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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文居士 男  4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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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文心雕龙》原文与翻译:辨骚(五)和明诗(六)

常文居士 发布于2019-12-17 21:17   点击:6266   评论:0  


五、(辨骚)

五、辨骚

【原文】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①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②,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嚼然涅而不缁③,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④,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鹥⑤,则时乘六龙;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⑥,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注释】

①轩翥(zhù):高飞的样子,指作家积极从事创作的活动。诗人:指《诗经》的作者。
②圣:指孔子。未远:从孔子逝世(公元前479年)至屈原出生(公元前345-359年),只不过有一个多世纪。
③嚼:洁白。涅:染黑。缁:黑色。
④昆仑:《离骚》和《天问》里都曾讲到昆仑山。悬圃:即昆仑山巅。
⑤驷:四匹马拉的车,在这里作为动词,乘坐。虬(qiú):传说中的一种无角的龙。鹥:凤凰的一种。
⑥孟坚:班固的字。传:经的注解,这里也指经。


【译文】

       自从《国风》《大雅》《小雅》的歌声渐渐停息,再没有类似新的创作。后来涌现出一批奇特的妙文,那就是《离骚》一类的作品啊!这是兴起在《诗经》的后面,活跃在辞赋家的前头。大概由于离圣人孔子的时代还不久远,而楚国人又多有才华的缘故吧。从前汉武帝喜爱《离骚》等篇,命令淮南王刘安作了《离骚传》,刘安认为:“《诗·国风》言情但并不过分,《诗·小雅》讽刺上位的人但并不作乱,像《离骚》这样的作品,可以算是兼有二者的长处。屈原想像蝉从污秽混浊的泥土中蜕壳出来那样摆脱污浊的环境,逍遥于尘俗之外,他的清白是染也染不黑,完全可与日月比光明的啊!”但班固却认为:屈原夸耀自己的才华,以至忿懑怨恨,自投汨罗沉江而死;他在作品中讲到后羿、过浇和有虞国王两个女儿二姚的故事,都和《左传》的有关记载不相符合;他写的登昆仑、悬圃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又是儒家经典所不曾记载的;然而他的文辞瑰丽雅正,是词赋的创始者,所以屈原虽然算不上贤明的人,但也可以称得上了不起的人才。王逸却认为《诗经》的作者尚有讽谏其上的肯切的“捉耳”之言,屈原的《离骚》抒发怨恨的感情较之却委婉和顺得多。《离骚》这一作品经常有依据经典来写作的:说驾龙乘凤,就是从《易经》里‘时乘六龙’的比喻那里来的;讲登昆仑、走流沙,就是从《尚书·禹贡》里关于大禹治理九州水土的记载来的。所以后世名家写作辞赋,都以他为榜样,的确可说是像金玉一样值得珍贵,历史上没有和他并称的。此外,如汉宣帝赞叹《楚辞》,认为它完全符合儒家学说;扬雄吟诵品味《离骚》,也说它的风貌和《诗经》相近。刘安、王逸、汉宣帝、扬雄四家都把《离骚》和经书并举,而只有班固却说它与经书不合。他们的赞誉与贬责都仅仅着眼于表面,常常不符合作品的实际,都可以说是鉴别不精确恰当,玩味而没有查考。


【原文】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①,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霓②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③者也。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④,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⑤,夷羿弹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⑥,谲怪之谈也;依彭成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⑦,狷狭之志也⑧;士女杂坐,乱而不分⑨,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注释】

①颠陨:《离骚》:“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乎颠陨。”颠陨,坠落。
②云霓:《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云霓,恶气,比喻不正派的人;霓,即虹。
③《风》《雅》:以上四事,三件比《诗经》,一件比《尚书》,这里当兼指《诗》《书》。
④丰隆求宓妃:出自《离骚》:“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丰隆,云神,一说雷神。宓(fú)妃,洛水之神。
⑤康回倾地:《天问》:“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康回,共工。共工与颛顼战,共工撞倒作为天柱的不周山,因此天崩地塌。
⑥土伯三目:《招魂》:“土伯九约,其首觺觺些。叁目虎首,其身若牛些。”约,曲。觺觺,角尖貌。
⑦从子胥以自适:《九章·悲回风》:“从子胥而自适。”子胥,伍子胥,春秋时楚国人,助吴王夫差打败了越国后,夫差逼他自杀,将他的尸体装入革囊之中,投入江中。自适,顺从自己的心意。
⑧狷(juàn)狭之志:耿直不容邪恶的心胸。狷狭,急躁偏狭。
⑨“士女杂坐”二句:《招魂》:“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


