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荷花为子掞赋

张惠言

西洲一夜温香，随风和梦枝头住。红衣翠袖，何人知道，横塘日暮。一水盈盈，千情脉脉，回头频误。向天涯远道，相思万里，便采得，遗谁去？   

 直是寻莲等藕，好三春、过却佳期无数。多少缠绵，而今看取，苦心如许。烟学愁容，雨偷泪色，芳尘何处？只月明一片，依然省识，凌波微步。

【译释】

这首词的题目是“荷花为子掞赋”，据《茗柯文编》中张惠言代另一学生所作的《赠杨子掞序》，张惠言曾多次称赞学生杨子掞“可与适道”，杨子掞也曾经说自己“自吾闻仁义之说，心好焉”，不过他也说自己常有内心的矛盾，往往“忽然而生不肖之心”。所以这首词与《水调歌头五首·春日赋示杨生子掞》相近，主旨当是劝勉杨子掞及时求道。与《水调歌头五首·春日赋示杨生子掞》既有反面警示，又有正面劝导不同的是，此词主要从反面警示角度来写，谓如果不能及时确立正确的人生目标并为之努力，美好年华一旦错过，将悔之无及。

西洲一夜温香，随风和梦枝头住：在西洲的横塘里，栖于枝头的一朵荷花，在她凋零前的一夜，随风摇曳，释放着全部的美丽与温香，放飞着最后的希望和梦想。西洲：引用南朝乐府《西洲曲》（见徐陵所编《玉台新咏·杂曲辞》）之地名，指荷花的生长地。《西洲曲》写采莲女子思念郎君而不见，此处引用“西洲”之名，也沿用了这种感情基调。随风和梦：荷花随风摇曳，梦想也随之摇曳。和：连同，随着。“和梦”二字写出了荷花丰富的内心世界，揭示出她凋零前最后的期盼和梦想。

红衣翠袖，何人知道，横塘日暮：她如同一位红衣翠袖的美人，在日暮的横塘茕茕孑立，又有谁知道她怜惜她？横塘：泛指水塘。红衣翠袖：喻写红色的荷花，翠绿的荷叶，同时也将荷花拟写成美人。这层化用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诗意，进一步表现荷花无人赏识的孤独。与白居易诗《杨柳枝词》“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陆游词《卜算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意境相类。

一水盈盈，千情脉脉，回头频误：盈盈的清水映照着亭亭玉立的荷花，她含情脉脉，万千心事向谁诉说？等到主人想起她要来采摘的时候，她早已凋零无踪了。回头：用唐寅诗“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中“回头”之意，指主人想改正以前冷落荷花的错误来采摘她。频误：总是错过花开之期。

向天涯远道，相思万里，便采得，遗谁去：主人所思念的人远在万里之外的天涯，纵然在荷花没有凋零前采到她，又能送给谁呢？便：即便，纵然。遗：音 wèi，赠送。这层化用《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诗意，一方面解释了上文荷花直到凋零也未被采摘的原因，另一方面，“远道”也是一语双关，暗示杨子掞距离应求之“道”还很遥远，还没有找到正确的人生目标。

下片着重写荷花一逝无回的哀伤。

直是寻莲等藕，好三春、过却佳期无数：荷花从开放之日起，一直在等待主人的赏爱采摘，在美丽绽放的大好时光，无数个日日夜夜都错过了。直是：一直是，一直在。寻莲等藕：谐音双关，“莲”谐音“怜”，怜爱之意；“藕”谐音“偶”，遇合、得到赏识之意。谓荷花一直在等待赏爱遇合。三春：非实指春天，而是指荷花盛开之时，通常是夏秋时节。

多少缠绵，而今看取，苦心如许：荷花有多少无法释怀的哀怨之情，我们看一看荷花凋落后结成的莲子中心有多苦就知道了。缠绵：萦结缠绕难以纾解的感情。看取：看一看。取，助词，用于动词后，无义。苦心：指莲子中心。莲子心是苦的。如许：如此，像这样。

烟学愁容，雨偷泪色，芳尘何处：缭绕的烟云就像荷花生前的愁容，无尽的丝雨就像荷花生前的眼泪，荷花的踪迹又在哪里呢？学、偷：将烟、雨拟人化，谓烟雨都染上了荷花的哀愁。芳尘：美人的踪迹。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此指荷花的踪迹。

只月明一片，依然省识，凌波微步：只有一片明月，依然记得荷花生前飘然欲仙的身姿。省识：记得。凌波微步：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形容他见到在洛水水波上的伏妃时写道：“体迅飞凫，飘忽如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后常用以描写美女轻盈飘逸的身姿。后两层用景物来烘托荷花一逝无回的哀伤，与唐代诗人钱起《省试湘灵鼓瑟》诗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异曲同工，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效。

这首词有几个特点。其一，多层象征，寄托深远。词所咏之物本是荷花，可是作者却把她塑造成一位美丽多情、无人赏爱、空自沦落的佳人形象。这个佳人形象可以象征不遇的才士，也可以象征其他值得及时珍惜的美好之物。具体到本词的写作对象——学生杨子掞，则可以象征青春年华。劝勉学生要及时树立正确的人生目标，珍惜韶光，否则将追悔莫及。二、咏物切物，想象巧妙。本词所咏者为荷花。词中的典故引用、形态描写、环境设置都与荷花特征紧密切合。如地名“西洲”出自描写荷花的《西洲曲》，“向天涯远道，相思万里，便采得，遗谁去”出自描写采摘荷花的古诗《涉江采芙蓉》。“温香”“红衣翠袖”切合荷花的色味，“凌波微步”切合水上荷花的形态。“横塘日暮”“一水盈盈”切合荷花的生长环境。“苦心如许”切合荷花凋落后结为苦心莲子的特性。作者通过巧妙的想象，将荷花的形态特性与佳人形象完美融合起来。三、感情深挚缠绵，曲尽幽微。本词选择荷花凋零前的一夜来写，荷花令人惊艳的美丽、缠绵悱恻的情怀与无人知赏、任其凋零的命运形成尖锐的冲突，令读者产生深沉的痛惜感。荷花最后的期冀与梦想、“横塘日暮”的孤独、“千情脉脉”的缠绵，被作者的如神之笔刻画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