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格 拉 底
在公元前四世纪的雅典,苏格拉底无疑是一个非常著名的人物;但最终却被执政者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判处了死刑。那一年他七十岁。
苏格拉底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怎样才能使有才能的人当政掌权的问题。他经常会向那些年轻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的鞋子破了,要去找谁来修理呢?”被问到的年轻人一定会说:“去找鞋匠啊。”苏格拉底随后又会问到家具或铜器等问题,所得到的当然是去找木匠和铜匠之类的回答。可这之后他却会将话题一转而问到:“这个国家很像是一条船,现在它出了问题,我要找谁来修理一下呢?”……再接下来,他就开始给那些年轻人讲起课来了。
他四处去讲学,却从不向学生们收取学费。可当他与雅典的的僭主们发生了冲突的时候,那些僭主们的领袖——曾经做过他的学生并熟知他的论辩方法的克利提斯便下令剥夺了他继续讲学的权力,而且还对他说:“快收起你的鞋子、家具和铜器来吧,你不觉得这已经是很令人乏味的东西了吗?”
到了伯罗奔尼苏战争结束后,雅典的民主政治逐渐走向了极端,许多问题都要由抽签来决定,而苏格拉底却还是让那些向他来求教如何当政掌权的年轻人去学这个学那个,因此很多人便开始愈加地反感甚至讨厌起他来。
也终于,苏格拉底被抓去受审。罪名竟然是:他是一个怪异的人,一个无恶不作者;他窥探万物背后的秘密,将好的说成是坏的又将坏的说成是好的;他不仅要以此来教育年轻人——误人子弟,还要与一些贵族勾结起来做有害于国家的事。当时的他,完全可以直接承认自己的罪过,这样是至少可以使他免于一死的。可他偏不这样做,他竟然提出要法庭对他处以三十个米尼的罚金,这显然可以被理解成是对法庭的戏弄了。于是,他被判处了死刑,不得不喝下了那杯毒酒,尽管传说他当时表现得非常坦然,但他的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又有谁会知道呢?这或许和恩培多克勒以跳进火山口来自己是什么的做法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据说在法庭上,苏格拉底是这样来答复那些审判者的:
首先我必须承认,我其实是一个很无知的人。我所具有的唯一的一点点才能就是辩才。辩才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很重要的,因为它能使我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和什么是错误的,也是所有热爱真理的人所应该具备的一种精神。我已经七十岁了,而且从没有到法庭上来过。我是在按照我自己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讲话,而不是宣读一篇精心准备好了的论文;因此如果有那句话说的不符合法庭上的规矩,你们可千万不要因此而大动肝火,否则我就不如一言不发而保持沉默了。
我相信在雅典,除了你们这些正式的起诉者之外,还有一大堆非正式的起诉者存在着。我更相信那其中的许多人应该从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有一个名叫苏格拉底的人,他整天思考着的是天上和地下的事,思考着那些藏在各种事物背后的秘密,他的伟大之处就是经常会把人们通常认为是有价值的东西说成是毫无价值的东西,要通过颠覆人们的传统观念来颠覆整个世界。这自然会引来一些误解,就如同我是一个恶魔,要将这个世界毁灭了一样;其实我不过是要用真理来取代谬误而已。
有人控告说我是不信神的,这当然是不对的,甚至也可以理解成是对我的污蔑,而到了现在又已经变成是对我的陷害了。事情是有一次有人向德尔菲神求问:有没有人能比苏格拉底更富于智慧呢?德尔菲神回答说:再没有人能比苏格拉底更富于智慧了。我得知此事之后很是诧异,因为我自知自己是一个很无知的人,但神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是我自己犯了错误还是神犯了错误呢?于是我便开始到处去访问那些以富于智慧而出了名的人来寻求答案。我首先去访问一个政治家,这位政治家在别人认为他富于智慧的时候往往还要自认为比别人认为的更富于智慧,但我却很快就发现他其实是一点智慧也没有的,我把我的这个结论非常明确地告诉了他,于是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恨上了我。随后我又去访问一个非常著名的诗人,请他为我讲解他作品中所包含的意义,但他却没有能力这样做,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此我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写诗所凭借的只是灵感而非智慧,所以他也的确称不上是富于智慧的人。我又去请教一些著名的工匠,结果还是一样让我感到大失所望。