【译文】

      要考查他们的论点是非,必须核对《楚辞》本身来加以验证。像《离骚》中陈述唐尧、虞舜的光明和伟大,称颂商汤、夏禹的庄严与恭敬,这些就是近乎《尚书》中的《典》《诰》。像《离骚》中讥讽夏桀和殷纣王的狂妄偏狭,伤叹后羿与过浇的灭亡,这些就是符合经书中规劝讽喻的意思。像《涉江》中用虬龙来比喻贤明高尚的君子,《离骚》中用云霓来譬比奸邪谗佞的小人,这就是《诗经》里“比”和“兴”的表现方法。《哀郢》中说回顾祖国要掩面流涕,《九辩》中叹息君门深重君王难见,这些就是经书中常有的忠君爱国的言词。这些就是《楚辞》同经书相同的地方。至于《离骚》中托言驾八龙、载云旗,讲说离奇怪诞的事,令云师丰隆驾彩云去寻求神女宓妃,让鸩鸟去向有娀氏美女说媒,这些就是离奇的说法。《天问》中讲共工碰断了天柱使地向东南倾斜,羿射下了九个太阳,《招魂》中说拔木的大力士有九个脑袋,地神有三只眼睛,这些就是神奇古怪的传说。《离骚》中说要学习殷大夫彭成,以其为榜样,《九章·悲回风》中说愿随从伍子胥,死后浮江入海来顺适自己的心意,这是急躁而狭隘的心胸。《招魂》中说男女杂坐调笑当做乐事,把日夜饮酒沉醉其中看做欢娱,这些就是讲荒乱淫邪的例子。以上所讲的四点,就是《楚辞》和经书不同的地方。


【原文】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②,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③;招魂招隐,耀艳而深④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⑤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注释】

①骨鲠(gěng):偏义复词,即骨,指作品中的主要成分。
②九歌九辩:是楚国民间祭神曲,经屈原加工改写。九辩:《九辩》,宋玉作的长篇抒情诗,抒写哀伤的感情。
③瑰诡:瑰丽奇伟。瑰,奇伟;诡,怪,奇。惠:通“慧”。
④深:应作“采”。
⑤渔父:写渔父劝屈原随俗浮沉,屈原表示不愿同流合污。


【译文】

所以论《楚辞》和经书相同的地方就有这样一些内容,说它夸张荒诞的描写和经书相异的也有这样一些地方。由此我们知道《楚辞》的写作基本上效法古代圣贤,但里面包含的内容已经掺杂吸收了战国时代的风气。拿《楚辞》和《诗经》相比是要差一些,但是如果同后代的辞赋相比,就好很多了。看他用来建立骨骼的主旨,作为附着骨骼肌肤的文采,虽然熔化经书的含义,也独自创制出卓越的文采。所以《离骚》《九章》明朗婉丽地表现了作者哀怨的心志,《九歌》《九辩》绮丽细致地表达了作者哀伤的感情,《远游》《天问》瑰丽奇伟而又文思巧慧,《招魂》《大招》光彩照耀而辞采华丽,《卜居》标立了不羁的意志,《渔父》寄托了特立独行、不同流合污的性气才情。所以《楚辞》的气概能够压倒古人,文辞可以超越今后的文人,它的华采使人惊奇,艳丽使人叹绝,难以和他媲美了。


【原文】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①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②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③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④,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轼⑤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⑥,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⑦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⑧,假宠于子渊矣。


