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与继承和发展

——复诗友酬笔道在拙文《谈和诗的互动》下留言

朋友一气呵成，又写了这么多感受和感慨，很受感动。朋友的想法是值得肯定的，之所以要肯定，又发现了什么问题，看来这个回复，恐怕字数需要更多，不然还真是不好把一些想说的内容说清，这涉及的不仅有知识性问题，很多都是需要学术来研究的。

一、关于继承和发展

艺术是人民创造的。这从诗经的采集到形成风雅颂就能明白。乐府也是一样，没有对诗歌的采集，就没有文人创作的标本。

文人推动了诗歌的发展，并让诗歌有了艺术的称谓，使诗歌更趋于主动发展和有秩序化，有了明显的规律特征，但同时因为艺术向文人手里的转移，局限也在增加，各种各样的阻碍也必然接踵而至。

这就是诗歌历史发展的矛盾规律。这个规律，让人认识到诗歌发展要注重对规律的探索，一方面要不离本真，也就是不离生活，不能没有地气，一方面要重视坚持诗歌艺术自身特色，保证多元发展，不能重新退回无序化。

同时，这个规律也让人明白，诗歌发展总是在自我斗争中前进的，要时刻注意艺术发展的倾向和方向，既不能走向落后而重拾糟粕，也不能搞脱离规律的所谓“创新”。

传统诗词的发展，反映着传统诗词的历史源流。这既是现代传统诗词创作的基因来源，也是面向未来要长期坚持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的一条主线。这决定了，任何人都不能以个人主观来看待传统诗词及其创作，也包括对诗歌艺术审美，这方面绝对不能扭曲。

几千年里，之所以诗歌艺术会主要掌握在少数文人手里，是有形文化发展的不均衡、不对称造成的，因而老百姓创造的东西才被看成“下里巴人”，而文人手里的东西则自诩为“阳春白雪”。

这既是一种不合理的意识，也是不合理的审美。从艺术规律的眼光看，“下里巴人”有过于淡化艺术的一面，“阳春白雪”亦有过于炫耀艺术的一面，其实又都是各自局限所致。

这就为当今广泛的传统诗词创作，提出了两方面的基础性研究和实践要求，一是如何反思过去的诗歌发展，一是如何探索未来正确发展之路。实际上，这仍属于怎样继承和发展这一老问题。

随着教育的普及，文化已经重新回到了大多数人手里，加之网络的普遍化，一时间人人都有了发言的机会和写诗的资格，然而是否懂得使用文化，是否能够及时掌握写诗规律，如何填补这个空缺，无疑就成了紧迫而前所未有的大问题。

任何需要人会的东西，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任何需要老老实实培养的东西，都不是一日之功。写诗也是如此，既不可能靠幻想学会写诗，也无法靠急功近利就能代替老老实实的培养过程。

换言之，学诗既不可幻想无中生有，也不存在偷工减料的机会。这又注定了人人即便都有写诗的资格，也不意味就有写诗的能力，哪怕千方百计寻求速成，最终也只能是纸老虎，而不可能是真老虎。

这表明，同文人过于注重技术一样，大多数人写诗淡化技术和推行技术速成都是不合理的，因为前后者都不在规律上。

二、两个极端

文人之所以过于注重技术，是因为严重脱离生活。由于生活体验不够，而且诗又是用语言写出来的，这就必然导致用语言过度包装的情形出现，意味把所包装的内容越来越抽象化，程序化，也就是技术化。

这方面，比较李商隐《夜雨寄北》和他的《锦瑟》，就可清楚一二，自然这也是为什么历来总有文人那么推崇《锦瑟》的原因。

这种现象之中，既有“什么人看见什么”这一浅显道理，也有需要深层洞悉才能够发现的秘密。这就是，《锦瑟》不仅迎合了文人脱离生活的欣赏需要，也在创作上对他们具有垂涎已久的“新大陆”意义。

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文人也有广泛被欣赏的需要。在广泛群众欣赏基础缺失的压力下，文人也免不了走向另一个极端，转而以迎合群众来满足被欣赏的心理需求，其结果毕竟因为脱离生活，也就会出现比“下里巴人”还“下里巴人”的情形。

