峨 眉山月歌》,峨眉山、平羌、清溪、三峡、渝州,地名亦五见 焉。杜甫《登高》诗颔联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 台。”万里,地之远也; 悲秋,时之变也; 作客,人之孤也; 百 年,岁之老也; 多病,身之衰也; 登台,今日事也。二句六 事,轻松自然,非笔下有力,能浑融如是乎? 同上书卷 二《论诗》

炼字是诗中小乘禅,然近体诗不炼,多散漫不可观。惟旧 字炼之使新,呆字炼之使话。若用奇涩之字,反为目中金屑 矣。钟秀 《观我生斋诗话》 卷二

五言有炼第一字者,如王维之“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 生”; 有炼第二字者,如孟浩然之“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 城”; 有炼第三字者,如“云霞交暮色,草树喜春容”; 有炼第 四字者,如少陵之:“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有炼第五字 者,如少陵之“飞星过水白,落月动帘虚”。同上

七言有炼第一字者,如少陵之“苦遭白发不相放,羞见黄 花天数新”; 有炼第二字者,如刘长卿之“帆带夕阳千里没,天 连秋水一人归”; 有炼第三字者,如许浑之“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炼第四字者,如崔涂之“故园书动经年 绝,华发春惟两鬓生”; 有炼第五字者,如少陵之“返照入江翻 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 有炼第六字者,如杜荀鹤之“就船买 得鱼偏美,踏雪沽来酒倍香”; 有炼第七字者,如钱起之“长乐 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大约每句只可炼一字,或炼 二字; 若炼三字,则又失之太炼,未免伤气也。同上

冷句中有热字,热句中有冷字; 情句中有景字,景句中有 情字。诗要细筋入骨,必由善用此字得之。刘熙载 《艺 概·诗概》

“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炼字着色,至此而止; 稍过 一步,如“石压笋斜出,岩垂花倒开”,即近纤小矣。不可不 辨。施补华 《岘佣说诗》

两字同解,有用此字而声亮,用彼字而声哑者。既云律 诗,当讲声韵,择其亮者用之。又有两字同解,用此字而甚 稳,用彼字而不安者。此故在作诗时自辨之。同上

体式

 诗有十体: 一曰形似,谓邈其形而不得似也。诗曰:“风花 无定影,露竹有余清。”二曰质气,谓有质骨而依其气也。诗曰 “霜峰暗无色, 雪覆登道白。”三曰情理, 谓叙情以入理致也。 诗曰:“游禽知暮返,行路独未归。“四曰直置,谓直书可置于句 也。诗曰:“隐隐山分地,苍苍海接天。”五曰雕藻,谓以凡目前 事而雕妍之也。诗曰:“岸绿开河柳,池红照海榴。”六曰影带, 谓以事意相惬而用之也。诗曰:“露花如濯锦,泉月似沉钩。”七 曰宛转,谓屈曲其词,宛转成句也。诗曰:“流波将月去,湖水 带星来。”八曰飞动,诗曰:“空葭凝露色,落叶动秋声。”九曰情 切,诗曰:“猿声出峡断,月影落江寒。”十曰精华,诗曰:“青田 拟驾鹤,丹穴欲乘凤。” 李峤《评诗格》

高手述作, 如登荆巫, 觌三湘鄢郢之盛, 萦回盘礴, 千变万态 文体开阖作用之势。 或极天高峙、 崒焉不群, 气胜势飞, 合沓相属 奇势在工; 或修江耿耿, 万里无波, 欻出高深重复之状 奇势雅发。 古今逸格, 皆造其极矣。 皎 然 《诗式》

诗有五趣向: 一曰高格,二曰古雅,三曰闲逸,四曰幽 深,五曰神仙。高格一,曹子建诗:“从君过函谷,驰马过西 京。”古雅二,应休连诗:“远行蒙霜雪,毛羽自摧颓。”闲逸三, 陶渊明诗:“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幽深四,谢灵运诗:“昏 旦变气候,山水含清辉。”神仙五,郭景纯诗:“放情凌霄外,嚼 蕊挹飞泉。” 王昌龄《诗格》

诗有十体: 一曰高古,二曰清奇,三曰远近,四曰双分, 五曰背非,六曰虚无,七曰是非,八曰清洁,九曰覆妆,十曰 阖门。齐己 《风骚旨格》

诗有十势: 狮子返踯势,猛虎踞林势,丹凤衔珠势,毒龙 顾尾势,孤雁失群势,洪河侧掌势,龙凤交吟势,猛虎投涧 势,龙潜巨浸势,鲸吞巨海势。同上

诗有二十式: 一曰出入,二曰高逸,三曰出尘,四曰回 避,五曰并行,六曰艰难,七曰达时,八曰度量,九曰失时, 十曰静兴,十一曰知时,十二曰暗会,十三曰直拟,十四曰返 本,十五曰功勋,十六曰抛掷,十七曰背非,十八曰进退,十 九曰礼义,二十曰兀坐。同上

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较而言 之: 有博雅焉,有清典焉,有绮艳焉,有宏壮焉,有要约焉, 有切至焉。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洋哉有闲,博 雅之裁也; 敷演情志,宣照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清典 之致也; 体其淑姿,因其壮观,文章交映,光彩傍发,绮艳之 则也; 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 也; 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微而能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 也; 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 也。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南卷

或曰: 诗有学古今势一十七种,具列如后: 第一,直把入 作势; 第二,都商量入作势; 第三,直树一句,第二句入作 势; 第四,直树两句,第三句入作势; 第五,直树三句,第四 句入作势; 第六,比兴入作势; 第七,谜比势; 第八,下句拂 上句势; 第九,感兴势; 第十,含思落句势; 第十一,相分明 势; 第十二,一句中分势; 第十三,一句直比势; 第十四,生 杀回薄势; 第十五,理入景势; 第十六,景入理势; 第十七, 心期落句势。

第一,直把入作势。直把入作势者,若赋得一物,或自登 山临水,有闲情作,或送别,但以题目为定; 依所题目,入头 便直把也。 皆有此例。 昌龄《寄?州》诗入头便云:“与君远相 知,不道云海深。”又《见谴至伊水》诗云:“得罪由己招,本性 易然诺。”又 《题上人房》诗云:“通经彼上人,无迹任勤苦。”又 《送别》 诗云:“春江愁送君,蕙草生氛氲。”又 《送别》 诗云: “河口饯南客,进帆清江水。”又如高适云:“郑侯应栖遑,五十 头尽白。”又如陆士衡云:“顾侯体明德,清风肃已迈。”

第二,都商量入作势。都商量入作势者,每咏一物,或赋 赠答寄人,皆以入头两句平商量其道理,第三、第四、第五句 入作是也。皆有其例。昌龄《上同州使君伯》诗言:“大贤奈孤 立,有时起丝纶。伯父自天禀,无功载生人。”是第三句入 作。 又 《上侍御七兄》 诗云:“天人俟明略,益稷分尧心。利 器必先举,非贤安可任。吾兄执严宪,时佐能钩深。” 此是第 五句入作势也。

第三,直树一句,第二句入作势。直树一句者,题目外直 树一句景物当时者,第二句始言题目意是也。昌龄《登城怀 古》诗入头便云:“林薮寒苍茫,登城遂怀古。”又《客舍秋霖呈 席姨夫》诗云:“黄叶乱秋雨,空斋愁暮心。”又:“孤烟曳长林, 春水聊一望。”又《送鄢贲觐省江东》诗云:“枫桥延海岸,客帆 归富春。”又 《宴南亭》诗云:“寒江映村林,亭上纳高洁。”此 是直树一句,第二句入作势。

第四,直树两句,第三句入作势。直树两句,第三句入作 势者,亦题目外直树两句景物,第三句始入作题目意是也。昌 龄《留别》诗云:“桑林映陂水,雨过宛城西。留醉楚山别,阴 云暮霋霋。”此是第三句入作势也。

第五,直树三句,第四句入作势。直树三句,第四句入作 势者,亦有题目外直树景物三句,然后即入其意,亦有第四第 五句直树景物,后入其意,然恐烂不佳也。昌龄《代扶风主人 答》 云:“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浮埃起四远,游子弥不 欢。” 此是第四句入作势。 又 《旅次盩厔过韩七别业》诗 云:“春烟桑柘林,落日隐荒墅。泱漭平原夕,清吟久延伫。故 人家于兹,招我渔樵所。”此是第五句入作势。

第六,比兴入作势。比兴入作势者,遇物如本立文之意, 便直树两三句物,然后以本意入作比兴是也。昌龄《赠李侍 御》诗云:“青冥孤云去,终当暮归山; 志士杖苦节,何时见龙 颜?”又云:“眇默客子魂,倏铄川上晖。还云惨知暮,九月仍未 归。”又:“迁客又相送,风悲蝉更号。”又崔曙诗云:“夜台一闭无 时尽,逝水东流何处还?”又鲍照诗曰:“鹿鸣思深草,蝉鸣隐高 枝。心自有所疑,旁人那得知?”