【注释】

①郁伊:指心情不舒畅。郁,忧愁;伊,助词。
②披:翻阅。
③衣被:加惠于人,指给人以影响。
④中巧:心巧,即说心巧者仅仅着眼于文辞方面,只是小巧而已。猎:采取。
⑤凭轼:倚着车前横木。此处指纵横驰骋。轼,古代车前的横木。
⑥玩华:玩,玩味、欣赏,学习、运用。华,花,和“实”相对,指华美的形式。实,果实,和“华”相对,指有意义的内容。
⑦欬(kài)唾:指不十分费力的事。欬,同“咳”,咳嗽。唾,吐口水。
⑧乞灵:求教。长卿:司马相如的字。


【译文】

王褒的《九怀》以后许多作品都学习《楚辞》,但是屈原、宋玉卓越的文才没有人能够跟得上。所以屈原、宋玉的作品叙述怨恨的感情,就能使人抑郁而容易感动;诉说离伤别绪,就能使人悲伤不平而难以忍受;描绘山水风景的时候,就能使人依循声韵得到山水的形貌;叙述季节气候,就能让人打开文辞看到时令的变化。所以枚乘、贾谊追随《楚辞》的风貌学到了雅丽的特色,司马相如、扬雄沿着《楚辞》的余波获得了奇伟动人的成就。《楚辞》使文学家获得的好处,不仅仅是一代啊!所以文才高的就从创作中学习大的体制,心灵慧巧的就猎取它艳丽的文辞,喜爱吟咏讽诵的就记住了它描绘山水的诗句,学童便只是拾拣到描写香草的语言。倘能严肃地遵照《雅》《颂》的准则,有控制地驾驭《楚辞》写作的要领,斟酌采取它奇异的方面而又不至失其正确,玩味鉴赏它形式华艳的方面而又不失其实质的方面,那在一顾一盼之间就可以发挥文辞的作用,一开口间就可以穷尽文章的情致,也就不再需要去向司马相如乞求写作的灵感,向王褒借用写作的经验了。


【原文】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①。金相玉式②,艳溢锱毫③。


【注释】

①劳:古时“劳”常借为“辽”。辽:辽阔,遥远。
②金相:金玉般的质地。相,质。式:用。
③锱(zī)毫:细微处。锱,锱铢,古代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毫,丝毫,古代度量单位,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这句指作品极细微处都十分有文采。


【译文】

总结:
要是没有伟大的作家屈原,
哪会见到伟大的作品《离骚》?
惊人的才华如风般飘逸,
豪壮的志气如烟云直冲九霄。
楚国的山河无限广阔美好,
诗人的情思实在宽广遥远。
它美好的内容金玉般的质地,
它艳丽的文采处处闪耀。


【评析】

     所谓“辨”,就是辨析、辩解的意思。需要辨的原因是:首先历代的评论家对《楚辞》有各不相同的评价,应该辨其是非。更重要的是《离骚》是否符合儒家经典,需要辨其同异。
全篇分三部分:一、通过引证汉代学者对《离骚》的评论,说明了其赞扬和指责都不合实际。二、比较了《楚辞》和儒家经书的异同,从而肯定了《楚辞》的巨大成就,指出它“取熔经意,自铸伟辞”的创造性。三、讲《楚辞》对后代作者的不同影响,进而总结出骚体作品创作的基本原则。
      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继承《诗经》优良传统而又有创新,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历代评论不一,这些分歧不仅涉及对屈原作品的评价,而且涉及文学创作的方向,所以列入“文之枢纽”,专篇论述。

六、(明诗)

       (一)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译文〕虞舜曾说过:“诗是思想情感的表达,歌则是引申发挥这种思想情感。”有了圣人在经典上所分析的,诗歌的含义已经明确了。所以,“在作者内心时是情志,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诗”。诗歌创作要通过文辞来表达情志,道理就在这里。“诗”的含义是扶持,诗就是用来扶持人的情性的。孔子说过:《诗经》三百篇的内容,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没有不正当的思想”。现在用扶持情性来解释诗歌,和孔子说的道理是符合的。