例如，当今鲁奖推崇的，其中就有“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珠圆荷洁呈靓影，笔畅墨酣赋宇春”这样的诗句。

这样写诗，由于眼光里到底是没有生活的，无的可写，又想写，也就只能放下靠技术包装的身段，而不得不学起裸奔来。

透过现象看本质地说，文人再怎么脱离生活，在长期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也是有三分骨气的，不可能有这般低贱得连“下里巴人”都做不到的庸俗，也就写不来这样的东西。这说明，除非从来就没有把传统文化当做有用的精神食粮来学习和消化，而仅仅当做了可以包裹自己的一层皮来对待。

事实上，这样写诗是不会写诗的表现，至多出于速成门下。用此又可以反证，穿起包装来也是不会写诗的。

尽管在当下，这样写出来的诗屡受褒奖，甚至也有这样那样的所谓“名人”，“大家”捧臭脚，不过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东西，任谁怎么裸奔，任有人怎么捧臭脚，最终都将是文化历史长河中淘汰出来的渣宰。

三、优势和劣势

“下里巴人”又之所以被文人唤做“下里巴人”，就是因为生活气息浓厚，总离不开地气，给人印象总是朴实得太过于原汁原味，而少有文人那样的华丽包装，但“下里巴人”再怎么“下里巴人”，也有摆脱不掉的底线，因为这里有集体根性的东西。

“下里巴人”不仅居于社会底层，也充当着民族基础，故不仅朴实而且坚韧，哪怕什么人再怎么认为他们“低贱”，他们也有扔不掉的最起码的廉耻根性。

这既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局限。优点在于，他们才是推动社会历史的主要力量和决定因素，局限在于，他们缺少一定的文化手段和以此才能完善自身的机会。也正是这样的局限，让“下里巴人”与所谓“阳春白雪”，在历史上从未走到过一起。

恰恰是这些最质朴的“下里巴人”的生活内涵，让脱离生活的文人体会不到，故而穿着皇帝新衣而大行裸奔，而欣赏裸奔的人也就不在少数。

反过来，再看大多数人。就写诗而言，一方面，大多数人由于受文人的长期鼓动和影响，有越来越向文人靠拢的倾向，表现出同样过于追求技术和炫耀技术，视野越来越窄化，观念越来越趋于集中而不合理的情形，导致自己有生活也反映不出来，甚至从意识上就把自己等同了文人，而完全无视了对生活的反映。

另一方面，“下里巴人”与所谓“阳春白雪”毕竟是有对抗性的，逆文人而来，反文人而动，也是古今普遍现象。这又给大多数人自身带来了这样那样的局限和障碍，往往自以为有生活就一定能把诗写好，习惯性地把技术仍然看做仅仅属于文人所有，继续抱着成见而认为是酸腐的东西。

规律是科学的，既不独属于所谓“阳春白雪”，也不是不能为“下里巴人”所掌握。这一点，任何人都要有清醒的认识。要明白，谁离开了规律，都是没有前途的。

四、什么是成熟

写诗是艺术实践和创造精神食粮的行为，这不是因为写诗需要有一点感性能力就能决定的，而是在有强大的理性认识基础上才能做到的，这依赖的是人的成熟程度。

事实证 明，当今大多数人虽有了普遍接受教育的经历，乃至高学历也占有了相当大的比重，纵然这于日常工作是绝对的好事，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进步，但对于写诗这种艺术实践和创作精神食粮的行为，则不一定管用多少，因为还看不出大多数人有多少成熟的迹象，也就是不成熟的。

人的成熟不在于学历的高低，也不在于表面接受教育的多少，而在于具体的内化品质，在于以人的内在精神素质，表现为对社会良好精神意识的贡献程度。

这方面，还没有事实可以证 明大多数人已经成熟起来，反而社会道德风尚的普遍下滑，以及以个人主义、拜金主义、功利主义为主要特征的不良精神意识一直占据上风，倒反证了大多数人的不成熟。

人的成熟也不以年龄，能力和财富来论，而是以思想观念和精神世界的成熟为成熟。这种成熟的标志，就是特别要看居于“三观”核心位置的价值观怎样，更要看居于价值观决定地位的是非观怎样。