第七,谜比势。谜比势者,言今词人不悟有作者意,依古 势有例。昌龄《送李邕之秦》 诗云:“别怨秦楚深,江中秋云 起。天长梦无隔,月映在寒水。”

第八,下句拂上句势。下句拂上句势者,上句说意不快, 以下句势拂之,令意通。古诗云:“夜闻木叶落,疑同洞庭秋。” 昌龄云:“微雨随云收,濛濛傍山去。”又云:“海鹤时独飞,永然 沧洲意。”

第九,感兴势。感兴势者,人心至感,必有应说,物色万 象,爽然有如感会。亦有其例。如常建诗云:“冷冷七弦遍,万 木澄幽音。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又王维 《哭殷四》 诗 云:“泱漭寒郊外,萧条闻哭声。愁云为苍茫,飞鸟不能鸣。”

第十,含思落句势。含思落句势者,每至落句,常须含 思,不能令语尽思穷; 或深意堪愁,不可具说,即上句为意 语,下句以一景物堪愁,与深意相惬便道,仍须意出成感人始 好。昌龄《送别》诗云:“醉后不能语,乡山雨雰雰。”又落句 云:“日夕辨灵药,空山松桂香。”又:“墟落有怀县,长烟溪树 边。”又李湛诗云:“此心复何己?新月清江长。”

第十一,相分明势。相分明势者,凡作语皆须令意出,一 览其文,至于景象,恍然有如目击; 若上句说事未出,以下一 句助之,令分明出其意也。如李湛诗云:“云归石壁尽,月照霜 林清。”崔曙诗云:“田家收已尽,苍苍唯白茅。”

第十二,一句中分势。一句中分势者,“海静月色真。”

第十三,一句直比势。一句直比势者,“相思河水流。”

第十四,生杀回薄势。生杀回薄势者,前说意悲凉,后以 推命破之; 前说世路伶俜荣宠,后以至空之理破之入道是也。

第十五,理入景势。理入景势者,诗不可一向把理,皆须 入景,语始清味; 理欲入景势,皆须引理语入一地及居处,所 在便论之,其景与理不相惬,理通无味。昌龄诗云:“时与醉林 壑,因之堕农桑。槐烟渐含夜,楼月深苍茫。”

第十六,景入理势。景入理势者,诗一向言意,则不清及 无味; 一向言景,亦无味。事须景与意相兼始好。凡景语入理 语,皆须相惬,当收意紧,不可正言。景语势收之便论理语, 无相管摄。方今人皆不作意,慎之。昌龄诗云:“桑叶下墟落, 鹍鸡鸣渚田。物情每衰极,吾道方渊然。”

第十七,心期落句势。心期落句势者,心有所期是也。昌 龄诗云:“青桂花未吐,江中独鸣琴。”又诗云:“还舟望炎海,楚 叶下秋水。” 同上书地卷

诗有三体: 有窍,有骨,有髓,以声律为窍,以物象为 骨,以意格为髓。白居易 《金针诗格》

诗有三格: 一曰情,二曰意,三曰事。情格一: 耿介曰 情,外感于中而形于言,动天地,感鬼神,无出于情,三格中 情最切也。如谢灵运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如钱起 诗:“带竹飞泉冷,穿花片月深。”此皆情也。如此之用,与日月 争衡也。意格二: 取诗中之意,不形于物象。如古诗云:“行行 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如昼公赋《巴山夜猿送客》:“何年有此 路,几客共沾襟。”事格三: 须兴怀属思,有所冥合。若将古事 比今事,无冥合之意,何益于诗教?如谢灵运诗:“偶与张邴 合,久欲归东山。”如陆士衡《齐讴行》:“鄙哉牛山叹,未及至 人情。”如古诗云:“懒向碧云客,独吟黄鹤诗。”以上三格,可谓 握手造化也。贾岛 《二南密旨》

体者,诗之象。如人之体象,须使形神丰备,不露风骨, 斯为妙手矣。徐寅 《雅道机要》

雄浑: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 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 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

冲淡: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 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 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纤秾: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 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 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沉著: 绿杉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鸿雁 不来,之子远行。所思不远,若为平生。海风碧云,夜渚月 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高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月出 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虚伫神素,脱然畦 封。黄唐在独,落落玄宗。

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 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 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洗炼: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空潭 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 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劲健: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饮真 茹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天地与立,神化攸 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绮丽: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雾馀 水畔,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金尊酒满,伴客弹 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如逢 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雨采 苹。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含蓄: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 真宰,与之沉浮。如满绿酒,花时反秋。悠悠空尘,忽忽海 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豪放: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处得以狂。天风 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 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精神: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青春 鹦鹉,杨柳楼台。碧山人来,清酒深杯。生气远出,不著死 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缜密: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生,造化已奇。水流 花开,清露未晞。要路愈远,幽行为迟。语不欲犯,思不欲 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疏野: 惟性所宅,真取不羁。控物自富,与率为期。筑室 松下,脱帽看诗。但知旦暮,不辨何时。倘然适意,岂必有 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清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可人 如玉,步屧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 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委曲: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力之 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鹏风翱 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

实境: 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清涧 之曲,碧松之阴。一客荷樵,一客听琴。情性所至,妙不自 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悲慨: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招憩不来。百岁 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 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形容: 绝佇灵素,少回清真。如觅水影,如写阳春。风云 变态,花草精神。海之波澜,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 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

超诣: 匪神之灵,匪几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远行 若至,临之已非。少有道契,终与俗违。乱山乔木,碧苔芳晖 诵之思之,其声愈希。

飘逸: 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高人 画中, 令色缊。 御风蓬叶, 泛彼无垠。 如不可执, 如将有 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 尊酒,日往烟萝。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藜行 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流动:若纳水??, 如转丸珠。 夫岂可道, 假体如愚。 荒荒 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 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司空图 《二十四诗品》

诗有五用: 一曰其静莫若定,二曰其动莫若情,三曰其情 莫若逸,四曰其音莫若合,五曰其形莫若象。保暹《处 囊诀》

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 其失也俗; 体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 血脉欲其贯穿,其失也 露; 韵度欲其飘逸,其失也轻。姜夔《白石道人诗 说》

诗有四种高妙: 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 四曰自然高妙。碍而实通,曰理高妙; 出自意外,曰意高妙; 写出幽微,如清潭见底,曰想高妙; 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 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同上

诗最可贵者清,然有格清,有调清,有才清。才清者, 王、孟、储、韦之类是也。若格不清则凡,调不清则冗,思不 清则俗。王、杨之流丽,沈、宋之丰蔚、高、岑之悲壮,李、 杜之雄大,其才不可概以清言,其格与调与思,则无不清者。 胡应麟《诗薮》 外编卷四

清者,超凡绝俗之谓,非专于枯寂闲谈之谓也。婉者,深 厚隽永之谓,非一于软媚纤靡之谓也。子建、太白,人知其华 藻,而不知其神骨之清; 枯寂闲淡,则曲江、浩然矣。杜陵, 人知其老苍,而不知其意致之婉; 软媚纤靡,则六代、晚唐 矣。同上

诙谐者,诗之趣也。韩、苏七古,妙处往往在此,然不诡 于正,不似近日名家肆口乱道,直戏场中之打诨,茶坊中之快 书耳,徒以快一时之意,在己为轻薄之招牌,在人为乱性之狂 药,雅道蟊贼,莫甚于此! 崔旭《念堂诗话》卷二

险怪则昉于景纯,造语精圆,明远因之,敢趋危仄。退之 力摹,颇伤清雅,表圣谓其掀雷抉霆,蔡百衲谓其山立霆碎, 直是惊孱谔怯也。山谷以太白好作奇语,自是文章之病。若顾 况偏于逸歌长句,皇甫湜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 非常人能及,亦徒自苦。牧之序长吉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 足为其虚荒幻诞,又岂诗教应有? 盖东野奇而古,退之奇而 肆,长吉奇而艳,或各逞其趣。沿此习者,卢仝自号僻王,与 马异并尚险怪矣。逮至李洞,人但诮其僻涩,而不能贵其奇 峭,尤觉无识于是。王建云:“鞭驱险句最先投。”韦庄云:“撅奇 诗句望中收。”坡公亦云:“愿君发豪句,嘲诙破天悭。”余谓: 愁 余酲后,忍俊不禁,则可; 专此矜长,将色厉内荏,识者名之 虚胀。胡寿芝《东目馆诗见》 卷三

凄怨则安仁号称能叙悲怨,而词多古意,正自无碍。固知 李都尉源出楚辞,是以文以凄怨为工也。观嗣宗词多感慨,而 厥旨渊放,归趣难求; 越石身丁厄运,善叙丧乱,多感恨之 语,而自有清拔之气,想见二公高妙。若仲言诗极清巧,论者 谓每篇苦辛,饶贫寒气,正乃无谓。郊、岛以刻琢穷苦之词为 工,似出有意为之者,倘亦由其性近耳。刘叉谓“酸寒孟夫子” 遗山谓“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齐己 《读贾岛 诗》曰:“遗篇三百首,首首是遗冤。”后村曰“使皆学郊、岛, 无不咽于陵之李,而食首阳之薇矣。”善夫杨嗣宗曰:“穷薄之 士,昧于识理,大都效尤蹈此。东坡云: 诗人例穷蹇,秀句出 寒饿,此言误人不少。” 同上

退之悲诗三百六十首,哭泣者三十首。乐天乐诗二千八百 首, 饮酒者九百首。 杨诚斋有诗云:“刘驾及于??, 死爱作苦 语。未必真许愁,说得乃尔苦。一字入人目,螫得两睫雨。坐 令无事人,吞刀割肺腑。”可谓善吊穷愁之作。学者当于韩、白 自择之。同上

诗家上乘,生动为先。少陵擅长,此其秘享。即盛唐王、 岑,初唐沈、宋,何勿皆然。顾惟工稳之余,天才敏秀,乃能 以笙簧之雅奏,谱脆滑之新声,是俊逸清新,正高亮老苍之进 境也。由云龙《定庵诗话》卷上

病犯


诗有二俗: 一曰鄙俚俗,二曰古今相传俗。诗曰:“小妇无 可作,挟琴上高堂。”此俗类也。皎然 《诗议》

平头: 第一句上字、第二句上字,第一句第二字、第二句 第二字,不得同声。……上尾: 第一句末字、第二句末字,不 得同声。……蜂腰: 第一句中第二字、第五字不得同声。…… 鹤膝: 第一句末字、第三句末字,不得同声。……大韵: 一韵 以上,不得同于韵字。如以“新”字为韵,勿复用“邻”、“亲”等 字。……小韵: 二句内除本韵,若已有“梅”字,不得复用 “开”、“来”字。……正纽: 凡四声为一纽,如“壬”、“荏”、 “衽”、“入”,诗二句内,已有“壬”字,则不得复有“荏”、“衽”、 “入”等字。……傍纽: 双声是也。如诗二句内有“风”一字,则 不得复有此等字。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西卷引李善 经 《文笔十病得失语》

文二十八种病: 一曰平头 或一六之犯名水浑病, 二七之犯名火灭病, 二曰上尾 或名土崩病, 三曰蜂腰, 四曰鹤膝, 五曰大韵 或名触绝病, 六曰小韵 或名伤音病, 七曰傍纽 亦名大纽, 或名爽绝病, 八曰正纽 亦名小纽, 或名爽切病, 九曰水浑 或本九曰木枯, 十曰火灭 或十曰金缺, 十一曰阙偶, 十二曰繁说 或名疣赘, 崔名相类, 十三曰龃龉 或名不调, 十四曰丛聚 或名丛木, 十五曰忌讳,十六曰形迹 崔同, 十七曰傍突, 十八曰翻语 崔同, 十九曰长撷腰 或名束, 二十曰长解镫 或名散, 二十一曰支离, 二十二曰相滥 崔同, 二十三曰落节, 二十四曰杂乱,二十五曰文赘 或名涉俗, 二十六曰相反, 二十七曰相重, 二十八曰骈拇。

