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

张惠言

花非花，月非月。难得开，容易缺。眉痕锁梦压花情，心影当春看月出。

【译释】

此词的中心形象是思妇。

花非花，月非月：花没有花的美丽，月没有月的明亮。一语多关，一是说词句所咏不是花，也不是月，而是思妇之心。二是说思妇心中充满忧愁，所以看花、看月都感受不出其美好，只能引起愁情。三是暗喻思妇身世。思妇正当妙龄，本该像花枝般美丽绽放，可是离愁却让她倍显憔悴，失去了应有的美丽；明月本来象征团圆，可是现在看到的却是缺月，没有应有的明亮。

难得开，容易缺：花枝难得美丽绽放，月亮总是残缺不圆。既照应上句花、月，也暗写思妇难得开心，常伤离别。

眉痕锁梦压花情，心影当春看月出：浓重的离愁锁住了思妇的双眉，也锁住了思妇的梦魂，使思妇花容憔悴，无心赏花；正当青春妙龄的思妇，她的心是什么样子？就像刚从东方升起的一弯缺月，也像紧缩难舒的眉痕。锁梦：指思妇梦中眉头也是紧缩的。压花情：、摧残了花枝美丽绽放的情性。有虚、实两方面含意，实指意是说离愁使思妇无心赏花，看不到花的美丽。虚指意是以花喻思妇，正当妙龄的思妇如同正当盛春的花枝，她本该美丽绽放，却被离愁折磨得花容憔悴，失去了应有的美丽。心影：心的影像，心的样子。“影”字也有阴影的含义，渲染了悲愁色彩。当春：既指花枝正当盛春，也指思妇正当青春妙龄。看月出：“看”字既实指思妇在望月思人；又相当喻词，整句意思是，要想知道当春思妇的心影，看看初出的缺月就知道了。

此词妙处至少有如下几点：其一，前后钩连，浑然一体。一、三、五句都扣住花来写，二、四、六句都扣住月来写，花以喻人，月以喻心，最后统一为思妇的形象，剪裁极为巧妙。其二、物与人融于一体，不分彼此。花既是自然之花，又是思妇之喻。月既是初出的缺月，又是思妇的残缺之心。语语密合，毫厘无间。三、发人联想，寄托深远。常州词派主张“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这首小词典型地体现了这一主张。词中的主人公既可以说是思妇，更可以看作像作者一样坎壈不遇的广大才士的写照。词中所展现的当春不遇、花容销蚀的感伤，与屈原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离骚》），曹植的“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美女篇》），杜甫的“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佳人》），李商隐的“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无题》），汤显祖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牡丹亭·游园》）等一脉相承，都表达了古今才美之士所面临的一个深刻矛盾：一方面是对自己才德的无比珍惜，一方面是年华消逝，空自沦落，才德不得施用的无奈。包容深广，感慨沉痛。人们常常把婉约词和豪放词对立起来，或厚此薄彼，或厚彼薄此。其实，婉约词中这种美人迟暮的深沉感伤与苏轼的“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念奴娇·赤壁怀古》）、陆游的“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鹧鸪天·家住苍烟落照间》）、辛弃疾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等豪放词作品又有何区别？这正是张惠言词寄托深远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