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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脚歌是桂西北特有的山歌体裁，在“东巴凤”很流行。不像一般山歌，勒脚歌每首不是四句，而是八句（有人说是十二句）。八句分成三段，结构很特别。
第一段很重要，是提纲挈领，第二、三段是分别对第一段的前两句和后两句的内容作拓展，又分别重复第一段的一二句和三四句作归结。每一段都独立成章，分别表达一个方面的内容，三段合起来表达更完整更丰富的内容。
如果用12345678来表示八句的话，三段的结构是：1234 5612 7834。
这一特别的句式结构，在中国民歌中很罕见，在世界各国歌谣中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 有一种极端复杂的勒脚歌体，它不是八句，而是二十四句（有人说是三十六句）。如上1-8的句式，又把每一句分成前后两句，前后两句之间还加一个三个字的垫句，变成三句。这样，原来的八句一首就变成二十四句（或者说三十六句）。 这种二十四句体勒脚歌结构虽然很豪华，却背离了山歌简短、上口、易记的大众化要求，一般歌手、歌师很难驾驭。实际上它只是个别歌师或者“山歌大王”标新立异的显摆、臭美之作，或是文人的作品。我有个族兄就喜欢写这样的书面作品。二十四句体的勒脚歌在歌圩里见不到，因为广大“歌民”接受不了。它也只能停留在书面上，或者当猎奇的“收藏品”而已，并没有市场。 《刘三姐》里的山歌其实也是汉歌，不是原生态的壮歌。“汉化”的“壮歌”是遵守绝句的相对相粘，124句或者24句押韵规定的，整首一个韵部。押韵的位置都在句末，故称“韵脚”。 原生态的壮歌不一样，押韵规律也很特别。它不是“一韵到底”，不是二四或者一二四押韵，也不是每个韵都在句末，甚至不是一句里最多只押一个韵。 壮歌的押韵方式比任何汉诗汉歌都严格，而且复杂得多，要求四句都押韵，而且每一句是两处押韵。也就是说，一句勒脚歌不但要押“脚韵”，还要押“腰韵”。“腰”是指句子的中间位置的那个字（五言的第三字，七言的第四字）。句子的“腰”要与前句的“脚”（句末）押韵；同时，句子的“脚”字又要与下句的“腰”字押韵。差一处都被认为是不入韵的。
一般，一段“勒脚歌”的叶韵规定是：
第一句的“脚”要与第二句的“腰”叶韵。
第二句的“脚”换韵，与第三句的“腰”叶。
第三句的“脚”再换韵，与第四句的“腰”叶。 第四句的“脚”换回与第一句的“腰”押韵。 前文那首打趣的山歌的第一段，为了符合汉歌的韵律，我的译文是：
养猪太劳累，种米也艰辛。
有肉不够煮，如何分村邻。
如果对原唱直译，其词义和顺序、押韵位置是这样的（相同颜色的字表示相押韵）：
养猪累到死，田芜薅也难。
成肉不够吃，如何分村邻。
第一句“死”（dai）跟第二句“薅”（ndai）叶韵；
第二句末“难”（huo）与第三“肉”（nuo）叶韵。 第三句末“吃”（gen）与第四句的“分”（ben）押韵。 第四句末“村邻”（nbanlan）与第一句第三字“累”（an）押韵。 不是所有的勒脚歌都按这个严格的规定来唱。在我听到的山歌中，大多都是“宽松”的。宽松之处，是第二、三句“腰”不一定在正中位置。五言的“腰韵”可以落在第二字甚至是第一个字，七言可以是第三、四字。但第一和四句一定要押在正中的“腰眼”上。 除了依照绝句的相对、相粘外，勒脚歌要求每句两处韵，一段三换韵，整首九换韵，其复杂程度不亚于某些宋词的“格”。不换韵被称为“后韵歹”（押死韵），也要被笑话的。 壮族勒脚歌用韵这么复杂，会不会很难学？歌师是不是需要很高的文化水平？答案是否定的。小时候我问奶奶：你不识字，怎么能张嘴就是歌？她笑着说：唱歌不需要识字，听多了就会，唱多了就入韵了。 大概是家乡唱山歌的文化氛围熏陶所致，他们不需要正儿八经去学什么叫比兴赋，却在山歌创作中很自然地熟练运用了。当然，个人的兴趣爱好、生活阅历与语言天赋也是很重要的。 勒脚歌如此罕见的韵律规律，是在上千年的山歌传唱中形成和固定下来的。应该是为了更灵活地运用壮语丰富的词汇、更有效地调动各种修辞手段，来表现丰富多彩的内容，这也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原因吧。
因为，一首好的勒脚歌，即便只念不唱，即便你听不懂，也能从它的抑扬顿挫、婉转和谐、回环反复的韵律中感觉出美妙来。
2019.5.14. 南宁·里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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