第一,平头。平头诗者,五言诗第一字不得与第六字同 声,第二字不得与第七字同声。同声者,不得同平上去入四 声,犯者名为犯平头。……

第二,上尾 或名土崩病。上尾诗者,五言诗中,第五 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名为上尾。……

第三,蜂腰。蜂腰诗者,五言诗一句之中,第二字不得与 第五字同声。言两头粗,中央细,似蜂腰也。……

第四鹤膝。鹤膝诗者,五言诗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 声。言两头细,中央粗,似鹤膝也,以其诗中央有病。……

第五,大韵 或名触绝病。大韵诗者,五言诗若以“新” 为韵,上九字中,更不得安“人”、“津”、“邻”、“身”、“陈”等字, 既同其类、名犯大韵。……

第六,小韵 或名伤音病。小韵诗,除韵以外,而有迭 相犯者,名为犯小韵病也。……

第七,傍纽 亦名大纽,或名爽绝病。傍纽诗者,五言 诗一句之中有“月”字,更不得安“鱼”、“元”、“阮”、“愿”等之 字,此即双声,双声即犯傍纽。亦曰,五字中犯最急,十字中 犯稍宽。如此之类,是其病。……

第八,正纽 亦名小纽,亦名爽切病。正纽者,五言诗 “壬”、“衽”、“任”、“入”,四字为一纽; 一句之中,已有“壬” 字,更不得安“衽”、“任”、“入”等字。如此之类,名为犯正纽之 病也。……

第九,水浑病,谓第一与第六之犯也。……

第十,火灭病,谓第二与第七之犯也。……

第九 又,木枯病,谓第三与第八之犯也。……

第十 又,金缺病,谓第四与第九之犯也。……

第十一,阙偶病,谓八对皆无,言靡配属,由言匹偶,因 以名焉。……

第十二,繁说病,谓一文再论,繁词寡义。或名相类,或 名疣赘。……

第十三,龃龉病者,一句之内,除第一字及第五字,其中 三字,有二字相连,同上去入是。若犯上声,其病重于鹤 膝,此例文人以为秘密,莫肯传授。上官仪云:“犯上声是斩 刑,去入亦绞刑。”……

第十四,丛聚病者,如上句有“云”,下句有“霞”,抑是 常。其次句复有“风”,下句复有“月”。“云”、“霞”、“风”、“月”, 俱是气象,相次丛聚,是为病也。……

第十五,忌讳病者,其中意义,有涉于国家之忌是也。……

第十六,形迹病者,谓于其义相形嫌疑而成。……

第十七,傍突病者,句中意旨,傍有所突触。……

第十八,翻语病者,正言是佳词,反语则深累是也。……

第十九,长撷腰病者,每句第三字撷上下两字,故曰撷 腰,若无解镫相间,则是长撷腰病也。……

第二十,长解镫病者,第一、第二字意相连,第三、第四 字意相连,第五单一字成其意,是解镫; 不与撷腰相间,是长 解镫病也。……

第二十一,支离。不犯诗曰:“春人对春酒,新树间新花。” 犯诗曰:“人人皆偃息,唯我独从戎。”

第二十二,相滥或名繁说,谓一首诗中再度用事,一 对之内反复重论,文繁意叠,故名相滥。……

第二十三,落节。凡诗咏春,即取春之物色; 咏秋即须序 秋之事情。或咏今人,或赋古帝,至于杂篇咏,皆须得其深 趣,不可失义意。假令黄花未吐,已咏芬芳; 青叶莫抽,逆言 蓊郁; 或专心咏月,翻寄琴声; 或□意论秋,杂陈春事; 或无 酒而言有酒; 无音而道有音: 并是落节。若是长篇托意,不许 限。……

第二十四,杂乱。凡诗发首诚难,落句不易。或有制者, 应作诗头,勒为诗尾; 应可施后,翻使居前: 故曰杂乱。……

第二十五,文赘 或名涉俗病。凡五言诗,一字文赘, 则众巧皆除; 片语落嫌,则人竞褒贬。今作者或不经雕匠,未 被揣磨,辄述拙成,多致纰缪。虽理义不失,而文不清新; 或 用事合同,而辞有利钝。……

第二十六,相反,谓词理别举是也。……

第二十七,相重,谓意义重叠是也。或名枝指也。……

第二十八,骈拇者,所谓两句中道物无差,名曰骈拇。 同上书西卷

夫为诗者,难得全篇造于玄妙。《送人宰蓝田》:“瘦马稀餐 粟,羸童不识钱。如君清苦节,到处有人传”。或曰: 此诗病 在何处? 曰: 上有两句了,又言清苦,是重叠也。贾岛《赠蓝 田主簿》:“久别丹阳浦,时时梦钓船。”如此断句,方为佳矣。 文彧《文彧诗格》

诗有七病: 一曰骈经之病,二曰钓锁之病,三曰轻浮之 病,四曰剪辞之病,五曰狂辞之病,六曰逸辞之病,七曰背题 离目之病。凡此七病,作诗人切忌之矣。保暹 《处囊 诀》

或人问诗于邓子,邓子曰: 诗有四忌。学白居易者忌平 易,学李长吉者忌奇僻,学李太白者忌怪诞,若学作举子诗 者,尤忌说功名。平易之过,如钞录账目,了无精采。奇僻之 过,如作隐语,专以罔人。怪诞之过,有类乞丐道人,作飞仙 无根语。论功名之过,如谄谀卦影,诗不说青则必论旌麾,此 尤可羞也。若能不作此数格,然后可以论诗。邓肃《诗 评》

不知诗病,何由能诗? 不观诗法,何由知病? 名家者各有 一病,大醇小疪,差可耳。姜夔 《白石道人诗说》

学诗先除五俗: 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 字,五曰俗韵。严羽 《沧浪诗话·诗法》

有语忌,有语病。语病易除,语忌难除。语病古人亦有 之,唯语忌则不可有。同上

最忌骨董,最忌趁贴。同上

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韵忌散缓,亦忌迫 促。同上

沈休文所载“八病”,如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 小韵、旁纽、正纽,以上尾、鹤膝为最忌。休文之拘滞,正与 古体相反,唯近律差有关耳,然亦不免商君之酷。今按“平头” 谓第一字不得与第六字同平声,律诗如“风劲角弓鸣,将军猎 渭城”,“风”之与“将”,何损其美?“上尾”谓第五字不得与第十 字同声,如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虽隔韵,何害? 律固无是矣,使同韵如前诗“鸣”之与“城”,又何妨也?“蜂腰” 谓第二字与第四字同上去入韵,如老杜“望尽似犹见”,江淹 “远与君别者”之类,近体宜少避之,亦无妨。“鹤膝”第五字不 得与第十五字同,如老杜“水色含群动,朝光接太虚。年侵频 怅望”之类,八句俱如是,则不宜,一字犯亦无妨。五“大 韵”,谓重叠相犯,如“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炉”,又“端坐苦 愁思,揽衣起西游”,“胡”与“炉”、“愁”与“游”犯 。六“小韵”, 十字中自有韵,如“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明”与“清” 犯。七“傍纽”,十字中已有“田”字,不得着“宣”、“延”字。八 “正纽”,十字中已有“壬”字,不得着“衽”、“任”。后四病尤无 谓,不足道也。王世贞 《艺苑卮言》卷三

点染风花,何妨少为失实? 若小小送别,而动欲沾巾; 聊 作旅人, 而便云万里; 登陟培??, 比拟华、 嵩; 偶遇庸人, 颂 言良哲; 以至本居泉石,更怀遁世之思; 业处欢娱,忽作穷途 之哭。准之立言,皆为失体。《记》 曰:“志之所至,诗亦至 焉。”本乎志以成诗,恶有数者之患? 沈德潜《说诗晬 语》卷下

用意过深,使气过厉,抒藻过秾,亦是诗家一病。故曰: “穆如清风。” 同上

陋习略举有五: 一曰不择题,二曰限韵,三曰步韵,四曰 滥用,五曰犯古人成语。夫欲作好诗,必先择好题; 今人作 诗,喜用纤小之题,或用俗题,或用自择不稳之题,观其题 劣,则诗不览可知矣。若夫限韵,不过欲以险字窘人耳; 不求 诗工,只夸韵险,井蛙之见,非大方所取也。步韵尤今日通 病,此例宋人作俑,前此未有也。观唐人唱和之什,不必同 韵、同体,况步韵乎?今一诗成,步者纷纷,一韵屡见,如蔗 相重嚼,有何滋味? 牵扯凑合,梏人才情,导人苟简,诖误后 学,莫此为甚。滥用者由欲广声气,故索之即应,有以介寿索 者,有以哀挽索者,有以歌颂索者,有以旌表索者,此等甚 多。诗既不佳,徒劳神思,或预办套语,临时书付,诗名愈 广,诗品愈卑; 更有逢人辄赠,用充礼物,诗之不幸,一至于 此,大可伤也。偷句最为钝贼,词家深以为戒。连用三字,便 觉索然; 偶犯,速改可也。李沂 《秋星阁诗话》

凡俗非浅鄙之谓,谓立意不高,必乏气韵,俗在骨,不可 挑也。渠伊心脾,非作诗料,故乃尔。微之称少陵脱弃凡近。 山谷称太白不主故常。又论庾开府曰:“宁用字不工,不使语 俗”,此少陵推为清新者在是。崔德符曰: 工则未论,大要忌 俗,即后山所云“宁僻毋俗”也。惟子厚雄深简淡,乃能拔俗。 胡寿芝 《东目馆诗见》卷三

说诗当去三弊: 曰泥,曰凿,曰碎。执典实训诂而失意 象,拘格式比兴而遗性情,谓之泥。厌旧说而求新,强古人以 就我,谓之凿。释乎所不足释,疑乎所不必疑,谓之碎。 陈仅《竹林答问》

诗不可入词曲尖巧轻倩语,不可入经书板重古奥语,不可 入子史僻涩语,不可入稗官鄙俚语,不可入道学理语,不可入 游戏趣语,并一切禅语丹经修炼语,一切杀风景语,及烂熟典 故与寻常应付公家言,皆在所忌,须扫而空之,所谓陈言务去 也。朱庭珍《筱园诗话》卷四

