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蛙》辨假
近日由一位诗友的帖子引起了一个话题,激起了我的兴趣。这个话题就是,那首曾属在毛泽东名下的《咏蛙》诗是原创?借改?抄袭?还是根本没有这么回事?
这个问题在很多人眼里,尤其是在反毛人士眼里,已是定论;那就是,要么毛泽东根本没写过这首诗,要么就是抄的。做为证据,网友们,甚至写“严肃”文章的人提出的参考文献里有以下几个版本:
唐皇李世民版:
咏蛙
独坐井边如虎形,
柳烟树下养心精。
春来唯君先开口,
却无鱼鳖敢作声。
明人薛瑄版:
咏蛙
蛤蟆本是地中生,
独卧地上似虎形。
春来我不先张嘴,
哪个鱼鳖敢吭声。
明人张璁版:
咏蛙
独蹲池边似虎形,
绿杨树下养精神。
春来吾不先开口,
那个虫儿敢作声!
明人严嵩版:
咏蛙
独坐池边似虎形,
绿杨树下弹鸣琴。
春来我不先开口,
谁个虫儿敢出声。
清人郑正鹄版:
咏蛙
小小青蛙似虎形,
河边大树好遮荫。
明春我不先开口,
哪个虫儿敢作声。
1987年7月17日《羊城晚报》版:
咏蛙
毛泽东(托名伪作)
独坐池塘如虎踞,
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
哪个虫儿敢作声?
上边的那个“托名伪作”可不是我加的,在参考文献里就是如此,而且只加在了毛泽东名后。什么意思?就是其他版本都不是托名伪作呗。提出了这些版本,就能“打假毛泽东”了,至于这些版本本身的真假就不用管了,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事情真是这样吗?这些版本之中就没有托名伪作吗?如果有的话,这勾当是什么人、怀着什么目的干的呢?司马昭啊,我认得你!
为了对这个问题有进一步的了解,笔者试图在网上尽可能的搜集资料,也询问过其他网友。笔者的期望是能找到1987年以前的资料,和这些版本的确切出处。令人沮丧的是,所有带注明参考文献得文章所参考得文献都是1990年以后的;而被参考的文献却没有给出出处。若有网友能找到1986年以前的资料,明确载有以上的任何版本,请告之,本人感激不尽。为什么要找1986年以前的资料呢?不妨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answer questions with questions),那就是,为什么毛版没出来以前没人说这首诗,而毛版出来以后就涌出一大堆版本来呢?
既然除毛版外都找不到原始出处,那就不妨从诗的本身来探讨一下。
首先,纵观所有的版本,都作“虎形”,唯有毛版作“虎踞”。是虎踞好还是虎形好?当然是虎踞好。其一,虎踞是一种姿态,一种气势;虎形只是形状。笔者连猫形的青蛙都没见过,更何况虎形。其二,形字音平,若处于末字,则这诗必押九青无疑;而声字属八庚,所以形、声组合就出韵了。(其实按平水韵,所有版本都出韵了;此乃后话)。
其次,六个版本中,二鱼鳖四虫儿。这两个哪个合理?当然是虫儿。蛙吃虫,鳖吃蛙,蛙在鳖面前神气不起来呀。
再次,以韵脚平仄论,若照平水韵,所有的版本都出韵。前五个版本都有“形”字,自然就出韵了;而毛版韵脚是神声二字,分属十一真和八庚,也出韵。但若照湘语,这两个字就同韵了。但这不适用于张版,因为张版前头还有个形字,而且张璁也不是湘人。若不管韵脚,只论平仄,则毛版是唯一不犯的。
最后,提请读者注意“养精神”和“不先开口”之间的逻辑关系和由之产生的韵味。从韵味和承转的角度看,“养精神”和“不先开口”的组合是不二之选。整体来看,这首诗以“虎踞”,蛙-虫,和“养精神”-“不先开口”为最佳。
下面看看各个版本,先看李版。应该说李世民从没写过严格的七绝。《全唐诗》里没有辑录一首李世民的七绝;遍搜网络,只能找到一首七绝,是魏徵死后在凌霄阁魏徵像前的留言;这不是严格意义的七绝,只是七言四句而已。再者,这首诗和李世民的诗风也不符。李世民的诗是属于“庙堂派”的,而且极力追求对仗;像这样的“江湖派”的诗他是不会写的。更何况孙玉良说“《咏蛙》大抵都是英雄们少年时所作”,李世民少年时就写七绝?那更不可能了。所以李版的《咏蛙》是托名伪作无疑。
再看薛版。“蛤蟆”二字甚是奇葩,或者说是把它出卖了。犯了题不说,古时都管蛤蟆叫虾蟆,而且都是指蟾蜍;到了民国时期是虾蟆蛤蟆混用,解放后才只用蛤蟆了。遍查《全唐诗》、《全宋词》、和《全元曲》,虾蟆二字多次出现,而绝无蛤蟆一词。唯一一个例子是一个叫王大学士填的套曲《【仙吕】点绛唇》里有一句“一个游泥蚌蛤蟆”,但这是蚌、蛤、蟆三个东西,不是蛤蟆;同一套曲里还有一句“一个学舞斗虾蟆”,所以还是虾蟆。明诗里唯一能查到的是唐寅的“蛤蟆陵下洒倾酒”,蛤蟆陵是下马陵的谐音,源于“家在虾蟆陵下住”,取音不取意矣。另外,前一句“地中”,后一句“地上”,有这么写七绝的吗?这一版的《咏蛙》也是托名伪作无疑。
张璁和严嵩只相差五岁,同朝为官,都是嘉靖宠臣。若果其中一人作过此诗,则另一人不会不知。若是两人比赛《咏蛙》,定不会写出词句立意如此相近的诗来;若其中有一真,则另一首必假,也就是托名伪作。知道“弹鸣琴”三字涵义的人,应该看得出来,放到这首诗里是多么的不伦不类。所有版本都是“不先开口”和“作声”(吭声、出声),都是声相,一反一正,一无一有;若再加上“弹鸣琴”,后三句结尾都是声相,相滥了。
郑版《咏蛙》是最容易查证的。网上查到的有关郑版《咏蛙》诗的资料有两个说法,其一是讲了故事以后,说此事见于湖北《英山县志》;另一个则在讲了故事以后,说郑正鹄的其他事迹见于湖北《英山县志》。只要能找到1986年以前的《英山县志》(清代英山属安徽),就能证实了。就诗本身来说,老郑给蛙的神威打了五折;明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是不是说今春我不先开口,虫儿都敢作声呢?
综上所述,可总结两点。第一,从艺术水平上看,毛版是最好的;其他版本纰缪太多。第二,可以肯定其他版本中必定有假。华裔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是从给辛普森杀妻案作证出名的。他当时的证词里有这样一句话:“你要是在一碗面里找到一只蟑螂,那跟你找到三十只蟑螂是没有本质区别的,都是在面里找到蟑螂了”。毛版之外的版本中有一假还是都是假的,是没有本质区别的;都说明有人造假了。至于他们造假的目的嘛,那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