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一叹已流芳
——朱熹《温江道中》赏析
温江,地处成都平原腹心,乃中华文明重要源头之一的古蜀文明的发源地。南北朝时期的西魏恭帝二年(公元555年)设置温江县,距今已1464年,现为成都市中心城区之一的温江区。受益于都江堰灌溉系统,加之地势平坦缓倾的特点,河渠纵横,水旱无忧,使其物产丰饶,花木繁茂,被誉为“金温江”,名副其实的成都后花园。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自然环境的优势与农耕经济的强大,毫无疑问地造就了温江文化教育源远流长、人才辈出的骄人成就。
据成都作家李永康先生考证:“在《温江县志》、《历代诗人咏温江》等书中,有不少值得一提的文化人,曾学传、王铭新、贾培之、李元白、葛秉敬、际子岷、张承先、皱宣臣、李启芃、葛运际、杨毓春、曾宝和……
《巴蜀文学史》一书中,有四位温江籍作者收入:文谷、尧湛、王侃、王再咸。在《成都市志.文学志》将中国现代音乐学家王光祈先生单列词条,称为“有才华的诗人”。
古往今来,中国诗人就有游历之癖,何况名区胜地乎?千百年来,在李白的“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的感召下,诗人们络绎不绝地行吟温江,来探秘来踏春来访友来偷闲,将赞美的诗句留给温江。如杜甫、陆游、范成大等等。
温江设县575年之后,。宋朝著名的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闽学派的代表人物,儒学集大成者的朱熹诞生在徽州府婺源县(今江西省婺源)。之后,成长于青山绿水间的朱熹恐怕不会想到,他提倡的平淡素净与苍劲刚正的诗风,会在若干年之后,遇到与之格调如此契合的地方——温江。
“自古诗人例到蜀”,不管如何,朱熹老夫子历经风雨,辗转千里万里,还是为温江留下一首千古绝唱《温江道中》:“温江离省近, 民俗尚称饶。处处是流水,时时当渡桥。沤麻成白雪,酿酒比红蕉。底事归心发,惊闻估客桡。”(见乾隆一十六年《温江县志》)。
温江有幸!以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素朴之美和温婉之姿陶醉了风尘仆仆的老夫子。朱熹崇尚平淡自然之美,平淡是道心的自然发露,自然是自然而成。为此,他虽然在旅途劳顿之中,面对温江悠远而无邪淳朴的情境,还是发自肺腑的一抒胸臆。
朱熹的《温江道中》是一首五律,格律严正,风格清新,语言简洁,情境生动。首联之“温江离省近,民俗倘称饶”,即以一个外来客的眼光,点明了南宋时期一个入仕文人很注重的温江地理位置的特点,首句中的“省”,有官署即行政机构之意。紧接着,则更以一路上的耳闻目睹,吟咏出“民俗尚称饶”的诗句。请注意,朱熹在此用的是“民俗”,也就是他沿途所能看到的温江百姓的生活和生产习俗,有可能是婚丧嫁娶,有可能是农耕牧渔。由于匆匆赶路,朱熹未能入村访户细细问询,因此,他出于严谨的理学理念与丰富的人生阅历,做了“尚称饶”的赞叹(尚”为副词,在古汉语中是“还”意)。二句末字“饶”,乃富足、丰饶之意。对此,不能不感叹朱熹敏锐的观察力和严肃的文风。
额联之“处处是流水,时时当渡桥”,诗人对宋代温江水网交织、交通便利的景象描绘硬是脱口而出,即真实自然又清新流畅,不禁让人击掌称绝。颔联之“沤麻成白雪,酿酒比红蕉”,诗人则是以比喻手法称赞了宋代温江的生产内容和地方特产。经过“沤麻”的工艺而色如“白雪”一样的麻织品,经过“酿造”的工艺而色如“红蕉”一样的美酒,这些宋代温江负有盛名的产品,同时也佐证了首联二句中的“饶”。
尾联之“底事归心发,惊闻估客桡”,这是个倒装句。结句中的“估客”,乃“行商”。在“处处是流水”的宋代温江,行商多是划着小舟往来或交易(这种行商在我国广东和东南亚各国还有存在)。诗人忽然听到“估客”(行商)摇动的“桡”(桨)声,即从陶醉中惊醒过来,游子的归心油然而生。至此,全诗嘎然而止,而余韵却随着船桨搅动的悠悠水声漾漾波纹而不绝于今。
朱熹作为一代儒宗,不仅有大量的理学著作传世,还创作了一千四百多首诗词。他比较注重理性思维,却不把诗词看为雕虫小技,其诗词作品也有其独到的风格、意境和味道。写景抒情,完全没有宋诗中“爱讲道理,发议论”的缺陷。《温江道中》是一首“山水游历”诗,情感自然,语言清新。没有刻意,没有粉饰,没有夸张,更无一字一句用典。
清代诗人李重华(李重华,字实君,号玉洲,江苏吴江人,雍正二年进士)在所著的《贞一斋诗话》中说过:“南宋陆放翁堪与香山踵武,盖开浅直路径,其才气固自沛有余,人以范石湖配之,不知石湖较放翁,则更滑薄少味,同时求偶对,唯紫阳朱子可以当之,盖紫阳雅正明洁,断推南宋一大家。”正如研究朱熹的当代著名学者束景南先生(著有《朱子大传》、《朱熹年谱长编》《朱熹佚诗佚文全考》等)所说,朱熹的诗“最生动反映他的生平交游、道学性格与文化心态”,是很值得研究的。
钱钟书先生也曾评论说:“假如一位道学家的诗集里,‘讲义语录’的比例还不大,肯容许些‘闲言语’,他就算得道学家中间的大诗人,例如朱熹。”纵观《温江道中》全诗,不仅没有“讲义语录”,而且在语言风格上也与温江的闲适风格及闲情逸趣契合,所谓的“闲言语”真是不少啊!如此神交,朱熹有幸,温江有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