诗一戒滞累尘腐,一戒轻浮放浪。凡出辞气,当远鄙倍, 诗可知矣。刘熙载《艺概·诗概》

小巧是诗人所戒,如“仰蜂粘落絮,行蚁上枯梨”、“红入桃 花嫩,青归柳叶新”。俳优是诗人所戒,如“家家养鸟鬼,顿顿 食黄鱼”。粗俗是诗人所戒,如“仰面贪看鸟,回头错认人”之 类。虽出自少陵,不可学也。施补华《岘佣说诗》

《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一首,前辈多赏之。然此诗实有 村气; 真则可,村则不可,几微之界,学者自辨。同 上

《牵牛织女》一诗,陈戒游女,语多迂腐。佻薄非诗,迂 腐亦非诗也。同上

《八哀》诗洋洋大篇,然中多拙滞之语,盖极意经营而失 之者也。“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刻意求工,必至拙矣。 同上

精工锻炼


夫用文字要清浊相半,言虽容易,理必求险,句忌凡俗, 意便质厚。如郑谷《送友人》诗:“流年俱老大,失意自东 西”,此君子离位也。郑谷《沙苑》诗:“日暮前心速,愁闻孤 雁声”,此贤人他适也。齐己 《落照》诗:“夕照背高台、残钟 残角催”,右君昏而德音薄矣。郑谷《冬日书晴》:“云横汉水乡 魂断,雪满长安酒价高”,右佞臣横行也。郑谷《春晓书晴》: “莺春雁夜长如此,赖有幽居近酒家”,此失志而自销愁也。齐 己 《静院》诗:“浮生已向空王了,箭急光阴一任催”,此句凡 君子思退也。郑谷 《杭州城楼》 诗:“岁穷归未得,必逐片帆 还”,此君子舍此适彼。李建勋《留别钟山》:“偏寻云壑重题 石,欲下山门更倚松”,此忧国之情未废也。虚中《寄空图》: “岂思为邻者,西南太岳青”,此未忘臣节也。今之词人,循依 此格,则自然无古无今矣。徐衍《风骚要式》

凡为诗须积磨炼: 一曰炼句,二曰炼意,三曰炼字。意有 暗钝粗落,句有死机、沉静、琐涩,字有解句、义同、紧慢。 以上三格皆须微意细心,不须容易。一字若闲,一联俱失。故 古诗云:“一个字未稳、数宵心不闲。” 徐寅 《雅道机 要》

炼字、炼句、炼意、炼格。炼句不如炼字,炼字不如炼 意,炼意不如炼格。白居易 《金针诗格》

管子曰:“事无终始,无务多业。”此言学者贵能成就也。唐 人为诗,量力致公,精思数十年,然后名家。杜工部云:“更觉 良工用心苦。”然岂独画手心苦耶! 刘攽 中山诗话》

诗人以诗主人物,故虽小诗,莫不埏蹂极工而后已。所谓 旬锻月炼者,信非虚言。小说: 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 依旧笑春风”。后以其意未全,语未工,改第三句曰:“人面只 今何处在”,至今所传此两本,唯 《本事诗》 作“只今何处 在”。唐人工诗,大率都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 意为主耳。后人以其有两“今”字,只多行前篇。沈括 《梦溪笔谈》 卷一四

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皆拙固无 取。使其皆工,则峭急而无古气,如李贺之流是也。然后世学 者,当先学其工者,精神气骨,皆在于此。如 《望岳》诗云: “齐鲁青未了。”《洞庭》诗云:“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语 既高妙有力,而言东岳与洞庭之大,无过于此。后来文士极力 道之,终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岳》第二句如此,故先 云:“岱宗夫如何?”《洞庭》诗先如此,故后云:“亲朋无一字, 老病有孤舟。”使《洞庭》诗无前两句,而皆如后两句,语虽 健,终不工。《望岳》诗无第二句,而云:“岱宗夫如何”,虽曰 乱道可也。今人学诗多得老杜平慢处,乃邻女效颦者。余旧日 尝爱刘梦得《先主庙》诗,山谷使余读李义山 《汉宣帝》诗, 然后知梦得之浅近。又尝爱崔涂 《孤雁》诗云:“几行归塞尽, 念尔独何之”八句; 公又使读老杜“孤雁不饮啄”者,然后知崔 涂之无奇。《老杜补遗》 云:“鲍当 《孤雁》 诗云:‘更无声接 续,空有影相随’,孤则孤矣,岂若子美‘孤雁不饮啄,飞鸣犹 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含不尽之意乎?” 范 温 《潜溪诗眼》

诗,最难事也。吾于他文不至蹇涩,惟作诗甚苦。悲吟累 日,仅能成篇。初读时,未见羞处,姑置之; 明日取读,瑕疵 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比之前时,稍稍有加焉。复 数日,取出读之,疵病复出。凡如此数四,方敢示人,然终不 能奇。李贺母责贺曰:“是儿必欲呕出心乃己!”非过论也。今之 君子,动辄千百言,略不经意,真可愧哉! 强幼安 《唐 子西文录》

陈去非尝为余言: 唐人皆苦思作诗,所谓“吟安一个字, 捻断数茎?”、“句向夜深得, 心从天外归”、“吟成五字句, 用破 一生心”、“蟾蜍影里清吟苦,舴艋舟中白发生”之类是也。故造 语皆工,得句皆奇,但韵格不高,故不能参少陵逸步。 葛立方 《韵语阳秋》 卷二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李商老云: 尝见徐 师川说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迹,其初云:“桃花欲共杨花语”, 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字不厌改也。不然,何以有日锻月 炼之语? 阙名 《漫叟诗话》

百炼为字,千炼成句。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八引 皮日休语

诗非苦吟不工,信乎? 古人如孟浩然,眉毛尽落; 裴祜袖 手,衣袖至穿; 王维走入醋瓮,皆苦吟之验也。朱承爵 《存余堂诗话》

或曰: 诗,适情之具。染翰成章,自然高妙,何必苦思以 凿其真? 予曰:“新诗改罢自长吟”,此少陵苦思处。使不深入 溟渤,焉得骊颔之珠哉? 谢榛《四溟诗话》卷二

诗不厌改,贵乎精也。唐人改之,自是唐语; 宋人改之, 自是宋语,格词不同故尔。省悟可以超脱,岂徒斫削而已。 同上

古人为诗,不惮改削,故多可传,杜子美有“新诗改罢自 长吟”,韦端己有“卧对南山改旧诗”之句是也。尝观唐人诸 选,字有不同,句有增损,正由前后窜削不一故耳。如沈佺期 “卢家郁金堂”,《搜玉集》较金本,但“”作“小妇”、 “音书”作“军书”,《才调集》则“卢家”作“织锦”、“白 狼”作“白驹”、“谁谓”作“谁知”、“更教”作“使妾”,不但工拙不 侔,其乖调竟似梁陈。然《才调集》乃唐末人选,而犹未从改 本者,盖彼但见初本,尚未见改本故也。又《国秀集》载王湾 《次北固山下作》 云:“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 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由达,归 雁落阳边。”《河岳英灵集》首二句作“南国多新意,东行伺早 天”,第三句作“潮平两岸失”,末二句作“归来观气象,唯向此 中偏”。题曰《江南意》,其工拙更为霄壤。若谓后人窜易,岂 至并其题而易之耶? 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一三

诗贵自然而又不害乎锤锻, 所谓良金不惮冶, 美玉不嫌 雕琢也。毛先舒《诗辩坻》卷三

杜少陵诗云:“语不惊人死不休。”卢延逊云:“险觅天应闷, 狂搜海亦枯。”贾阆仙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甚至走入 醋甕,以被蒙头者,皆苦思也。余谓不独作诗,如作文章、词 赋,谁曰不然? 谢堃 《春草堂诗话》卷二

诗之为道,非造微不足以名家。故唐人皆尽一生之力而为 之,至于字字皆练,得之甚难,但患观者灭裂,则不见其工 耳。田同之《西圃诗说》

诗不可不造句。江中日早,残冬立春,亦寻常意思。而王 湾云:“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经锤炼,便成警绝,宜 张曲江悬以示人。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

余见史称孟浩然苦吟,眉毫脱尽,王维构思,走入醋甕, 可谓难矣。今读其诗,从容和雅,如天衣之无缝,深入浅出, 方臻此境。唐人有句云:“苦吟僧入定,得句将成功。” 袁 枚 《随园诗话》 卷七

孟郊蹇涩穷僻,真苦吟而成。裴说以苦吟难得为工。刘昭 禹为诗刻苦,尝曰:“句向夜中得,心从天外归。”又曰:“苦吟觅 句,若掘得玉合子底,必有盖,但须精心求之。”周朴吟诗苦 涩,搜奇抉思,日旰忘返,逢一负薪叟,忽持之曰:“得之 矣”,罕不笑者。其见于自咏,则少陵“更觉良工用心苦”,又 “知君苦思缘诗瘦”太白讥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 作诗苦”; 退之“肠肚镇煎烛”,又“不用雕琢愁肝肾”,又“君 歌声酸辞且苦”皆讥东野语; 东野“苦吟神鬼愁”; 贾岛“两 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李频“只将五字句,用破一生心”; 裴说“苦吟僧入定,得句将成功”; 乐天“刮骨清吟得似无”; 微 之“搜天斡地觅诗情”,又“刮骨直穿由苦斗,梦肠翻出暂闲 行”; 薛能“千题万咏过三旬,忘食贪魔作瘦人”; 林宽“琢诗方 到骨”, 又“发枯穷律韵”; 卢延让“吟安一个字, 捻断数茎?。 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 杜牧“欲识为诗苦,秋霜若在 心”; 王建“炼精诗句一头霜”; 喻凫“诗苦白云知”; 曹松“冥心 坐似痴,寝食亦如遗”; 刘威“都由苦思无休日,已证前贤不到 心”; 郑谷“搜景驰魂入杳冥”; 方干“才吟五字句,又白几茎 髭”; 陆龟蒙“觅句难于下赵城”; 贯休“觅句如顽坐,严霜打不 知”,又“难得始为诗”,又“诗成鬓亦丝”,又“吟狂鬼神走”; 齐己“觅句如探虎”; 寒山“札札用心力”; 唐山人 《题诗瓢》“作 者方知吾苦心”。……以上句均有深味,非作手不辨。 胡寿芝 《东目馆诗见》 卷三

