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的集体下课
在中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曾经是一个很大的群体。所谓圣贤之书所指的自然只是孔孟之道,读的目的更是简单,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说起来倒是一点也不虚伪的。
即便是孔孟。在最初时也不过是读书人,是后来因为需要才又进化成了作者的。以“信而好古,述而不作”为标榜的孔子之所以能成为孔圣,就是因为最终还是作了起来;之所以只是整理国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写作不出,《论语》的由其弟子代笔,是有“老而不死是为贼”之嫌疑的。孟子便吸取了教训,上上下下地写了很多,虽然也还没有孔子的名气大,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吧。又比如鲁迅的弃医从文,一开始也是要整理国故的,但后来发现写作属于自己的新东西更能名利双收,因此便没完没了地写起来。虽然因为早逝而没写出什么大部头,虽然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也或多或少多少有着一些欺世盗名之嫌疑,但能被奉为现代中国的圣人也算得上是很幸运了。
文人者,读别人的书,写自己的书,或批评,或阐述,所关注的当然是所处的环境,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和自己本身。或许只有人才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那正是我或并不是,于是让庄周的蝴蝶将他们的精神一分为二,又让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跑过来,将他们的灵魂踏碎、蹂躏,并打搅成浆糊。如果部分可以代替整体,那现象就也可以代替本质,也就不仅让白马非马,也可以让人来非人的。人本来就是动物,只不过比其他的动物更聪明一点。但也正是因为这所谓的一点聪明,女娲氏就不但可以抟土造人,而且还可以炼石补天;伏羲氏就不但可以统领过去,而且还可以把握未来。虽然现在看来这些都不过是聪明人编造出的谎言,但在当时却都一定是上天神圣的旨意,是要让人们即便有所怀疑也要信以为真的。于是,人成为了人类。
这谎言也许就是最初被孔孟等圣贤们读来读去的的所谓书,是并不一定非要用文字来记载的。但仅仅是如此,这些人也就算得上是有了自己的职业了,所得的报酬或许是一间茅屋和一个丑妇。但如果你不仅可以将这个说法很明确地接受下来而且还可以很广泛地传播(转述)出去,你或许就可以得到一个宣传部长的头衔。有了这头衔也就算得上是做了官,那茅屋也许就可以从一重茅逐渐地变成三重茅,那丑妇也就可以被替换得稍有姿色了。至于“黄金屋”和“颜如玉”,只要努力下去,总有让你满意的那一天的。
于是这些读书人便进一步进化成了写作者,一个简单的谎言也就被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真理。为了自圆其说,修修补补是免不了的,改头换面也是常事,于是便有了这样那样的学说。为了那最终的“黄金屋”和“颜如玉”,这些人是会不辞辛苦和劳累的,在从读书人变成写作者的同时也便从谎言的接受者变成谎言创造者——文人了。这些人当然会因此而骄傲和自豪,不仅要名满当世还要传之久远,于是在有了文字之后,便又有了现在意义上的书籍和记录在这些书籍上的“吃人”的历史。
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制度,虽然也等于是掀翻了那“吃人”的席案,但也只是掀翻了而已;因为将被掀翻的席案重新摆起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也因此,即便是鲁迅笔下的狂人在冷静下来之后也只好又去补缺。或许所补的缺也正是教育部什么科的小科长;或许除此之外还会兼着什么撰稿人——可以光拿钱不干活的肥缺;或者还要经常写一点杂文到杂志或报纸上去发表,而且还因为曾经发过狂而出了名所以稿费也就更为优厚;总之用其一年的收入在北京城里买上一个四合院儿是不成问题的。如果说作为中国古代的文人,孔子的伟大是因为帮助吃人者制造了那个谎言;那作为中国现代的文人,鲁迅的伟大就在于帮助被吃着戳穿了那个骗局;虽然两者都先后做了那宴席上的陪客。
如果将整个封建社会比喻成一棵大树,那中国的读书人就都是梦想着要栖居到那大树上去的猴子,而当那个弥天大谎被戳穿之后,大树也就随之倾倒。于是树倒猢狲散,即便是那些已经栖居到树上的文人,也只好去做阿猫阿狗,于是又有了叭儿狗、乏走狗、落水狗之传说和孔乙己那样的因为偷书而被打断了腿的废物。中国的读书人也正是在这时被集体蒸发掉了。
现在,时不时就会有人自称是中国最后的一个文人;因此,我们距离中国文人集体下课的日子恐怕也就不会太远了吧。
2011-0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