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孤平定義淺析》
  晴嵐書室謝池春（沛文）撰寫 

啟功在其《诗文声律论稿》中提到孤平，裡面這樣說：
【“律句中忌‘孤平’，是从来相传的口诀，但没有解释的注文，也没说哪个字的位置例外。如果有人看到‘孤’（單）字而推论到句首句尾的单个平声也要避忌，岂不大错？因为‘孤平’实指一平被两仄所夹处，句子首尾的单平并不在内。”】
人們從而解讀啟功的孤平定義，便是「兩仄夾一平」。從前面整段文字看，這句片語並不足以涵蓋其全段意思，但此語卻也的確是出自啟功自己的總結語意，似乎怪不得別人“斷章取義”。設若這真是啟功的定義，則實際上定義並不準確，他自己的詩作中就有很多「仄平仄仄仄平平」式，句首即犯了「兩仄夾一平」的定義。例如：
「亦自矜持亦任真，亦 “随” 俗媚亦因人。」
次句首三字便是「兩仄夾一平」，顯然啟功自己於此不忌。又如：
「用笔何如结字难,纵“横”聚散最相关。
一“从”证得黄金率,顿觉全牛骨隙宽。」
此絕句兩聯中，都有兩仄夾一平情況。他還有不少這種平仄式詩句，顯示出他實際上並不認為上述那些是孤平句，但卻似乎忘記是違背自己不嚴謹的“兩仄夾一平”孤平定義了。

於此反觀王力的孤平定義：王力主要直接指五言「仄平仄仄平」、七言「仄仄仄平仄仄平」為孤平句，王力的定義是：除了句末韻字平聲不算，此外全句只有一個平聲，便是孤平（句首音步離韻字較遠可以寬容）。
王力這個定義的字面說法，顯然一樣是不嚴謹的，因可能會令初學者作出「仄仄仄平平」（七言不贅）也是孤平的誤判 。但是，王力其實有明確指定是只就“（中仄）平平仄仄平”句式的改變而言，不涉其他句式，又因「仄仄仄平平」式是標準律句，初學者亦容易警醒，最終亦不致成誤判孤平；而啟功“兩仄夾一平”的定義，卻使孤平範圍擴展，則其誤大矣，但不少論者在孤平“定義”上卻多取啟功而詬病王力，何其可笑也 ?! 

可見孤平定義文字，王力啟功兩家表述都不準確，不够科學。
至於王士禎「平不令單」說法，與趙執信等，所顯示論述亦不清晰，“定義”皆欠嚴密周詳，於是便如啟功所言：前人“没有解释的注文，也没说哪个字的位置例外”。

王力其實上承王漁洋的孤平觀，實質上來說大同小異，最大的分別只是字面說法，而不是實質觀念的不同。但王力是直接明確界定，只指“（中仄）仄平仄仄平”為孤平句，能本句自救便行，此外不涉其他句式（更無孤仄之說）。而王漁洋並沒有明確哪些句式界定，但他說“平不令單”時是在具體討論“平平仄仄平”句式時說的，更從其論述與詩作之間可以推斷：王力與漁洋先生的孤平句式界定實際非常接近，都只是同樣指我們現在熟知的那一句。但漁洋似乎只是規避此句孤平，而他詩中的“中平平仄平”（我“基調論”中稱之為龍珠大用句法），並不用作孤平本句自救，而是用來救上句之“中仄仄平仄”小拗句式，這是漁洋與王力的差異。三人之中，反而是啟功與二王的句式界定有較大的差距，啟功“兩仄夾一平”的表述將“孤平”範圍意外地擴大得多了，而且啟功似乎只有孤平而沒有“拗救”的論述，這又是啟功與二王的差別。
於是筆者認為，三家之中，啟功在孤平方面的論述，並無可取之處，而趙執信等其餘諸家，似亦未具獨特的代表性，更無足觀矣。
本文在此著重想說：雖然大家都知道王力的孤平字面“定義”（解釋）不準確，但他實際上的孤平觀念（非指字面說法），現在還是最被廣大詩家認同與踐行的，幾已成為約定俗成的常規慣例，則似是不容否認的事實。筆者亦同樣傾向於王力的這種孤平觀念。

但是，甚麼才是孤平的準確定義？或曰：孤平的定義應該怎樣表述才算準確，始終是大家關注的命題，其實詩壇至今並無定論。這裡我除了比較認同王力之外，亦不予更多置評，只想對這兩三家的定義表述，作如上一番約略的比較，與粗淺的評議。

關於清代王士禎漁洋先生的起始說法：
王漁洋被問及甚麼是孤平，他沒有正面回答，漁洋先生只就“（中仄）平平仄仄平”句而說“平不令單”，以避孤平，似乎未及其他句式如何如何，這正如啟功所說：前人對孤平“没有解释的注文，也没说哪个字的位置例外”。
漁洋先生只說“平不令單”以避孤平，若今人解釋此語為“平令單即孤平”，則會轉化變成單平即孤平之意，其實若要憑此，便一口咬定“平令單即孤平”就是漁洋先生的孤平定義，實屬不當，因“平不令單”以避孤平只能視為他權宜“萬全” 之策，與成為其孤平之“定義”實是兩回事。但今人似乎都是這樣粗糙理解，並進而据之闡述各自的推論了。這裡為了叙述方便，我亦隨今眾，暫且將之視作是王漁洋的孤平“定義”來看待。啟功 “兩仄夾一平” 與王漁洋 “平不令單” （推論為單平即孤平，見前面解釋）之說，其實字面意思相同，所以我認為漁洋啟功這兩位，以及前述王力之孤平“定義”，字面表述同樣都不準確、不完善，作為孤平定義，涵蓋力皆有不足。這些相關論述，只是他們意旨的一般表達，我們不需要當作是他們嚴謹的孤平“定義”看待。