改之得者: 郑谷改齐己“昨夜几枝开”,“几”字为“一”字; 齐己改张迥“虬?白也无”为“黑在无”; 方干改李频《四皓》诗 “鹤毳不为臣”,“为”字作“称”字; 宋子京改老杜“握节汉臣归” 为“秃节”; 王半山改谢贞“风定花犹舞”为“犹落”; 韩子苍改曾 吉甫“白雪堂中曾草诏”,“中”字为“深”字,吉甫以为一字师; 坡公改介甫“平地风烟飞白鸟”,“飞”字为“横”字; 周紫芝改滕 元发“天光直与水相连”,“直”字为“自”字; 萧楚材改张乖厓“独 恨太平无一事”,“恨”字为“幸”字,公曰:“萧弟一字之师也”。 遗山诗:“水绕孤城闲不流”,自注:“元是‘深’字,知几请予改 作‘闲’字”。虞伯生诗:“山连阁道晨留辇,野散周庐夜属橐”, 子昂改“山”为“天”,“野”为“星”,伯生心服焉。伯生又改萨天 锡:“地湿厌闻天竺雨”,“闻”字为“看”字; 沈石田改都穆《节妇 吟》“青灯泪眼枯”,“灯”字为“春”字。其因规自改者,皎然以王 贞白“此波涵帝泽”,“波”字不佳,贞白遂改“中”字,与皎然掌 中所拟同; 齐己谒郑谷,有“别下著僧床”,谷曰:“请改一字, 乃得相见”,数日,己以“扫”字易“下”字。或点金,或换骨, 顿判仙凡。同上

改之失者: 宋敏求改杜“白鸥没浩荡”,“没”字为“波”字, 坡公谓觉全篇神气索然。又改张继“螟色赴春愁”,“赴”字为 “起”字,荆公谓: 若是“起”字,谁不能到! 而荆公亦改杜“天 阙象纬逼”为“天阅”,山谷极言其是,刘贡父曰:“直是怕他”, 盖荆公好改人句,往往活者改死,灵者改笨。若梦得见思黯 诗,飞笔点窜,牛深憾之,至作相才吐,梦得愧悔以戒子孙。 同上

自然天成


作诗如绣花女,令笼络枝叶而己,无过不及乃善。 冯贽《云仙杂记》

李元宾言:“文贵天成,强不高也。”李翰又言:“文章如千兵 万马,而无人声。”钱易《南部新书》

天下事有意为之,辄不能尽妙,而文章尤然。文章之间, 诗尤然。世乃有日锻月炼之说,此所以用功者虽多,而名家者 终少也。晚唐诸人议论虽浅俚,然亦有暗合者,但不能守之 耳。所谓“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者,使所见果到此,则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有何不可为?惟徒能言之, 此禅家所谓语到而实无见处也。往往有好句当面蹉过,若“吟 成一个字,捻断几茎须”,不知何处合费许多辛苦?正恐虽捻 尽须,不过能作“药杵声中捣残梦,茶铛影黑煮孤灯”句耳。人 之相去,固不远哉! 蔡启 《蔡宽夫诗话》

篇章以含蓄天成为上,破碎雕锼为下。如杨大年西昆体, 非不佳也,而弄斤操斧太甚,所谓七日而混沌死也。以平夷恬 淡为上,怪险蹶趋为下。如李长吉锦囊句,非不奇也,而牛鬼 蛇神太甚,所谓施诸廊庙则骇矣。张表臣 《珊瑚钩诗 话》卷一

诗有天机,待时而发,触物而成,虽幽寻苦索,不易得 也。如戴石屏“春水渡傍渡,夕阳山外山”,属对精确,工非一 朝,所谓“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谢榛《 四溟诗 话》卷二

范德机曰: 绝句则先得后两句,律诗则先得中四句。当以 神气为主,全篇浑成,无饾饤之迹,唐人间有此法。同 上

意巧则浅,若刘禹锡“遥望洞庭湖水面,白银盘里一青螺” 是也。句巧则卑,若许用晦“鱼下碧潭当镜跃,鸟还青嶂拂屏 飞”是也。同上

绝去形容,独标真素,此诗家最上一乘。本欲素而巧出 之,此中唐人之所以病也。陆时雍《诗镜总论》

诗贵自然。云因行而生变,水因动而生文,有不期然而然 之妙,唐人能有之。徐增《而庵诗话》

“更喜年芳入睿才”与“诗成珠玉在挥毫”可称双绝。不知者 以“入”字、“在”字为用字之巧,不知渠自顺手凑著。王 夫之《薑斋诗话》卷二

前辈有教人炼字之法,谓如老杜“飞星过水白,落月动沙 虚”,是炼第三字法,“地坼江帆隐,天清木叶闻”,是炼第五字 法之类。不知古人落想便幻,触景便幽,“飞星过水白”,与 《人日》诗“云随白水落”,皆当时实有此境,入他想中,无非 空幻。“落月动沙虚”,则满眼是幻,不可思议,但非老杜形容 不出耳。岂胸中先有“飞星水白”、“落月沙虚”八字,而后炼 “过”、“动”二字以欺人乎?“天清木叶闻”与孟浩然“荷枯雨滴 闻”,两“闻”字亦真亦幻,皆以落韵自然为奇,即作者亦不自 知,何暇炼乎?落韵自然,莫如摩诘,如“潮来天地青”、“行踏 空庭落叶声”;“青”字、“声”字偶然而落,妙处岂复有痕迹可 寻?总之,本领人下语下字,自与凡人不同,虽未尝不炼,然 指他炼处,却无炉火之迹。若不求其本领,去学他一二字为炼 法,是药汞银,非真丹也。吾尝谓眼前寻常景,家人琐俗事, 说得明白,便是惊人之句。盖人所易道,即人所不能道也。如 “飞星过水”,人人曾见,多是错过,不能形容,亏他收拾点 缀,遂成奇语。骇其奇者,以为百炼方就,而不知彼实得之无 意耳。……诗家固不能废炼,但以炼骨炼气为上,炼句次之, 炼字斯下矣。惟中晚始以炼字为工,所谓“推敲”是也。 贺贻孙 《诗筏》

起承转合,律诗之定法也。然只是初学简板上事。以此法 看 《才调集》,如以尺量天也。《律髓》之诗,大历以后之法 也,大略有是题则有是诗,起伏照应,不差毫发。清紧葱倩, 峭而有骨者,大历也。加以骀宕,姿媚于骨,体势微阔者,元 和、长庆也。清惨入骨,哀思动魂,令人不乐者,广明、龙纪 也。代各不同,文章体法则一。大历以前,则如元气之化生, 赋物成形而□□□,初不知文章之法。谓诗可作八句,读或一 首,□□□或一句取一二字,互相神圣,岂不可哀! 殷 元勋、宋邦绥 《才调集补注》卷一○引冯班语

唐人兴趣天然之句,如常侍“池空菡萏死,月出梧桐高”、 “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嘉州“雷声傍太白,雨在八九 峰”、“饮酒溪雨过,弹棋山月低”,左司“秋山起暮钟,楚雨连 沧海”、“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文房“众岭猿啸重,空江 人语响”,员外“清钟扬虚谷,微月深重峦”。此等落句,每一 讽诵,直有成连移情之叹。叶矫然 《龙性堂诗话》 续 集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者,非奇险怪诞之谓也; 或至理名 言,或真情实景,应手称心,得未曾有,便可震惊一世。子美 集中,在在皆是,固无论矣。他如王昌龄“奸雄乃得志”一篇 云:“一人计不用,万里空萧条。”千古而下读之,觉皇甫郦之论 董卓,张曲江之判禄山,李湘之策庞勋,古来恨事,历历在 目。寻常十字,计关宗社,非惊人语乎?李太白之“秦人相谓 曰: 吾属可去矣。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以史中叙事法 用之于诗,但觉安祥妥适,非惊人语乎? 刘禹锡之“风吹落叶 填宫井,火入荒陵化宝衣”,李商隐之“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 垂杨有暮鸦”,不过写景句耳,而生前侈纵,死后荒凉,一一 托出,又复光彩动人,非惊人语乎? 韦应物之“欲持一瓢酒, 远慰凤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高简妙远,太音声 希,所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非惊人语乎?若李长吉,必藉瑰 辞险语以惊人,此魔道伎俩,正仙佛所不取也。方南堂 《辍锻录》

贪自然者,多涉率易粗俚。自然而工,乃真自然矣。 纪昀 《瀛奎律髓刊误》 卷二九张文潜《发长平》评语

自然乃文字美名,实文字老境。功候未深,必不能到。初 学宜用艰苦工夫,以洗炼为主,久而精力弥满,出之裕如,渐 近自然,方臻妙境。若入手即求自然,必有粗率病,且有油滑 病。人皆知粗率油滑之为病,不知病根即在妄求自然。更有身 受其病,迷而不悟,反笑他人用力艰苦,引古人以自夸者。夫 古人流传之作,大段自然,岂知其自然皆自艰苦来乎?不识本 来之艰苦,但见眼前之自然,摹古益久,去古益远,终身无成 就之日。《瀛奎律髓》卷二九张文潜《发长平》 许印芳 评语

推陈出新

 作者须知复、变之道,反古曰复,不滞曰变。若惟复不 变,则陷于相似之格,其状如驽骥同厩,非造父不能辨; 能知 复变之手,亦诗人之造父也。以此相似一类,置于古集之中, 能使弱手视之眩目, 何异宋人死鼠为玉璞, 岂知周客???而笑 哉! 又复、变二门,复忌太过,诗人呼为膏肓之疾,安可治 也。如释氏顿教学者,有沉性之失,殊不知性起之法,万象皆 真。夫变若造微,不忌太过,苟不失正,亦何咎哉! 如陈子昂 复多而变少,沈、宋复少而变多。今代作者不能尽举,吾始知 复变之道,岂惟文章乎? 在儒为权,在文为变,在道为方便。 后辈若乏天机,强效复古,反令思扰神沮。何则? 夫不工剑 术,而欲弹抚干将、太阿之铗,必有伤手之患,宜其诫之哉! 皎然 《诗式》 卷五