  (二)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乐辞云,《玄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绮。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败德,五子咸怨:顺美匡恶,其来久矣。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子夏监“绚素”之章,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秦皇灭典,亦造《仙诗》。
  译文〕人具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受了外物的刺激,便产生一定的感应。心有所感,而发为吟咏,这是很自然的。从前葛天氏的时候,将《玄鸟歌》谱入歌曲;黄帝时的《云门舞》,按理是不会只配上管弦而无歌词的。到唐尧有《大唐歌》,虞舜有《南风诗》。这两首歌辞,仅仅能做到达意的程度。后来夏禹治水成功,各项工作都上了轨道,受到了歌颂。夏帝太康道德败坏,他的兄弟五人便作《五子之歌》来表示自己的怨恨。由此可见,用诗歌来歌颂功德和讽刺过失,是很早以来就有的做法了。从商朝到周朝,风、雅、颂各体都已齐全完备;《诗经》的“四始”既极光辉灿烂,而“六义”也周密精深。孔子的学生子夏能理解到“素以为绚兮”等诗句的深意,子贡领会到《诗经》中“如琢如磨”等诗句的道理,所以孔子认为他们有了谈论《诗经》的资格。后来周王朝的德泽衰竭,采诗官停止采诗;但春秋时许多士大夫,却常常在外交场所中,朗诵某些诗章来表达自己的观感愿望。这种相互应酬的礼节,可以对宾客表示敬意,也可以显出自己能说会道的才华。到了楚国,就有讽刺楚王的《离骚》产生。秦始皇大量焚书,但也叫他的博士们作了《仙真人诗》。
 

  (三)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暇豫》优歌,远见春秋;《邪径》童谣,近在成世。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25,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译文〕汉朝初年的四言诗,首先有韦孟的作品;它的规讽意义,是继承了周代的作家。汉武帝爱好文学,便出现《柏梁诗》。当时有严忌、司马相如等人,他们写诗没有一定的程式。成帝时对当时所有的诗歌进行了一番评论整理,共得三百多首;那时朝野的作品,该算是相当齐全丰富的了。但在这些作家所遗留下来的作品中,却没有见到五言诗;因此,李陵的《与苏武诗》和班婕妤的《怨诗》,就不免为后人所怀疑。不过在《诗经》中,《召南?行露》就开始有半章的五言;到《孟子?离娄》所载的《沧浪歌》,就全是五言的了。此外,较远的如春秋时晋国优施所唱的《暇豫歌》,较近的如汉成帝时的《邪径谣》,都是五言的。根据上述历史发展的情况,足证五言诗很早就有了。还有《古诗十九首》,写的很漂亮:但作者不易确定,有人说一部分是枚乘作的,而《冉冉孤生竹》一首,又说是傅毅所作。就这些诗的辞采的特色来推测,可能是两汉的作品吧?从行文风格上看,朴质而不粗野,能婉转如意地真实描写客观景物,也能哀感动人地深切表达作者的内心,实在可算是两汉五言诗的代表作品。至于张衡的《怨诗》,也还清新典雅,耐人寻味。《仙诗缓歌》,则颇有新的特点。 

  (四)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译文〕到了建安初年,五言诗的创作空前活跃。曹丕、曹植在文坛上大显身手;王粲徐干、应玚、刘桢等人,也争先恐后地驱驰于文坛。他们都爱好风月美景,邀游于清池幽苑,在诗歌中叙述恩宠荣耀的遭遇,描绘着宴集畅饮的盛况;激昂慷慨地抒发他们的志气,光明磊落地施展他们的才情。他们在述怀叙事上,绝不追求细密的技巧;在遣辞写景上,只以清楚明白为贵。这些都是建安诗人所共有的特色。到正始年间,道家思想流行,于是诗歌里边也夹杂这种思想进来。像何晏等人,作品大都比较浅薄。只有嵇康的诗尚能表现出清高严肃的情志,阮籍的诗还有一些深远的意旨;因此,他们的成就就比同时诗人为高。至如应璩的《百一诗》,也能毅然独立,文辞曲折而含义正直,这是建安时的正直的遗风。 

