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赠》注【李贺集辨注草稿】

作者：华夏戎狄

答赠[1]

本作张公子，曾名萼绿华。[2]

沉香熏小像，杨柳伴啼鸦。[3]

露重金泥冷，杯阑玉树斜。[4]

琴堂沽酒客，新买后园花。[5]

[1] 姚文燮曰：新买佳丽，其能保宠之不移乎？交道始相慕而中忽捐弃，此答赠之所以作也。王琦曰：玩全首诗意，是贵公子家新买宠妓宴客而作。刘衍曰：诗名“答赠”，是为张姓贵公子新买美妾而赠。

狄曰：姚文燮胡说八道，就不能盼着人家点儿好？虽有恩爱中衰之可能，然旁人预先言之，那绝对是怀着嫉妒。答赠，赠诗以为酬答，则主人家必于宴中先有表示。味诗中意象，女孩儿已出堂同饮，估计应奉觞为寿于长吉。是妓是妾，已不可考，然诗中无献歌、舞、乐之痕迹，则妾的可能性大，且非出身倡家。宴会主人应是一才士，见注[2]。

[2] 作：宋蜀本、蒙古本、汲古阁本、述古堂本、密韵楼本如此。吴注刘评本作“是”，后注本皆同。吴正子曰：《前汉·外戚传》：成帝每微行，尝与张放俱。有童谣云：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陶隐居《真诰》云：升平元年，萼绿华降于羊权家。赠权火浣布、金玉条脱，云：“我九疑山中得道女罗郁也。”其衣青。王琦曰：张公子喻贵公子，萼绿华喻宠妓。此妓想曾为女冠，故以萼绿华比之。陈弘治曰：钱澄之曰：当是赠娈童之作。

狄曰：钱澄之说，是因据《汉书》记载，张放“与上卧起，宠爱殊绝”；且误以为首两句之“张公子、萼绿华”皆形容一人，一人而兼男、女，遂指为“娈童”。然长吉用“张公子”，但取富平侯之尊贵，不及其它，唐人用典喻人惯如此；首两句是分说两人。本作，原本是、本来是。“本作”、“曾名”，皆言既往也。二句谓，您前世原本是张公子，暗说此生亦非凡品；您曾称名萼绿华，暗说如今降临人间。芹溪之《枉凝眉》云“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与此结构相同。主人张姓，故用“张公子”典，老杜《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云“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以其为名流之后人，此则以其为名流之后身。观此诗末尾以司马相如为喻，主人应是一才士，家境自然是好的，但未必是贵公子。仙女甚多，长吉独用萼绿华，盖有通盘考量。“萼绿华”的字面意思，即绿萼之树花，参见《开愁歌》注[2]，后用“玉树、后园花”之意象，已先用双关伏笔于此。

[3] 像：宋蜀本、汲古阁本、述古堂本、密韵楼本如此，吴注刘评本、徐董、王琦注本同。蒙古本作“象”，叶葱奇、刘衍、徐传武、王晓强注本同。吴正子曰：小像，香器也。王琦曰：以小像对啼鸦，则“像”字当是“象”字之讹。长吉《宫娃歌》内有“象口吹香”之句，盖肖象形作薰炉，今时尚有此式。狄曰：长吉于对偶，并非特别在意，如此处之“小”对“啼”，亦是未工。像，“象形”也，即拟其样貌之意。此薰炉上所铸造镂刻者，或人或兽或植物或山峰，不见得一定是象。

王琦曰：古乐府：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长吉演作对句，以喻相依而不能离之意。狄曰：此必取宴中所见者以喻二人情浓，方显才华。鸦多于朝、暮啼，此处应为暮啼。堂上晚宴，未下帘栊，故可见庭中柳树，且闻鸦啼。

[4] 吴正子曰：王子年《拾遗记》云：元封中，浮圻国献兰金之泥，以此泥封匣及宫门，鬼不敢干。徐渭曰：（玉树斜）即玉山意。王琦曰：露重，夜深之候。金泥是金泥衣。杯阑，酒阑。玉树斜者，醉而身体倚斜貌。以玉树为比者，即杜子美所谓“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也。叶葱奇曰：《世说新语》：“山公（山涛）曰：‘嵇叔夜（康）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狄曰：露重，初春或秋深，暮即露重，未必到深夜。金泥，不同于《咏怀二首·其一》之“金泥泰山顶”，此为织物之装饰工艺，织物可做衣服、帘幕、扇面等项。孟浩然《宴张记室宅》云“金泥饰舞罗”、李商隐《燕台四首·秋》云“越罗冷薄金泥重”、牛峤《菩萨蛮》云“舞裙香暖金泥凤”，此处亦指金泥衣裙，王琦说是。室外露重，因帘栊未下，堂上亦生寒意，故云“金泥冷”。玉树，指女孩儿，源自陈叔宝所制《玉树后庭花》。两句言女孩儿衣裙华美，醉态优雅，以启末尾之“后园花”。

[5] 王琦曰：琴堂沽酒客，谓司马相如。相如善琴，其旧宅基址有琴台故迹，琴堂即琴台也。相如又尝卖酒于临邛，故以“琴堂沽酒客”称之，而取之以喻贵公子。后园花以比宠妓。叶葱奇曰：《唐书礼乐志》：“《玉树后庭花》，陈后主（陈叔宝）作也。”按《后庭花》是赞美妃嫔的诗，所以用来指妾。

狄曰：长吉欲以司马相如喻宴会主人，即称宴会之堂为“琴堂”，酒酣之地，顿生雅趣。司马相如事迹甚多，为何独用“沽酒”典？沽酒，可以是卖酒，也可以是买酒，此为双关戏谑，兼明谁设此宴。下句，说明为何设宴，“花”是要“买”的，并无轻视女孩儿之意。且上句云“沽酒”，下句云“买花”，颇为讨巧。末两句又与首两句相扣，把宴会主人和女孩儿再夸赞一遍。言“后园”而不言“后庭”，盖因不欲过分夸饰，且前已言“玉树”，此则不欲因袭之字面过多。此诗为长吉应酬之作，谈不上什么思想高度，然所用意象间，颇多暗线勾连。这当然是炫技，可炫技的前提是对方读得懂，则宴会主人之文学素养亦了得，应是长吉看重之密友。长吉随写，友人随读，写罢读罢，对视莞尔。

202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