啟功 “兩仄夾一平即孤平”、王漁洋語的 “平令單即孤平”演繹，視這些個為“定義”，都產生頗壞影响，令初學者逢“單平”即等同“孤平”看待，以至演變成泛拗泛救意識，除了敢用標準句式，便只敢用 “平仄仄平……” 或 “仄平平仄……”這類所謂 “拗救”“對稱”式起句，不敢越雷池半步，蹂躪音步理論，僵化句律，所以不宜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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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中平）中仄仄平仄”句是否孤平句？王力與啟功看法各異。王力認為是小拗句，所以他說“可救可不救”，但以救為佳（而王漁洋詩中則是必救的），王力對此句似不作孤平看待，與他直指的“仄平仄仄平”為犯孤平句，顯然不同。筆者以“基調論”倡論，亦不時言及此句，結論靠近王力，但表述內涵不同，唯這裡只能帶過不贅。
啟功的孤平定義，是“兩仄夾一平”，按此說則“仄仄仄平仄”句應是孤平，必須救了。「仄仄仄平仄」句，疑似孤平，但王力認為實屬小拗（半拗）。
因孤平定義實際上未能確立，此句要不要救？很多人都疑惑。我說，這種句能避則避，能救就救，不能救則由之。初學者，應以行正格為訓。但說到底，小拗如果“必”救，便亦無需“大拗必救”之流行說法，道理簡單，當今定論始終是可救可不救，應該可解開迷思吧。
其實“必救”論與“可救可不救（以救為佳）”論卻是殊途同歸，蓋“以救為佳”者，結果還是去救，故對此句過份爭論殊無必要。
但在此我須強調指出：因上述啟功與王力兩家的孤平定義，字面上的表述都欠準確與嚴謹，所以以他們的定義去檢視這句是否孤平，顯然不具有足夠的說服力（而筆者“基調論”中卻是從另一角度作出闡釋，另詳拙文）。又如杜甫 “一行白鷺上青天” （仄平仄仄仄平平）句，“行” 字即兩仄夾一平，但這是公認並非犯孤平之句，啟功自己似亦忘記己言，而照用此式，顯然啟功自己意識中亦不認為此句是犯了孤平，所以反證啟功“兩仄夾一平”的說法若作為定義，甚不嚴謹（雖然其後他自己對此作了補充）。

不過，王漁洋“平不令單”之說，作為遺詞用字酙酌的方向，我反倒認為是可取、值得重視的，只是要小心，別將他這句話誤解為“平令單即孤平”，因為單平並非必然是詩病的“孤平”。
總括三家孤平“定義”，簡化來看，可以說：
一）王漁洋“平不令單”，啟功“兩仄夾一平”，這兩家的表述，字面意思基本一樣，但二人實質差距卻頗大。
二）王力的表述（從略），字面與漁洋、啟功相去甚遠，但王力與王漁洋的實質內涵卻是接近的。王漁洋說要“平不令單”時，是就“平平仄仄平”句式而言的，雖無特別指只此一句，但亦無明顯涉及其他句式，而王力卻明確指出只是這一個句式才出現孤平，所以我說二王實質相近，王力是承襲並精簡化了漁洋的孤平觀。
而啟功“仄夾平”的說法，孤平範圍就會比二王擴大、泛濫得多，故此我說那些泛拗泛救論的推銷者，錯用心力，不如轉而去借啟功的論述來發揮，才會更有些功效吧！  

順便提一下：
1）近體詩忌孤平，但是不忌孤仄。
2）現行慣例「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句式，上句三仄尾，下句仍照用標準式，句末不能用三平尾施救，只漁洋先生詩中，便表現得很是明顯。所以說，近體詩中的三仄尾可以寬容，三平尾則相對忌諱。

而“孤平”實際上要不要避忌？至今詩壇其實仍有些争議，際此情形我認為，遵行王力路線（撇開其字面有爭議定義），只鎖定一句“仄平仄仄平”為孤平句，需要本句尾作“平仄平”相救。我“基調論”詩論中，將此句式寫成概括公式 “（中仄）中平平仄平”，同時命名為“龍珠句法”，這是本句與他句的兩救句式，拗救之道盡在其中矣。
事實上王力這種孤平觀已是現在最適合的海內外廣大詩人的常規慣例，我們明此而隨行，當然亦不必拒絕日後大眾繼續的磨合。

再以篇首啟功的說話作結：

【“律句中忌‘孤平’，是从来相传的口诀，但没有解释的注文，也没说哪个字的位置例外。如果有人看到‘孤’（單）字而推论到句首句尾的单个平声也要避忌，岂不大错？】

謹借此語，引發大家一起思考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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