  (五)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木片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译文〕晋代的诗人们,创作开始走上了浮浅绮丽的道路。张载、张协、张亢、潘岳、潘尼、左思、陆机、陆云等,在诗坛上并驾齐驱。他们诗歌的文采,比正始时期更加繁多,但内容的感染力却比建安时期软弱。他们或者以讲究字句为能事,或者偏重靡丽的笔调来自逞其美:这就是西晋诗坛的大概情况。到了东晋的时候,诗歌创作便淹没在玄学的风气之中;这些玄言诗人讥笑人家过于关心时务,而推崇那种忘却世情的空谈。所以自袁宏、孙绰以后的诗人,虽然作品各有不同的文采雕饰,但内容上却一致倾向于玄谈,再没有别的诗可以和玄言诗争雄。因此,郭璞的《游仙诗》,在当时就算是杰出的佳作了。南朝宋初的诗歌,对于前代的诗风有所继承,也有所改革;庄周和老子的思想在诗歌中渐渐减少,描绘山水的作品却日益兴盛。于是诗人们努力在全篇的对偶中显示文采,在每一句的新奇上竞逞才华;内容方面要求逼真地描绘出景物的形貌,文辞方面要求尽可能地做到新异。这就是近来诗人们所追求的。

  (六)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离合之发,则明于图谶;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译文〕因此,总观历代的诗歌,其发展变化的情况是可以明白的。归纳一下它们相同和相异的特色,就可以看出诗歌创作的要点了。譬如四言诗的正规体制,主要是雅正而润泽;五言诗的常见格调,则以清新华丽为主。对于这些不同特点的掌握,那就随作者的才华而定。如张衡得到四言诗的雅正的一面,嵇康具有润泽的一面;张华学到五言诗的清新的一面,张协发挥了华丽的一面。各种特点都兼备的是曹植和王粲,只偏长于某一方面的是左思和刘桢。但是作品的体裁是有一定的,而人的思想却各不相同;作者只能随着个性的偏好来进行创作,所以很少能兼长各体。如果作者深知创作中的难处,那么实际写作起来还可能比较容易;如果轻率地认为写诗很简单,那么他反而会碰到不少的困难。除了上述四言、五言诗外,还有三言、六言、杂言诗,它们都起源于《诗经》。至于“离合诗”的产生,是从汉代的图谶文字开始的;“回文诗”的兴起,则是宋代贺道庆开的头;而几人合写的“联句诗”,那是继承《柏梁诗》来的。这种种作品,虽然大小各异,主次有别,但写作的情况和道理是一样的;它们都属于诗的范围,因此不必逐一详论。
  
      (七)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兴发皇世,风流二《南》。神理共契,政序相参。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译文〕总之,人生来都有情志,诗歌就是表达这种情志的。诗歌产生在上古时期,一直发展到《诗经》就更加成熟。它应该和自然之道一致,并和政治秩序相结合。这样,优秀的诗歌便会越来越繁荣,为后世万代永远喜爱。
        全篇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讲诗的含义及其教育作用(第一段)。
       第二部分讲先秦到晋宋的诗歌发展情况,分四个阶段:一、追溯诗的起源和先秦诗歌概况(第二段),二、讲汉代诗歌的发展及五言诗的起源(第三段),三、讲建安和三国时期的诗歌创作情况(第四段),四、讲晋宋以来诗歌创作的新变化(第五段)。
       第三部分总结上述诗歌发展情况,提出四言诗和五言诗的基本特色和历代诗人的不同成就,附论诗歌的其他样式(第六段)。

  《明诗》是刘勰文体论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刘勰对四言诗和五言诗所总结的“雅润”、“清丽”四字,比曹丕讲诗的特点是“丽”(《典论?论文》),陆机讲诗的特点是“绮靡”(《文赋》)有所发展。除了表现形式的特点,刘勰还强调诗歌“持人情性”和“顺美匡恶”的教育作用,而不满于晋宋以后诗歌创作中形式主义的发展倾向;认识到诗的产生是诗人受到外物的感染而抒发情志;对作家作品的评价,能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等。这是较为可取的。刘勰对《诗经》是很尊重的,本篇对《诗经》的内容和形式虽然都谈到了,但局限于前人旧说,没有提出什么新的见解。这说明刘勰对《诗经》在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是认识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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