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缕
作者/程秀珊（湖北黄冈）

寂寞垣墙寂寞花，乡村老巷即天涯。
春风有意怜幽草，繁缕含英吐素华。

每次回到婆家，总要去这条老巷子走走。房子都倒塌了，因为曾经住在里面的人，都已经作古。我总也忘不了，十七年前我回来待产时，村里认识的人寥寥无几，其实村里大多也是三八六一九九，年轻人都去外面务工了，只有春节那几天村里才会感觉到年轻人的气息。而孩子们都在上学，我一个嫁到本村的外乡人，每天都是挺着个肚子拎着一团毛线在外面一边晃悠一边织毛衣。

那时候婆婆每天都要去菜地忙活，我一个人在家三餐饭都包了，巷子里面的几位老人，汪伯母，江伯母，邓家老嫂子（辈分的尴尬），总是跑来跟我作伴，她们总是给我带些零食小吃，还有甘蔗，炒熟的花生和板栗，各种带叶子的菜（因为听我婆婆说我爱吃叶子菜，包括莴苣叶子，萝卜叶子，胡萝卜叶子），说真没见过城里面的女儿家还这么好招呼，一点儿也不挑食。我织毛衣的时候，她们就一边跟我聊天一边帮我缠毛线。我织的特别快，每天二两线，一件衣服不到一个星期就织好了。于是，三个老人见有人经过都扯着夸我是如何的能干，如何的得人爱。如今想想，我还觉得像喝了蜜一样甜。

终于，女儿出生了，三个老人几乎天天要换着班来看看我和刚刚出生的孩子，叮嘱我月子里面不能怎样怎样而应该怎样怎样。那份关心，让我这个外乡媳妇儿的心里暖暖的，好幸福！

终于满月了，已经到了腊月，婆婆卖菜更忙了，我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和刚满月的女儿，手忙脚乱，经常想发脾气。于是，三个老人又轮番成为我的帮手，帮我抱孩子，哄孩子，摇摇篮，一口一个“心呀肝呀宝贝儿呀，你乖乖地莫哭哈……”至今走进这条老巷子，我仿佛还能听到曾经熟悉的声音。

后来，孩子快三个月大时，我带着孩子回黄州上班，临走时三个老人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我回头看着她们站在村头冲着我挥手的样子，忍不住哭了……

孩子慢慢长大，年年春节回家时，总能吃到三个老人送来的零食。当然，我也一样会把从黄州带回来的礼物分享给我同样敬重并热爱的老人们。再后来，汪伯母病倒了，我那时正好在红安，得知这个消息特地跑回来看望她。她中风了，卧床不起，也不能说话，儿女给她请了一个护工。我握住她的手，喊着她，她睁开眼睛看看我，突然就哭了，她居然认出我来了！我哭着安慰她，说您好好养病，下次我把贝贝带回来看您。汪伯母艰难地点点头，可是我离开婆家回黄州后没多久，就接到婆婆打来的电话说汪伯母已经去世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带孩子回来看她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再后来，邓家嫂子也走了，江伯母也走了。老巷子冷冷清清，老房子常年无人居住，慢慢地毁坏了，倒塌了……

我站在倒塌的院墙边，看着墙根边一溜茂盛翠绿的繁缕，回忆着曾经慈祥的面孔和亲切的叮咛，禁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