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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张兆仁(fangshan) 发布于2019-04-25 16:59   点击:407   评论:1  

       每每提及母亲或是目视到母亲二字,心里就痛。此痛不是他人能体会到的,只有自己才知道心里的痛有多深多广多久。此痛如岩浆在地壳深处涌动,汹涌地撞击着壳壁,颤抖着平时挺拔的大山,如伏流在溶洞里湍急,日夜奔流,侵蚀着厚实的山体。每当看见他人陪伴母亲或是母亲陪伴他人出门进门,心中倏地羡慕极了,每当看见他人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接听母亲打来的电话,妒忌便跃然而生。母亲,我的母亲啊,你多大年龄?出生何年何月?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音容?我一概不知,因为我一岁多时,母亲就去世了。啊,母亲,我的母亲,你对我来说,就像雨夜在浩瀚的天宇寻找那颗明亮的星星,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上没有罗盘寻找那座无名的小岛,寻找你,比大海捞针还难呀。

       夜深了,我依旧睡不着,漆黑的夜空里,又浮现出祖母生前给我描述的那段情景:一天,祖母去寻猪草,我跟在祖母身后,来到城河外,在通往张家垭的大路边挑(挖)猪草。艳阳天下,祖母偻着身子,在草丛中寻找地米菜、野芹、野麦、蒲公英、马齿苋,见青耲青,只不要猫猫眼睛。那时,我才两三岁,不晓得帮祖母挖猪草,只知在草丛中捉蚱蜢。一只蚱蜢栖在狗尾草上,我轻脚轻手地走近,不小心脚下一滑,若不是祖母眼疾手快,必定滚进路边的水沟。风掠过祖母花白的头发掠来一个人影蹲在我的面前,是个女的,赶集回家的。她问我:“你的妈呢?”我脆生地答到:“我妈死了!”她又问:“你爹呢?”我还是脆生地答着:“我爹被抓壮丁了!”这都是祖母平时抱着我眼含泪水的自言自语,什么是死,什么是抓壮丁,那时的我根本不懂,所以,两三岁的我回答别人,不仅没有悲伤,反而在显示自己不蠢。这个赶集回家的女人一定是看见我这么小,大热天却跟随祖母寻猪草而好奇才问的。没想到这一问,催动她的母爱,紧紧地搂着我哭着说:“我遭业的孩子!”我见祖母捏着袖口揩眼泪,我也哭了。

       祥林嫂的孩子被狼叼走了,反复地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我和母亲阴阳相隔,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不知是否也在阴间逢鬼便叙她悲惨的故事?我坚信母亲一定会喋喋不休的讲述,阴曹地府的人们是否和鲁镇的人们一样,也厌倦我母亲的唠叨?不得而知。但我从和亲友们的交谈中知道,我的母亲是个不错的人,深得大家的崇敬和喜爱。一天,我和妻子去看望二爹,二爹在河淯路开馆子,叫《四季春》,其隔壁是潘哥开的勤行(做面食的)。这天下午,两家的生意都清闲,便聚在潘哥的门前说天道地。康姐,是潘嫂的姐姐,也是兆宪哥的姐姐,是我的族姐,大我十几岁。当年,我家在石板街的中街住,与兆宪哥算对门,因兆宪哥在张嘎道场最后住。康姐眯着眼睛,苍老的脸上挂满笑容,细细地对我说:“兄弟,卢嘎婶子(我的母亲姓卢,康姐喊婶子)是个多么好的人呀,张嘎屋的老少几百号人都喜欢她!”康姐的这句话立刻让我记起一九六五年暑假,我从宜昌离校回家,一进家门,看见堂屋里祖母、父亲正和一人亲切地交谈着。此人转过身来,我才发现是个军人。白色的大檐帽,白色的军服,一根宽皮带从肩头斜下系于腰间,关云长的脸型,也是那么高大魁梧,只是脸色不是枣红色。他问我祖母:“这是大哥的儿子兆仁?”祖母微笑着点点头。军人望着我说:“兆仁,你的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一九四六年,我中共地下党的身份暴露了,淯溪的反动派要去抓我,你的父亲连夜跑到洪庙给我报信,并带去你母亲给我赶做的几双鞋子,我迅疾返回部队。”在那白色恐怖里,我的母亲冒着被砍头的危险,给一个已经暴露的新四军做军鞋,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识,一送就是几双,短短的时间里赶做出来,可见我的母亲是多么的能干!

      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是,妈妈,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渺茫,无论我怎么拼命地想象,也丝毫不着边际。我思念母亲,苦苦地思念至今,已过古稀之年,依然是一声一声的叹息,依旧是很长很长的梦,依旧是梦中的哭泣,依旧徘徊在那块棉田边。小时候,祖母带我去付嘎山走亲戚,拐过炳前湾,蜿蜒的路边有一块棉田,祖母指着田头的一个角落告诉我:“你的妈埋在这里。”祖母指的地方平平的,稀疏的棉梗上,缀着几朵雪白的棉花,宛如坟地清明节插的素花。此处没有坟丘,我的母亲埋在这里?那时的我少不更事,当祖母告诉我时,我竟然无动于衷,没有一点悲伤。现在回想,好悔恨,要是那时我长大懂事了,我一定会给母亲迁坟。可是迟了,那里改得面目全非了,每当我从山上祭祖下来,必到祖母指定的那儿去哭祭母亲,久久不愿离去。

      如今,我离开了故乡,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常地去哭祭,对母亲的思念却更加深了。我常常梦中哭醒,妻子的劝慰止不住我的泪水。也曾想卸下这副沉重的情分,可它是天底下最难割舍的情分呀!亘古的山脉能挖断,万年的江河能改道,可是血肉相连的母子之情哪怕烧成灰也毁灭不了。我知道,母亲常常趁我睡熟之际,从九泉之下升起,千辛万苦地寻找到我的床前,俯身急切地说:“亲亲我的宝贝!”我虽然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可我坚信,我一定享受过母亲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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