人之所以成熟，是因为从幼稚里走出来的。幼稚不仅是人所必须经历的一段生理成长期，也是以感性认识为主逐渐向以理性认识为主转化的一段精神培养和养成期。前者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走向生理成熟，后者虽必然与年龄成长相关，却不由年龄怎样来决定，甚至也不由受教育程度来决定，因为教育作为外因，毕竟还有着依赖内因来内化的问题。

人的是非观是理性认识的结果，是思想观念和精神世界的品质保证，只要是非观不能体现高度的合理性，人就无以证 明已经成熟。

对规律的探索和认识，是人理性认识的核心指标和任务，如果人尚不成熟，又怎么在探索客观规律上有好的建树？当然也就不可能正确运用规律和有能力走在规律的路上。

即使把不成熟的人引到规律的路上，只要他不能及时成熟起来，就一定不可避免地非走歪不可，这与婴儿总要到处砸东西是一样的道理。

五、规律与原则和底线

规律很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有原则，也有底线。没有原则，规律将不成其为规律，没有底线则是规律的腐败。这种腐败，在性质上与“小三”、‘妓 女’或流氓、地痞没什么两样。

用技术炫耀来填充内容上生活的不足，或故意降低生活感而凸显技术的华丽，这都是对规律原则的突破，也就是不符合规律的，而是主观原因造成的对规律的扭曲，是常说的“拿工具刷着玩而不思干活”。

对任何事情而言，规律都是指以不可或缺的技术，通过最经济的手段，来完成最大的任务。这也是写诗应该遵循的原则。

在这个原则里，反映生活和对生活的审美是写诗的最大任务，技术仅仅是其中人和写诗之间，或曰人和生活之间，不可缺少的媒介，而把握这个媒介的度，就是经济。

如何做到经济，既是一分为二的问题，也是具体情形具体分析的问题。经济和任务是一对矛盾，既不是越经济越好，也不是不经济就好。

当经济影响任务，无论如何是经济不来的。过于经济，就是对任务的愚弄，是粗制滥造的行为，是不重视过程，甚至是不想完成任务的行为。这不啻为对规律的无视或蔑视。

当任务小，又给人以不经济之感时，就意味过程是臃肿的，是对资源的浪费，也就谈不上是规律的，更称不上把规律运用到了最佳。

如何解决经济与任务的矛盾，是策略问题，只有策略正确，才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合理方法。在策略正确情况下，方法也就成为了简单的以什么心态怎样使用技术的问题。

这是就规律的原则讲。在规律的底线上，则没有了以上这些策略和方法的商量余地。底线是不可突破的东西。

没有底线，就意味没有规律，不仅没有了规律所在的属性，也等于没有了做这件事情的人性。这已然不是扭曲规律这么简单了，而表明的是对某一规律的公然践踏。上面指出的，写诗写出了如裸奔一样，就是对写诗规律的公然践踏。

结 语

朋友说：“跟随着老师学习，这么长的时间，当突然感思到人人平等的诗词写作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难以述说的”

又说：“学习老师这篇文论，我的最深感念，不是“熟能生巧，便成了对各种规矩的综合运用，且熟练到了不假思索就可信手拈来的程度，这时人也就没有了规矩的压力，完全可以腾出手来无尽发挥，也就是游刃有余。”而实实在在感到的，是老师将诗词写作的话语权真真正正明明白白地，说成了人民大众对诗词写作所拥有的话语权，使诗词写作打破了等级的唯有韵书的格式化才是真善美的写作”。

感到这些认识总体是好的，但也存在明显的漏洞，故不免有尚未说出来的危险认识的一面，特别感到朋友这段话，有不可否认的选择性吸收心理，这本身就不符合客观学习的正常表现，也因此才有了这一次的又一长篇回复，期望朋友还是从全面观出发，而不是仿佛等着我说什么话。--

一篇长复又谈来，为顺端倪解惑开。但愿此情能有助，不虚心底话痨哀。

（http://www.52shici.com/posts.php?id=243125 2019-09-08 1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