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语
人生百年,有看似极幸运者,如纳兰容若,却郁郁而终。也有极不幸运者,如海伦凯勒,却也留下撼人之作。到底以何人为参照?也许任何人之参照价值都太过辽远。紧要有干系的是,从当下的泥泞中挺起身来,步步前行。以下从旧日《选评网人七绝400首》中摘出的若干作品,亦用此种眼光重新打量。为便于比较参照,旧评今评一并展出。部分未尽意者,缀以话外之音。
蛋中人
邓玉娇
何事诸君心太焦?须知生计胜贞操。街边半老风尘女,二十年前邓玉娇。
旧评:何事领起,故意翻案,种种不堪,悉让步于生计。笔锋犀利,令人叹息。
今评:起句反问提神,承句简洁有力。转结运用对比,一人分身置于辽邈时空之中,缓缓出味。
话外:何人不有热血、不有青春,然不被消磨、不遭践踏者又有几何?人固宜“天行健,自强不息”,然若无命运之垂青,则在长尺度时空观照下,挣扎或者枉费,或者惹来更大啐污。
杜随
新春
迎得浮生又一春,枝头且看小梅新。纵然一样吹人老,毕竟东风觉可亲。
旧评:宋调。题材极寻常,用字亦极浅,惟于末句转出,遂深厚可咏。“又、且、纵然、毕竟”虚词运用入神。
今评:人不及百年而殁,若论可语者,无及自然,以无声、不必矫饰之故。是以古人云:石不能言最可人。无论尘劳几何,得倚春风一霎,毕竟吐泄不少。
高寒
寄人
渐觉无言剩一痴,寻常忧乐算当时。与君元有春风约,人到中年不敢期。
旧评:元有、不敢,既痴且怅。
今评:诗中无言、不敢,皆可人语。尘世亿兆,固不乏豪气骞腾者。然就中多数,皆碌碌、隐忍了此一生。暗中耿耿素心,见于“一痴”耳。
孤棹摇风
短信
短信重翻泪欲潸,只言珍重语何悭。蓝屏遗此相思字,已过三年不忍删。
旧评:手机短信千万,逾三年犹存者有几?见出情深。
今评:蓝屏遗此相思字,已过三年不忍删。此种隐秘心思,不堪向旧人道,不堪向新人言。只堪隐匿,伴过余生。
话外:人一生秘密心思不知凡几。季羡林先生日记曾透露年轻时想多交几个女朋友。这种坦诚非一般人所及。然不可向人道之隐秘,化入诗中,便觉得体适宜。于人可谓文学想象,于己则得探首小窗。
季惟斋
杂记
心差能死杯中物,风且难翻袖里天。清骨嶙峋能着肉,每培正气拜前贤。
旧评:晦窗诗沉雄,惟斋诗瘦健。
今评:杯中物、袖里天,是一己之自在天地。取象细微,句势劲健。清骨嶙峋能着肉,可见生生运化之机,骨外精神,袖里乾坤,令人景仰。
静玄子
题《蜻蜓小憩图》
不向美人头上立,偏从湖海浪中浮。点破碧波三万顷,老荷尖上暂悠悠。
旧评:细物乃见沧海气象。
今评:东坡咏孤鸿是拣尽寒枝不肯栖,静玄子咏蜻蜓是点破碧波三万顷,无论是寂寞沙洲,还是老荷尖上,此心皆是悠悠一片。通体见安排、见功力。
蓝衣
除夕前日公园散步
小山松竹净无华,夕照芦萁一寸芽。鸟雀游人皆散去,春风独自卖桃花。
旧评:“卖”字新巧,一句灼灼,全篇生彩。
今评:松竹无华,芦萁嫩芽,人已散尽,春风卖花。此篇固是风景诗,然作众生剧观亦佳。凡人有冷淡厚重辞演者,有渴望流量极力争演者,所得几何,当下或无人知晓。
落花门下
三月
三月花开发晓枝,京城四月结蛛丝。群中偶尔通消息,闻说经年不读诗。
旧评:岁岁空花,相思种种。友人寥落,惟付惘然。
今评:以今日之阅历观,论诗旧友久不读诗,亦非大事,为之慨然,亦属虚妄。无论读诗、远游、览报甚或钓鱼,皆天地甚大,若能明心见性,何必拘泥一途。
深南
过法源寺南门有怀MYY
古刹幽深树荫天,几多人事至今传。姝姝有女风前立,曾赋丁香已十年。
旧评:情深惘然。
今评:依依其人其事,实在是可以入史进行深研的话题。就激发文人想象这一点而言,依依的价值不亚于于先秦之巫山女、魏晋之洛神、唐之薛涛与关盼盼、明清之秦淮八艳。然除此之外,依依自有可传作品,如《十二日玉渊潭看樱花》:粉悴红憔罪忍加,一年春事最堪嗟。人前未敢深怜汝,不合扶桑作国花。吐属挚厚。
胜臞楼主
山中提水回阻雨
山雨不来泉眼枯,注缾未满日西徂。待将缾满烹茶去,阻我却闻山雨呼。
旧评:枯满相益相生。待将,阻我,悟道语。
今评:重读此首,仍觉蕴藉。诗友龙帝天好学此种,然往往说破,可人遂成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