最终我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只有神才是富于智慧的,德尔菲神对求问者作出的答复是一句反话,是要说明人的智慧是微不足道且毫无意义的;也就仿佛是在说,只有像苏格拉底那样认识到自己一无所知的人才是人当中最富于智慧的,这与神所拥有的智慧又岂止是天壤之别呢?如此看来,那些自以为自己怎么样了的人岂不是太可笑、也太可怜了吗?但我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得罪了许多人,如果是他们要来控告我,那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我也并不因此而怪罪他们。尤其是那些无事可做的贵族青年们,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喜欢让我遭殃,因为我总是让他们去学这学那,又不能保证他们可以出人头地,于是他们恨我,这当然也是有情可原的。
是的,正如你——真正的好人,爱国者,我们伟大的检察官——亲爱的美立都先生所说,苏格拉底是最不适宜去教导那些年轻人的人。但如果不是我,那就一定是你了。我真的要为雅典的年轻人来感到庆幸了,因为他们选择了你而远离了我,甚至连我也要来做你的学生了。但我不知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审判我,为什么不能来教导我呢?我是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来教导我而不是由我来教导他啊!的确,我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但愿你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遇到了你真是我的福气,我可要为此而谢天谢地了。
起诉书上说我否认国家的神而宣扬自己的神,而检察官却又说我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所举出的证据是我曾经说过太阳是石而月亮是土的话,他大概是把我当成阿那克萨哥拉了吧,幼利披底的戏剧《阿那克萨哥拉》正在戏院里上演着,那是花上一个德拉克马就可以看到的,我可不想把别人说过的话据为己有,那对于我来说该是奇耻大辱。
我当过兵,知道该怎样去服从上司的命令。不论我曾经做过什么,都是在执行神的命令。神命令我去探讨天上的事和地下的事,于是我便去探讨了。神命令我思考一下人之所以要存在是为了什么,于是我便去思考了。现在你们却要我停下来,不再执行神的命令而来执行你们的命令,我怎么做得到呢?对于我来说死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让我活着却不能去做我应该做的事。而只要我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继续去完成我的使命,去探讨,去思考,去把我的想法告诉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他们是我们的未来,是雅典的未来。
我还有话说,这些话对你们是有好处的。我想让你们知道,你们杀了我,这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的,但对于你们可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因为你们以此了我是一个好人而你们是一些坏人。以不正当的手段剥夺一个好人的生命,还有比这更大的罪过吗?我是被神派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一个牛虻,你们杀了我,再找到一个我这样的牛虻可就不容易了。你们以为神还会再派来一个我这样的牛虻给你们吗?而没有我这样的牛虻时常在你们的身上叮咬一口,你们可就要变成没有感觉的死尸了。你们愿意让自己变成死尸吗?
而现在,你们这些要定我死罪的人们啊,请听着我对你们的忠告吧。我就要死了,这对于我并不是一件坏事,死对于我不过是没有梦境的睡眠。我的灵魂会因为我肉体的死亡而获得自由,它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与奥尔弗斯、缪索斯、赫西阿德、荷马这些我喜欢的人坐在一起聊天;为此,就是让我死上一万回我也愿意。但在我死后,死亡立刻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那对于你们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因为你们的灵魂所要去到的地方不是天上而是地下,所遭受的该是永恒的痛苦。
时辰到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让我去死吧。我已经等待得有些不耐烦了。
苏格拉底称得上是犬儒主义的鼻祖。据说他长得很丑,扁鼻子,厚嘴唇,金鱼眼,大肚子,小个子,一年四季都只穿一件单衣,从来都只是赤着脚。他主张精神恋爱,这一点被他的弟子柏拉图继承了下来,成为了所谓柏拉图式恋爱而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