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清/张惠言

一春长放秋千静，风雨和愁都未醒。裙边馀翠掩重帘，钗上落红伤晚镜。

朝云卷尽雕栏暝，明月还来照孤凭。东风飞过悄无踪，却被杨花送微影。

【译释】

从词中“秋千”“裙边”“钗上”等意象来看，词的主人公是一位思妇，词的主旨是思妇的伤春念远。

一春长放秋千静，风雨和愁都未醒：整个春天都没有去荡秋千，秋千一直静静地悬在那里；因为阴郁的心情就如同风雨连绵的天气，一直没有放晴。一春：整个春天。长放：总是放置未用。醒：本指睡眠中止，这里是比拟说法，指风雨和忧愁中止。“一春长放秋千静”与《茗柯词·相见欢》之“秋千倦”相类，但加上“一春”和“长”两词，对愁情深重之渲染则显过之。开篇就以浓墨重彩之笔交代了主人公愁情之深重，使读者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主人公这样忧愁呢？

裙边余翠掩重帘，钗上落红伤晚镜：白天漫步庭园，比翠绿的裙幅还要深浓的绿色枝条像重重帘幕遮挡了远望的视线；晚上揽镜自照，憔悴的面容如同发钗上渐渐枯萎的插花，令人感伤。裙边：身边。馀翠：身边树木枝条的绿意比衣裙上的绿色还浓重。馀：富馀，多。掩重帘：比喻说法，像重帘一样遮蔽。掩：遮蔽。指树木枝条像重重帘幕遮蔽了主人公的视线。前句写主人公漫步庭园之景，身边的树木枝条已经非常翠绿浓密，也暗示出春天将逝，夏天来临。即李清照《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绿肥”之意。后句“钗上落红”指钗上的插花已经枯萎，即上面引文“绿肥红瘦”中“红瘦”之意，进一步明确伤春之旨。“伤晚境”说明主人公所感伤者并非仅仅是自然界春天的逝去，更是自己青春的逝去；“落红”也不仅仅指钗上的插花，更是自己面容的憔悴。这两句以工整的对仗形式，初步揭示了主人公愁情深重的原因：时光流逝，青春难驻。 

朝云卷尽雕栏暝，明月还来照孤凭：我早晨登上高楼手扶雕饰精美的栏杆遥望，满天云霞渐渐散尽，太阳升起又落下，暮色漫过高楼，明月又升起来，清冷的月光洒在我这个孤独的凭栏人身上。朝云：早晨的云彩。雕栏：雕饰精美的栏杆。以居处环境的华美烘托思妇品性之高洁。暝：天黑。还来：又来，承白天的太阳而言，谓太阳落下了，月亮又来照着我。孤凭：孤独的凭栏人，指思妇。前句与上文“裙边余翠掩重帘”暗中相承：正因庭园中视线被树木枝条遮蔽，所以思妇才登楼遥望。从“朝云”到“雕栏暝”，再到“明月还来”，显示出思妇凭栏遥望的时间之久。与温庭筠《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情境相类。（由此也可以看出张惠言对温庭筠的学习和继承，从张惠言所编《词选》来看，温庭筠是张惠言最为推崇的前代词人。）与温词相比，张词突出了凭栏遥望的时间之久——温词的时间是从“梳洗罢”到“斜晖脉脉”，而张词的时间是“朝云”满天到“明月还来”；但没有温词中对远方归人指向更为明显的“帆”“白蘋洲”这些意象，这就使张词显得感情更为执着而寄托更为深广。如温词单从词作本身来看，闺怨的指向非常明显，寄托在可有可无之间。而张词虽也可作闺怨词来看，但其追寻的目标更为渺远，类似晏殊《蝶恋花》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象征理想追寻者的意味更为强烈，与屈原《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意境更为接近。至此，我们终于明白，主人公之愁情除青春难驻之外，更重要的是人生理想渺远难求。青春难驻、理想难求才是本词伤春的实质内容。注意，这两句的尾字“暝”“凭”都是仄声韵脚，这两个字是多韵字，这里都读去声。

东风飞过悄无踪，却被杨花送微影：东风悄悄吹过，本来毫无踪迹；却被送春的柳絮留下了幽微的暗影。杨花：柳絮，春夏之交飘飞。这层运用以有衬无之法，以隐约幽微的月下柳絮之影衬托春光逝去的渺无踪迹。这层似从张仙（字子野）《木兰花·乙卯吴兴寒食》之“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脱出，较子野词，皋文（张惠言字皋文）词感情更为深沉，意致更为婉转。结尾回扣伤春主题，以景结情，余味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