三不同语意势: 不同可知矣。此则有三同,三同之中,偷 语最为钝贼。如汉定律令,厥罪必书,应为酂侯务在匡佐,不 暇采诗。致使弱手芜才,公行劫剥。若评质以道,片言可折, 此辈无处逃刑。其次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若欲一例平 反,诗教何设? 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偷狐 白裘于阃域中之手。吾亦赏俊,从其漏网。

偷语诗例: 如陈后主《入隋侍宴应诏诗》:“日月光天德”, 取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日月光太清”。上三字同,下二字 义同。

偷意诗例: 如沈佺期《酬苏味道诗》:“小池残暑退,高树 早凉归”,取柳恽《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 树秋。”

偷势诗例: 如王昌龄《独游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 雁。悟彼飞有适,嗟此罹忧患”,取嵇康《送秀才入军诗》:“目 送归鸿, 手挥五?。 俯仰自得, 游心泰玄”。 同上

凡作文,必须看古人及当时高手用意处,有新奇调学之。 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南卷

凡诗者,虽以敌古为上,不以写古为能。立意于众人之 先,放词于群才之表,独创虽取,使耳目不接,终患倚傍之 手。或引全章,或插一句,以古人相粘二字、三字为力,厕丽 玉于瓦石,殖芳芷于败兰,纵善,亦他人之眉目,非己之功 也,况不善乎? 时人赋孤竹则云“冉冉”,咏扬柳则云“依依”, 此语未有之前,何人曾道?谢诗云“江菼亦依依”,故知不必以 冉冉系竹、依依在杨。常乎傍之,以为有味,此亦强作幽想 耳。且引灵均为证,文谲气贞,本于六经,而制体创词,自我 独致,故历代作者师之。此所谓势不同,而无模拟之能也。若 比君于尧舜, 况臣于稷?, 绮里之高逸, 于陵之幽贞, 褒贬古 贤,成当时之意,虽写全章,非用事也。古诗:“胡马依北凤, 越鸟巢南枝”、“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彭薛才知耻,贡公 不遗荣,或可优贪竟,岂足称达生”,此三例,非用事也。 同上

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 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 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於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也。黄庭坚《答洪驹父书》

山谷云: 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 以有限之才,追无穷 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 骨法; 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如郑谷 《十日菊》 曰:“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此意甚佳,而病在 气不长。西汉文章雄深雅健者,其气长故也。曾子固曰:“诗当 使人一览语尽而意有余”,乃古人用心处。所以荆公菊诗曰: “千花万卉凋零后,始见闲人把一枝。”东坡则曰:“万事到头终 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又如李翰林诗曰:“鸟飞不尽暮 天碧”,又曰:“青天尽处没孤鸿”,然其病如前所论。山谷作 《登达观台》诗曰:“瘦藤拄到风烟上,乞与游人眼界开。不知 眼界阔多少,白鸟去尽青天回。”凡此之类,皆换骨法也。顾况 诗曰:“一别二十年,人堪几回别?”其诗简拔而立意精确。舒王 作《与故人》诗云:“一日君家把酒杯,六年波浪与尘埃。不知 乌石江边路,到老相逢得几回。”乐天诗曰:“临风杪秋树,对酒 长年身。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东坡南中作诗云:“儿童误 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醉红?”凡此之类,皆夺胎法也。学者不 可不知。惠洪 《冷斋夜话》

学诗须有始有卒,自能名家,方不枉下功夫。如罗隐、杜 荀鹤辈,至卑弱,至今不能泯没者,以其自成一家耳。 韩驹、范季随 《陵阳室中语》

诗人发兴选语,往往不约而合。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 虫鸣”,王维也。“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乐天也。司空曙 有云:“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句法王而意参白,然诗家不 以为袭也。范晞文 《对床夜语》卷四

诗恶蹈袭古人之意,亦有袭而愈工,若出于己者。盖思之 愈精,则造语愈深也。魏人章疏云:“福不盈身,祸将溢世。”韩 愈则曰:“欢华不满眼,咎责塞两仪。”李华吊古战场曰:“其存其 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娟娟心目,寝寐见之。” 陈陶则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盖工于前也。 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八引 《隐居语录》 语

因袭者,用前人之语也。以陈为新,以拙为巧,非有过人 之才,则未免以蹈袭为丑。魏道辅云:“诗恶蹈袭,古人亦有蹈 袭而愈工、若出于己者,盖思之精则造语愈深也。”转意者,因 袭之变也。前者既有是语矣,吾因而易之,虽语相反,皆不失 为佳。阙名 《诗宪》

夺胎者,因人之意,触类而长之,虽不尽为因袭,又□不 至于转易,盖亦不同而小异耳。《冷斋夜话》云:“规摹其意而 形容之,谓之夺胎。”换骨者,意同而语异也。《冷斋》云:“不 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朱皞逢年云:“今人皆拆洗诗耳, 何夺胎换骨之有!” 同上

唐人诗句不一,固有采取前人之意,亦有偶然暗合者。如 李白诗:“河阳花作县,秋浦玉为人。”武元衡诗:“河阳县里玉人 闲。”姚合诗:“文字当酒杯。”贾岛诗:“灯下南华卷,祛愁当酒 杯。” 王懋《野客丛书》卷一九

唐人诗句,不厌雷同,绝句尤多。试举其略: 如“忽见陌 头扬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春闺怨》也; 而李频 《春闺怨》 亦云:“红粉女儿窗下羞,画眉夫婿陇西头。自怨愁 容长照镜,悔教征戍觅封侯。”王勃《九日》诗云:“九月九日望 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今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 来”; 而卢照邻 《九日》 诗亦云:“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 积风烟。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杜牧《边上闻胡 笳》诗云:“何处吹笳薄暮天,塞垣高鸟没狼烟。游人一听头堪 白,苏武争禁十九年”; 胡曾诗云:“漠漠黄沙际碧天,问人云 此是居延。停骖一顾犹魂断,苏武争消十九年?”戎昱《湘浦 曲》 云:“虞帝南巡不复还,翠娥幽怨水云间。昨夜月明湘浦 宿,闺中环珮度空山”; 高骈云:“帝舜南巡不复还,二妃幽怨 水云间。当时珠泪垂多少? 只到而今竹尚斑。”白乐天诗:“绿浪 东西南北水,红阑三百九十桥”; 刘禹锡云:“春城三百九十 桥,夹岸朱楼隔柳条。”杜工部诗:“新春看又过,何日是归 年”; 李太白云:“万里关塞断,何日是归年?”莺莺诗:“自从销 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因郎憔悴却羞 郎”; 欧阳詹 《太原妓》诗:“自从销瘦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 郎。欲识旧时云髻样,开奴床上镂金箱。”李贺咏竹云:“无情有 恨何人见,露压烟笼千万枝”; 皮日休咏《白莲》云:“无情有 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坠时。”陆龟蒙《送棋客》诗云“满目山 川似弈棋,况当秋雁正斜飞。金门若召羊玄保,赌取江东太守 归”; 温庭筠《观弈》诗云:“闲对奕秋倾一壶,广羊枰上几成 都。他时谒帝铜水池,便赌宣城太守无。” 杨慎《升庵诗 话》卷八

汉贾捐之《议罢珠崖疏》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 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 想魂乎万里之外。”《后汉·南匈奴传》、唐李华《吊古战场 文》,全用其语意,总不若陈陶诗云:“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 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一变而 妙,真夺胎换骨矣。同上书卷五

作诗最忌蹈袭,若语工字简,胜于古人,所谓“化陈腐为 新奇”是也。谢榛《四溟诗话》 卷二

凡袭古人句,不能翻意新奇,造语简妙,乃有愧古人矣。 谢庄《月赋》:“洞庭始波,木叶微脱”,盖出自屈平“洞庭波兮 木叶下”。譬以石家铁如意,改制细巧之状,此非古良冶手 也。王勃《七夕赋》:“洞庭波兮秋水急”,意重气迫,而短于点 化,此非偷狐白裘手也。许浑《送韦明府南游》诗:“木叶洞庭 波”,然措词虽简,而少损气魄,此非缩银法手也。同 上书卷三

“信唯饿隶,布实黥徒”,班固史赞语也; 王维诗有“亥为 屠肆鼓刀人,赢乃夷门抱关者”。“慨然叹曰,道固不同”,潘岳 诔辞也; 李白诗有“秦人相谓曰,我属可去矣”。虽未必相模 仿,而语格恰同。诗即有韵之文,在所善用耳。胡震亨 《唐音癸签》 卷一一

脱胎换骨者,偷势也。若挦扯吞剥,一钝贼耳。凡所谓翻 案法、脱胎法、换骨法,皆宋人梦中谵语,留一句于胸中,三 生不能知诗。 《瀛奎律髓》 卷二七曾几 《所种竹鞭盛 行》 冯舒评语

后人诗句多有似袭前人者,大抵神与境合,遂尔触笔,不 觉偶同。亦有于增损之间,用意尤精,如李嘉祐诗“水田飞白 鹭,夏木啭黄鹂 ”,而右丞加以“漠漠”、“阴阴”字,更觉精神飞 越,岂尽得以袭取归咎耶? 田同之《西圃诗说》

以诗入诗,最是凡境。经史诸子,一经征引,都入咏歌, 方别于潢潦无源之学曹子建善用史,谢康乐善用经,杜少陵 经史并用。但实事贵用之使活,熟语贵用之使新,语如己 出,无斧凿痕,斯不受古人束缚。沈德潜《说诗晬语》 卷上

诗不学古,谓之野体。然泥古而不能通变,犹学书者但讲 临摹,分寸不失,而己之神理不存也。作者积久用力,不求助 长,充养既久,变化自生,可以换却凡骨矣。同上

观唐人所作,知诗道如蝉脱异形,布种得获,未常不推陈 出新,不失本性也。西昆孤艳,《绿衣》、《硕人》之苗裔也。 《考牧》、《考室》,长吉、玉川之初祖也。储、王田园之趣,肇 自 《豳风》。杜陵之“沉郁顿挫”,昌黎之“妥帖排奡”,胎息于 《生民》、《清庙》。阙名 《静居绪言》

