葚原诗说
作者:(清)冒春荣
有两句中字法参差相对者,谓之犄角对。如“众水会涪万,瞿唐争一门”杜甫,“众水”与“一门”对,“涪万”与“瞿唐”对。“舳舻争利涉,来往任风潮”孟浩然,“舳舻”与“风潮”对,“利涉”与“来往”对是也。
有本句中自相对偶者,谓之四柱对。如“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王维,“四年三月半,新筍晚花时”元稹,“远山芳草外,流水落花中”司空曙是也。
有双声对者,如“留连千里宾,独待一年春”,此头双声也。“我出崎岖岭,君行礅〈石舀〉山”,此腹双声也。“野外风萧索,云里月朦胧”,此尾双声也。又有叠韵对者,如“徘徊四顾望,怅怏独心愁”,“平明披黼帐,窈窕步花庭”,此头叠韵也。“疏云雨滴沥,薄雾树朦胧”,“磴危攀薜荔,石滑践莓苔”,此尾叠韵也。
有借字音相对者,谓之假对。如“枸杞因吾有,鸡栖奈尔何”杜甫,“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孟浩然,一借“枸”作“狗”,一借“杨”作“羊”。“根非生下土,叶不堕秋风”,“五峰高不下,万木几经秋”,俱借“下”作“夏”。“因游樵子径,得到葛洪家”,“卷帘黄叶落,钅巢印子规啼”,“残春红药在,终日子规啼”,以“红”、“黄”对“子”,皆假色也。“白首为迁客,青山绕万重”,“閒听一夜雨,更对柏岩僧”,以“迁”对“万”,以“柏”对“一”口皆假数也。
有次联不对至第三联方对者,谓蜂腰对,言已断而复续也。如贾岛诗“下第惟空囊,如何在帝乡?杏园啼百舌,谁醉在花傍?泪落故山远,病来春草长。知音逢岂易,孤棹负三湘”是也。
有对而不对、不对而对者,如李颀“春风灞水上,饮马杏花时”,虽不对而声势自相应。若杜甫“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则上句“思归”是联字,下句“腐儒”是联字,合读若对,字实不对,亦不可不知其疵也。
三四句法贵匀称,承上陡峭而来,宜缓脉赴之;五六必耸然挺拔,别开一境,上既和平,至此必须振起也。崔颢《赠张都尉》诗:“出塞清沙漠,还家拜羽林。”和平矣,下接云:“风霜臣节苦,岁月主恩深。”杜甫《送人从军》诗:“今君渡沙碛,累月断人烟。”和平矣,下接云:“好武宁论命,封侯不计年。”《泊岳阳城下》诗:“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和平矣,下接云:”留滞才难尽,艰危气益增。”如此拓开,方振得起。温岐《商山早行》,於“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下接“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周朴赋《董岭水》,於《禹力不到处,河声流向西下接云“过衙山色远,近水月光低”,便直塌下去,少振拔之势。
对句宜工,亦不宜太切,如清风、明月,绿水、青山,黄莺、紫燕,桃红、柳绿,便是蒙馆对法。
对法不可合掌,如一动必一静,一高必一下,一纵必一横,一多必一少,此类可以递推。如耿清‘冒寒人语少,乘月烛来稀”,“稀”、“少”合掌。李宗嗣“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皆”、“尽”合掌。贾岛“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流”、“走”合掌。曹松“汲水疑山动,扬帆觉岸行”,“行”、“动”合掌。顾在镕“犬为孤村吠,猿因冷木号”,“号、、“吠、并声。崔颢“川从陕路去,河绕华阴流、,“川、、“河、并水。此皆诗之病也。
近体以起承转合为首尾腰腹,此脉络相承之次第也。首动则尾随,首击则尾应。腹承首后,腰居尾前,不过因首尾以为转动而已。是故一诗之气力在首尾,而尾之气力视首更倍,如龙行空,如舟破浪,常以尾为力焉。唐人佳句,二联为多,起次之,结句又次之,可见结之难工也。其法有於结句见诗意者,有点明题字者,有放开一步,或宕出远神、或就本位收住者,有寓意者,有补缴者。张说“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就题上“夜饮”作收也。王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从上句”解带”、”单琴”宕出远神也。杜甫“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就画鹰说到真鹰,放开一步法也。凡结句皆就上文体势成之,举一可以反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