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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山水句句情 句句哲理句句人
——《题西林壁》与苏轼其人
《题西林壁》这首诗是诗人苏轼在1084年初游庐山时写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两句写庐山变化多姿的面貌。诗人站在层峦迭嶂的山中,觉得它横看时是雄奇的大岭,侧看时是陡峭的山峰。随着视线的转移,从高处、从低处、从远处、从近处各个角度去看,都呈现了变化万千的姿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写作者在观望山景之时受到的启发。作者之所以不能认清庐山的真面目,这是因为他自己站在山中间,没有选准正确观察点的缘故。
实际上,这首诗通篇都在用庐山的各种姿态来说理。全诗是说,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中,一个人的观点立场不同,那就对某一事物的认识不同。如果观点立场不正确,就会被复杂多变的表象所迷惑,看不到事物的本质。但如果不在其中,跳出某一事物之外,身为旁观者,那就可能看得清楚得多。
从深入了解这首诗的内涵起见,还是让我们翻开作者坎坷的生活经历来看看这首诗吧!
作者写这首诗时,已是哲宗即位(1085年)的先年了。此时的苏轼已经历了王安石变法、“乌台诗案”等人生中最令人伤感的重大事件。在以王安石为领导的这场变法运动中,对于曾经提出过一些改良主张的苏轼来说,在新旧两派的斗争面前受到了严峻的考验。是跨进一大步站到进步一边呢?还是倒退一步站到保守一边?我们从他全部的观点立场来考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态度是站在旧派一边的,是从根本上否定新法的。当变法开始的时候,他就上书“极论新法不便”,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反对“立条例司”(“条例司”:拟定和推行新法的总机关),反对“遣青苗使、领助役线、行均输线”,对学校科举制度的改变也进行攻击。他所谓“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无非是要求不要侵犯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因循守旧,不要变革而已。一句话,他认为“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以上文均见:《上皇帝书》、《再上皇帝书》、《议学校贡举状》、《论时政状》、《论时政书》)他的这些言行就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士大夫阶级的观点和立场。正是因为他站在这个视点上,看到的只是新法太多地触动了封建士大夫阶级利益的这种表象,而看不到变法运动的进步本质。这正如鲁迅先生在说《红楼梦》时所说的那样:“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因此,他便被那规模巨大的、系统完整的、改革彻底的变法运动所迷惑。
正因为苏轼顽固地坚持旧派的保守立场,反对变法,才导致他被新派排挤而被贬外地的结果。当经历了自杭州而密州、徐州、湖州、黄州等几次贬逐,特别是经过那次大难不死的“乌台诗案”之后,他对宦海波澜之中变化莫测的潮来潮往,对自己在政治风云中的洞察能力才有所了悟。所以这首诗不能不说是苏轼对多变的社会现象的哲理性的总结,不能不说是苏轼几经风雨后的解剖。
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两句诗来看,作为心灵受到重创的苏轼,他不怨天,不怨地,不怨皇上,不怨新派,只怨自己在纷繁复杂的“庐山”之中看不清“庐山”的真面目。如此豁达大度,实属罕见。但就苏轼其人来说,也并不突然。早在他“乌台诗案”幸免于难而被贬黄州时就在《定风波》这首词中这样写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可见,他面对新派的排挤,面对奸人的陷害,牢狱的摧残,心胸是那么坦然,行为是那么洒脱。苏轼晚年曾被贬荒凉偏僻的海南岛,他非但没有抱怨,反而还欣然自得地这样写道:“九死蛮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六月二十日渡海》)可见,他的大度,并非一时之“勇”,须臾之“气”。再者,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两句诗的弦外之音来看,此时的苏轼当然希望自己能跳出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圈子,成为政海波涛中的一个观潮者。或许他的头脑会清醒得多,看得清楚得多。但掌握他命运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所处的那个封建王朝。这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他不可能有断然的抉择。联系苏轼当时的处境以及他被贬密州后所写的“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的词句来看,此时的苏轼就只可能处在一种出世与入世的矛盾愁苦之中了。
纵观全诗,苏轼的这首《题西林壁》情理相融,人诗相通,真可谓是:句句山水句句情,句句哲理句句人。
此文发表在华中师大《语文教学与研究》2000年春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