唐人最善于脱胎,变化无迹,读者惟觉其妙,莫测其源。 如谢惠连《捣衣》云:“腰带准畴昔,不知今是非。”张文昌 《白词》则云:“裁缝长短不能定, 自持刀尺向姑前”, 裴说《寄 边衣》云:“愁捻银针信手缝,惆怅无人试宽窄”,非皆本于谢 语乎? 又金昌绪“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 得到辽西。”岑嘉州则脱而为“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 里”,至家三拜先生 按指方干,则又从岑诗翻出云:“昨日草 枯今日生,羁人又动故乡情。夜来有梦登归路,未到桐庐己及 明。”或触影生形,或当机别悟,唐人如此等类,不可枚举。解 得此法,五经、廿一史皆我诗心也。方南堂《辍锻 录》

古人虽宗仰前哲,决不肯蹈其臼科。如少陵集中无古乐 府,而“三吏三别”即效其体; 白香山 《秦中吟》 等篇制题仿 杜,而体又不类焉。香山又有 《放言》七律五首,乃约步兵 《咏怀》、太冲 《咏史》之旨,而束之以律体,虽云“和元九”, 实乃别调孤行,此古人变化出奇之法也。后朱竹垞以经解为韵 语,赵瓯北以史论为韵语,翁覃溪以考据金石为韵语,虽各逞 所长,要以古人无体不备,不得不另辟町畦耳。吴仰贤 《小匏庵诗话》 卷一

新亦非诡异刮龟毛也。退之称长吉能探寻前事,今古末尝 经道者。……老杜云:“赋诗新句稳”,又“诗清立意新”。东野 云:“渊咏文字新”。岑参云:“更得清新否”。权德舆云:“新诗寒 玉韵”。刘得仁云:“刻骨搜新句”。李德裕云:“时辈毁尖新”。 王建云:“自看花样新”。方干云:“织锦虽云用旧机,抽丝起样 更新奇”。胡寿芝 《东目馆诗见》 卷三

诗有无心与前人同者,有诵忆前人诗,久不觉,误用为己 语者,亦竟有袭取者。如郑毅夫之自首免罪者,罕矣。芥隐论 王僧孺、梁元帝同灵运,老杜屡同阴铿,至有一联仅易一二字 者,每云青出于蓝,然总近袭取,不可学。同上

子建“明月照高楼”,德琏“乐饮不知疲”,康乐“步出西城 门”,安仁“但愬杯行迟”,皆有所本,况其余人。或谓乐天“客 告暮将归,主称日未斜”,本之张卫“客赋醉言归,主称露未 稀”,谓唐人重《文选》应尔。然则皎然所列三偷中,“偷语”为 钝贼者,何指? 同上

老杜多取阴铿,不可掩。而祖之者为美其名,曰祖述有 自,非豪杰语也。……太白奇崛,最号不袭前人,而《鸣皋》 一篇,亦首尾楚词。……摩诘有诗名,然好取人文章佳句,人 亦无疵,《玉涧杂书》谓唐以前有此例。罗绍威喜昭谏诗,公 然号曰《偷江东集》,是亦剧贼已。同上

唐人诗之最佳者,每更相仿效,数见不鲜。王湾“潮平两 岸阔,风正一帆悬”,不如太白“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近 于自然。论浑雄,则太白似不如少陵“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 流”。孟襄阳“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不如“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白香山“人家半在船,野水多于地”,不如赵师 秀“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许棠“四顾疑无地,中流忽有 山”不如“天当尽处疑无地,水到中流忽有山”更为圆足。 余云焕 《味疏斋诗话》卷一


流派并称综说


若主人门下处其客者,以法度一则也。

以白居易为广大教化主,上入室杨乘,入室张祜、羊士 谔、元稹,升堂卢仝、顾况、沈亚之,及门费冠卿、皇甫松、 殷尧藩、施肩吾、周元范、况元膺、徐凝、朱可名、陈标、童 翰卿。

以孟云卿为高古奥逸主,上入室韦应物,入室李贺、杜 牧、李馀、刘猛、李涉、胡幽正,升堂李观、贾驰、李宣古、 曹邺、刘驾、孟迟,及门陈润、韦楚老。

以李益为清奇雅正主,上入室苏郁,入室刘畋,僧清塞、 卢休、于鹄、杨洵美、张籍、杨巨源、杨敬之、僧无可、姚 合,升堂方干、马戴、任蕃、贾岛、厉元、项斯、薛寿 涛,及门僧良乂、潘诚、于武陵、詹雄、卫准、僧志定、喻 凫、朱庆余。

以孟郊为清奇僻苦主,上入室陈陶、周朴,及门刘得仁、 李溟。

以鲍溶为博解宏拔主,上入室李群玉,入室司马退之、张 为。

以武元衡为瑰奇美丽主,上入室刘禹锡,入室赵嘏、长孙 佐辅、曹唐,升堂卢频、陈羽,许浑、张萧远,及门张陵、章 孝标、雍陶、周祚、袁不约。 《全唐文》 卷八一七张为 《诗人主客图序》

以人而论, 则有……沈宋体 佺期、 之问, 陈拾遗体陈子昂, 王杨卢骆体 王勃、 杨炯、 卢昭邻、 骆宾王, 张曲江体 始兴文献公九龄, 少陵体, 太白体, 高达夫体 高常侍适, 孟浩然体, 岑嘉州体 岑参, 王右丞体 王维,韦苏州体 韦应物, 韩昌黎体, 柳子厚体, 韦柳体 苏州与仪曹合言之, 李长吉体, 李商隐体 即西昆体也, 卢仝体,白乐天体, 元白体 微之、 乐天, 其体一也。 杜牧之体, 张籍王建体 谓乐府之体同也, 贾浪仙体, 孟东野体, 杜荀鹤体。 严羽 《沧浪诗话·诗体》

以人论,……沈宋体、陈拾遗体、少陵体、高达夫体、太 白体,孟浩然体,韦柳体、韩昌黎体、孟郊体、王右丞体、李 商隐体。周履靖 《骚坛秘语》卷下

晚唐之诗分为二派: 一派学张籍,则朱庆馀、陈标、任 蕃、章孝标、司空图、项斯其人也; 一派学贾岛,则李洞、姚 合、方干、喻凫、周贺、“九僧”其人也。其间虽多,不越此二 派; 学乎其中,日趋于下。其诗不过五言律,更无古体。五言 律起结皆平平,前联俗语十字一半带过,后联谓之“颈联”,极 其用工。又忌用事,谓之“点鬼簿”唯搜眼前景而深刻思之,所 谓“吟成五个字,捻断数茎须”也。……晚唐唯韩、柳为大家。 韩、柳之外,元、白皆自成家。馀如李贺、孟郊、祖骚宗谢。 李义山、杜牧之学杜甫,温庭筠、权德舆学六朝,马戴、李益 不坠盛唐风格,不可以晚唐目之。数君子真豪杰之士哉! 彼学 张籍、贾岛者,真处裩中之虱也。二派见《张洎集》序项斯 诗,非余之臆说也。杨慎《升庵诗话》卷一一

五言古诗旧无分别,自予观之,实有二派。朱子尝云: 作 诗不从陶、柳门中来,无以发冲淡萧散之趣,盖明言之矣,然 未分也。予今以悲壮雄浑者为苏、李、曹、刘一派,择唐初及 李、杜、高、岑以下诸公之作实之; 以冲淡萧散者为渊明一 派,择张、储、王、孟、韦、柳诸公之作实之。李栻 《唐诗会选·辨体凡例》

诗有宗派者,李太白、杜子美、陶、韦、韩、柳、储、 孟、元、白,高达夫、郎士元、卢纶、李商隐,皆正派也; 王、杨、卢、骆、段成式、司马礼、张乔诸子,别派也。 叶羲昂 《诗法》

古诗轨辙殊多,大要不过二格。以和平、浑厚、悲怆、婉 丽为宗者,即前所列诸家 按指曹、阮、左、陆、谢、鲍、陈 子昂、李白、杜甫等。有以高闲、旷逸、清远、玄妙为宗 者,六朝则陶,唐则王、孟、常、储、韦、柳。但其格本一 偏,体靡兼备。宜短章,不宜巨什; 宜古《选》,不宜歌行; 宜五言律; 不宜七言律。历考前人遗集,靡不然者。中唯右丞 才高,时能旁及; 至于本调,反劣诸子。余虽深造自得,然皆 株守一隅。才之所趋,力故难强。胡应麟《诗薮》 内编 卷二

唐人品第最精。如杨、卢,沈、宋,王、孟,李、杜, 钱、刘,元、白,即铢两稍有低昂,大较相若,故不妨并称 也。同上书外编卷二

汉称“苏李”,唐称“李杜”,尚矣。汉之“苏李”、唐之“李 杜,亦人所共知。博雅之士,引证“李杜”凡数处,而有未尽 者。以唐一代言之,苏味道、李峤外,苏瑰、李峤并为宰相, 苏、李乂对掌丝纶, 咸称“苏李”, 是唐有三“苏李”也。 李 白、杜甫外,杜审言、李峤结友前朝,李商隐、杜牧之齐名晚 季,咸称“李杜”,是唐有三“李杜”也。又杜赠李衔,有“李杜 齐名真忝窃”之句,衔亦当能诗耶? 同上书外编卷四

魏称“王刘”,唐亦有“王刘”,王勃、刘允济是也。宋称 “鲍谢”,唐亦有“鲍谢”,鲍防、谢良弼是也 唐韦述、柳芳亦 号“韦柳”,又初唐崔信明、苏某亦号“崔苏”,皆稍僻者。。子 美又与卢象齐名,刘梦得云:“高名如卢杜”是也。太白又与吴 筠齐名,见唐史。虽拟非其伦,时亦矫矫。同上

唐人一时齐名者,如富吴 嘉谟、少微,苏李 前味 道、 峤, 后、乂, 燕许 燕国公张说、 许国公苏, 萧李 颖士、华,韩柳 愈、宗元,四杰 王、杨、卢、骆,四 友 杜审言、李峤、崔融、苏味道,称文章四友,三俊 元 稹、李德裕、李绅,皆兼以文笔为称。其专以诗称,有沈宋 佺期、之问, 钱郎 起、士元,时人语“前有沈宋,后有钱 郎”是也,又钱郎刘李 合刘长卿、李嘉祐称之,亦时人 语,鲍谢 防、良辅,元白 稹、居易,刘白 合刘禹锡 称,温李 商隐、庭筠,贾喻岛、凫,出顾云文,皮陆 日休、龟蒙,吴中四士 贺知章、刘昚虚、包融、张旭,一 云无昚虚,有张若虚,庐山四友 杨衡、符载、崔群、宋 济,三舍人 王涯、令狐楚、张仲素,大历十才子 卢纶、 吉中孚、 韩翃、 钱起、 司空曙、 苗发、 崔峒、 耿??、 夏侯审、 李端,咸通十哲等目 许棠、张乔、喻坦之、剧燕、任涛、 吴罕、 张??、 周繇、 郑谷、 李栖远、 温宪、 李昌符, 谓之十 哲,实十二人。至李杜、王孟、高岑、韦孟、王韦、韦柳诸 合称,则出自后人,非当日所定 按杨凭有诗云:“直用天才群 却瞋,应欺李杜久为尘。”凭,大历中人也。知两公身没未几, 世己有并称矣,但至韩公始大定耳。王孟以下诸合称,则宋人 论诗所定也。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二八

