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曲》注【李贺集辨注草稿】

作者：华夏戎狄

神仙曲[1]

碧峰海面藏灵书，上帝拣作神仙居。[2]

清明笑语闻空虚，斗乘巨浪骑鲸鱼。[3]

春罗书字邀王母，共宴红楼最深处。[4]

鹤羽冲风过海迟，不如却使青龙去。[5]

犹疑王母不相许，垂露娃鬟更传语。[6]

[1] 吴正子曰：此篇亦非长吉辞，意亦浅俗不类。曾益曰：曹植有仙人篇、升天行、远游、飞龙篇，皆言神仙游戏翱翔六合之外。姚文燮曰：元和朝，方士竞游辇下。贺深恶其荒唐怪诞，而作此以嘲之也。方世举曰：亦伪，心手总俗。陈弘治曰：钱澄之曰：“写神仙游戏之乐。”刘衍曰：此诗想象奇特，情趣盎然。……此诗盖是厌苦人世，而作天上仙界之想以寄寓言、感慨也，与《昌谷诗》“刺促成纪人，好学鸱夷子”庶几近焉。王晓强曰：本篇很认真地描写仙人生活，和《兰香女神庙》有相近的一面。但奇怪的是，诗人擅长的婉语借说等修辞手法，在它当中竟很少见，所以未免有些俗软。

狄曰：长吉以神仙世界为己之桃花源、乌托邦，所以此诗中，对于神仙生活的描写，是很具象的。此男神之情感，亦暗藏于具象中。前人未能深味，竟以为“俗”，惜哉！且神之情感，即人之情感，岂是厌世？此为神仙打扮之情诗也，可参看第一卷之《帝子歌》。古之言情，于男性不过是“辗转反侧”，此首之细腻，近乎独步也矣。

[2] 神仙：汲古阁本、述古堂本、密韵楼本如此，《乐府诗集》、吴注刘评本同，陈弘治、刘衍从之。徐董、曾益、王琦注本作“仙人”，叶葱奇、徐传武、王晓强从之。徐传武曰：仙人：一作“神仙”，但与诗题犯复，似当以“仙人”为证。狄曰：诗题为“神仙”，是此处应为“神仙”之旁证。

叶葱奇曰：“碧峰”，暗指蓬莱、方丈等海上仙山。刘衍曰：灵书：仙经、宝箓一类神仙读物。徐传武曰：上帝：即天帝。狄曰：碧峰海面，即海面之碧峰。拣，拣选。神仙居，虽诸神仙皆可居此，然观后述，可知已居一特定男神。下句，解释上句之“藏灵书”。两句谓，海面碧峰藏有灵书，是因为上帝拣选此山岛为某神仙之居所。上帝负有安排诸神仙住所之职责，与今之分配“经济适用房”相类。此山岛为是长吉所想定，是一“小岛”，非指蓬莱、方丈等可容纳许多神仙之岛。

[3] 王琦曰：《古今注》：鲸鱼者，海鱼也。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十丈，鼓浪成雷，喷沫成雨，水族惊畏，皆逃匿莫敢当者。狄曰：清明，清透明朗。空虚，即虚空，天空“清明”，故云“虚”。斗乘，逆浪为“斗”，顺浪为“乘”。下句，亦是解释上句。二句谓，清透明朗的天空中可以听到笑语，那是因为男神正骑着鲸鱼在海上冲浪。此男神之生活状态，既快乐，又健康，他是颇好“体育运动”的。

[4] 王琦曰：春罗，罗名。《唐书·地理志》：镇州常山郡贡春罗。叶葱奇曰：“王母”，见前《闰月》注。徐传武曰：王母：即西王母。狄曰：此首后六句，写此男神的“一件小事”，即作书邀请西王母来赴宴，此为男神之情事也。邀请函写在精美的春罗上，是极为用心的。下句，省略“意欲、想要”之语。共宴红楼最深处，会其意即“暧昧”二字。男神和西王母是什么关系？普通朋友、好友密友、恋人情人？想象空间较大。男神应为西王母之倾慕者、追求者；王母之来，在许与不许之间，应未确立恋人关系；男神是否已经表白，则难以断定。究男神之心思，此邀约为较关键之追求步骤。譬如今男孩儿追求女孩儿，逛街、吃饭、看电影，能邀至家中吃饭，可比去饭馆儿亲密多了。

[5] 曾益曰：鹤、龙，仙所役。冲风则迟，故使青龙贻书而相邀。狄曰：派谁去送信，男神也要费一番心思，末四句即言此。冲风，即逆风而飞。冲风过海迟，假设之语。却，退而求其次之意。此二句，为男神之心理活动。派鹤飞着去虽快，万一逆风，反会迟延，倒不如派青龙游着去，虽略慢而较稳妥。于此几可见男神蹙眉搓手之状。

[6] 垂露娃鬟更传语：汲古阁本、述古堂本、密韵楼本如此，《乐府诗集》、吴注刘评本同。徐董注本作“垂雾娃鬟更转语”。曾益、王琦注本作“垂雾妖鬟更转语”，叶葱奇、徐传武、王晓强从之。陈弘治作“垂露娃鬟更传语”，而云“露当作雾”。刘衍作“垂雾娃鬟更传语”，且云“此依吴正子本”。

狄曰：“转”为“传”之讹写。“垂雾妖鬟”，是未深晓诗意之臆改，不可从。男神对青龙下命令，长吉略去不写。及时性的问题解决了，对自己的邀请函，还是没有信心，于是再安排一个传话的同去。鬟，双鬟，即侍女也。诸注本之“垂雾”，是形容鬓发下垂如雾，此平常形容而已。侍女是骑着青龙渡海而去的，下垂的鬓发粘了飞溅的浪沫，故曰“垂露”，言其辛苦也。诸注本之“妖鬟”，妖娆、妖冶之侍女也，男神、西王母之关系，本就微妙，还派个漂亮女子去传口信儿，不是找死吗？娃鬟，幼小的侍女，措辞与《恼公》之“娃僮”同。渡海相邀，鬓发都打湿了，西王母但凡说出一个“不”字，小姑娘估计就会撅起小嘴儿、眼圈儿发红，大哭起来也说不定。男神之“小心机”，成功的概率，大约十之八九吧。

2019.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