同时齐名者,往往同调。如沈、宋,高、岑,王、孟, 钱、刘,元,白,温、李之类,不独习尚切劘使然,而气运所 致,亦有不期同而同者。独李、杜两人,分道扬镳,并驱中 原,而音调相去远甚。盖一代英绝,领袖群豪,坛坫设施,各 有不同,即气运且不得转移升降之,区区习尚,何足云乎! 贺贻孙《诗筏》

刘长卿与钱起齐名,钱不及刘远甚,而刘似甘之。观刘自 言曰:“李嘉祐、郎士元,岂得与我齐名耶?”以当时原有“刘郎 钱李”之称,而刘辞郎、李而独不及钱,则其甘之可知也。若 白居易与刘禹锡齐名,又与元稹齐名,当时有 《刘白集》,又 有《元白长庆集》,而白并不辞,世亦疑之。予谓梦得与乐天 原可肩并,元则卑劣抑下矣,白岂不自知,而甘与颉颃。盖其 时丁开、宝全盛之后,贞元诸君皆怯于旧法,思降为通脱之 习,而乐天创之,微之、梦得并起而效之,故乐天第喜其德邻 之广,而不事较量。然犹自言曰:“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 伏歌行”,则亦若有不甘于并名者。夫既创斯体,已置身升降 之际,使能者为之,不过舍谧就疏,舍方就圆,舍官样而就家 常; 而自不能者效之,则卑格贫相,小家数,驵侩气,无所不 至。幸乐天才高,纵卑贫小巧,而意能发摅,力能搏捖,才与 气能克斥布?, 而所在周给。 老元、 短李, 又何能为? 白所自 言,固审耳。毛奇龄《西河诗话》

严仪卿所谓如镜中花,如水中月,如水中盐味,如羚羊挂 角,无迹可求,皆以禅喻诗,内典所云“不即不离,不粘不 脱”,曹洞宗所云“参活句”是也。……至于议论、叙事,自别 是一体。故仆尝云,五七言诗有二体: 田园邱壑当学陶、韦, 铺叙感慨当学杜子美《北征》等篇也。王士禛《带经堂 诗话》卷二九

唐人齐名如沈、宋、王、孟、钱、刘,元、白,皮、陆, 皆约略相似,唯李、杜,高、岑迥别。高悲壮而厚,岑奇逸而 峭。钟敬伯谓高、岑诗如出一手,大谬矣。刘大勤 《师 友诗传续录》述王士禛语

自苏、李以来,古之诗人各有匹耦。然李、杜并称,其境 大异。王、孟则同矣。皮、陆又同矣,韦、柳又同矣,刘、许 又同矣。此外,颜不及鲍,阴不及何,沈不及宋,元不及白, 岛不及郊。而匹耦之最奇者,卢仝、马异也。田雯 《古 欢堂杂著》

诗之有齐名者,幸也,亦不幸也。凡事与其同能,不如独 胜。若元、白,若张、王,若温,李,若皮、陆,一见如伯 谐、仲谐之不可辨,令子产“不同如面”之言或爽然; 久对亦自 有异,读者不可循名而不责实。张、王,皮、陆,其辨也微, 在颦笑动静之间。元、白,温、李,则有显著。如元之《骓马 歌》,白或未能; 温之《苏武庙》,李恐不及。其无和,亦或不 能和耶! 方世举 《兰丛诗话》

按唐人五绝分派,王、李正宗以外,杜甫一派,钱起一 派,裴、王一派,李贺一派,昌黎一派。昌黎派遂为东坡所 宗,而陆放翁承之。方世举《昌黎诗集编年笺注》

青莲多放逸,而不切事情。飞卿叹老嗟卑,又好为艳冶荡 逸之调。虽李、杜齐名,温、李合噪,未可并也。郑燮 《与江宾谷江禹九书》

谪仙独到之处,工部不能道只字; 谪仙之于工部亦然。退 之独到之处,白傅不能道只字; 退之于白傅亦然。所谓可一不 可两也。外若沈之与宋,高之于岑,王之与孟,韦之与柳,温 之于李,张、王之乐府,皮、陆之联吟,措词命意不同,而体 格并同,所谓笙磬同音也。唐初之四杰,大历之十子亦然。欲 于李、杜、韩、白之外求独到,则次山之在天宝,昌谷之在元 和,寥寥数子而已。诗文并可独到,则昌黎而外,唯杜牧之一 人。洪亮吉 《北江诗话》 卷六

又有似同而实异者: 燕、许并名,而燕之诗胜于许; 韦、 柳并名,而韦之文不如柳; 温、李并名,而李之骈体文常胜于 温。此又同中之异也。诗与骈体文俱工,则燕公而外,唯王、 杨、卢、骆及义山五人。同上

唐诗人齐名者: 武后、中宗时,王勃、杨烱、卢照邻、骆 宾王号为“初唐四杰”,李峤、崔融、苏味道、杜审言为“文章 四友”,陈子昂、赵贞固、卢藏用、杜审言、宋之问、毕隆 泽、郭龚徽、司马承祯、释怀一、陆余庆号“方外十友”,韦承 庆兄弟俱有诗名。 玄宗时, 张说、 苏, 世称“燕许大手笔”; 王维与弟缙齐名,与孟浩然齐名,时称“王孟”; 贺知章、刘昚 虚、包融、张旭号“吴中四士”; 萧颖士、李华号“萧李”; 李 白、孔巢父、裴政、张叔明、韩准、陶沔号“竹溪六逸”; 贺知 章、李白、汝阳王琎、李适之、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称 “饮中八仙”; 皇甫冉、弟曾踵登进士,时比之张孟阳、景阳。 肃宗时,秦系与刘长卿齐名。代宗时,“大历十才子”齐名,包 何、包佶齐名。德宗时,鲍防与谢良弼友善,时号“鲍谢”; 宋 廷棻生五女若莘、若照、若伦、若宪、若荀,皆善属文,号 “五宋”,德宗召试,呼为学士,自贞元七年秘禁图籍,诏若莘 总领。顺宗时,孟郊、贾岛、张籍、王建、李贺、卢仝、欧阳 詹、刘叉俱从韩愈游,谓之韩门诗派; 李翱、皇甫湜学古文于 韩公,俱不能诗。穆宗时,元稹、李绅、李德裕号“元和三 俊”; 元稹在越,与副使窦巩酬唱最多,世称“兰亭绝唱”。东 汉有“李杜”之称,唐之诗人称“李杜”者三: 景龙、神龙中李 峤、杜审言,开元中李白、杜甫,开成、会昌中李商隐、杜牧 之。懿宗、僖宗时,许棠、张乔诸人号“咸通十哲”。哀帝时, 罗隐自号“江东生”,与族人虬、邺齐名,号“三罗”。余 成教 《石园诗话》 卷二

唐诗人以体名者: 中宗时,上官仪工诗,效之者称“上官 体”; 宪宗时,元稹、白居易号“元和体”; 李商隐、温飞卿、 段成式以俪偶相夸,号“三十六体”。同上

唐律有各派: 典丽精工,陈子昂、杜审言、沈佺期、宋之 问之属; 清空闲远,王维、孟浩然、储光羲、韦应物之属; 风 华宕逸,李白之属; 沉雄悲壮,杜甫之属。顾亭鉴《诗 法指南》卷上

元、白齐名而元不如白,温、李齐名而温不如李,皮、陆 齐名而皮不如陆,非独其诗之有优劣也。陈仅《竹林答 问》


老杜的绝句为何不工?

就格律诗中的七言绝句而言,普遍都认为李白和王昌龄水平最高,有“天生太白、少伯以主绝句之席”的说法。对于杜甫的七言绝句,从古到今的文学评论界一直有一个观点,很多人认为他写不好七言绝句,七绝是杜甫最不擅长的体裁。《缓堂诗话》认为,“七绝以神韵为主,少陵终非正宗”。明代学者、诗人、文学评论家胡应麟认为,“少陵不甚工绝句”,“子美于绝句无所解,不必法也”,认为杜甫不太会写绝句,不足取法。引起很多人共鸣。

清朝乾隆时期学者管世铭也认为,“少陵绝句,《逢龟年》一首而外,皆不能工”,认为杜甫的七绝除了《江南逢李龟年》还算过得去,其他都不怎么样。杜甫的七绝被认为有“槎枒粗硬”的毛病,远不及李白和王昌龄的流畅而精致。

杜甫的很多七绝,还被认为有“用语粗朴”之弊端,经常把当时的很多民间口语白话、用语习惯信手拈来,不经雕琢直接入诗,如“久拼野鹤如双鬓,遮莫邻鸡下五更”一诗中的“遮莫”等。另外他还突破绝句常规,经常习惯用对句结尾,也为后世诗家诟病。

清朝乾隆皇帝,也是一位有名的诗人,对于古典诗词研究造诣精深。虽然他本人的诗作水平未见得多高,但他毕竟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称之为一个文学评价家还算合格。他编著过一本诗歌评论集《唐宋诗醇》,对历代诗家进行了精辟点评。

对于杜甫的七言绝句饱受后人非议,乾隆大为不满。他发表了一番自己的看法,为杜甫“平反”:“骐骥骅骝,一日千里,捕鼠则不如狸狑”。他认为七绝不过是诗中小技,杜甫写七绝,好比一匹骏马可以日行千里,但它去捉老鼠,自然比不过狸猫。因此不能以偏概全,以此否定杜甫的绝世诗才。

【注】以上收集与网络,作为资料留存于此。能够细读至此的,实在是教本搬砖之徒道声:诗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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