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侃：“汉俳”的出口转内销

咱们“中国汉语”在唐代前后“出口”到了日本，到清末民初“转内销”回来的是“日本汉字”，如“社员、干部、科长”这类词汇，一时都成了咱们“中国汉语”的词汇。同时“出口”到日本的自然还有唐诗，如果想知道跟咱们大唐同时期的日本文人的汉语造诣有多高，看下面两首诗即知。第一首是咱们唐代诗人韦庄所作的《送日本国僧敬龙归》：

  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
  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

一读这首诗细心的读者会立马意识到：这日本的国僧必须是一位唐诗高手，否则肿么能读得懂？另外韦庄还在诗中客气地尊称他为“师”，可见他汉语一定学得很好。另一首则是日本嵯峨天皇（786-842）所作的《春日游猎，日暮宿江头亭子》：

  三春出猎重城外，四望江山势围雄。
  逐兔马蹄承落日，追禽鹰翮拂轻风。
  征船暮入连天水，明月孤悬欲晓空。
  不学夏王荒此事，为思周卜遇非熊。

这首诗如不事先注明作者，能猜出是老外写的吗？请看，它不仅符合《平水韵》，且格律严谨，只有第二句的“围”字“应仄而平”了。最“显摆的”是尾联，居然用典：说他自己绝不会学夏桀，宠妹喜而亡国；一定要学周文王，用姜太公来治国。“非熊”是周文王梦到的圣兽，它简直就是个“四不像”，它“非龙、非虎、非熊、非...”。醒来到渭水河边一看，原来是姜太公。这个典故出自《史记》。后人跟着瞎编，最后竟说成姜子牙的道号叫“飞熊”- 一匹能飞的熊。哈哈。这位嵯峨天皇恰好生活在与咱们中国大唐相同的年代，当年他曾在日本大力地推行“唐化”。

而唐诗的“出口转内销”也是很多年之后才发生，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去日本留学的“鲁迅们”把日本所谓的“俳句”介绍回了咱们中国。当时国内感兴趣的文人只是把日本人创作的“俳句”译成中文。等到他们开始尝试直接用汉语写日本“俳句”并美其名曰“汉俳”则已经到了咱们共和国的1980年左右，那时正促进中日友好，一条像饿得皮包骨的曾来咱们中国烧杀抢掠并差点儿吸干了中华民族血肉的恶蚕小日本，竟成了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带头写“汉俳”的鼓动者是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极偶尔地听人说到：“现在‘汉俳’已为中日诗人和学术界认同。”其实完全没有这么回事儿，在咱们中国的“诗词歌赋”面前，日本的“俳句”就像“歇后语、俏皮话”之类的小玩意儿，根本不值得谁来认同或反对。

因为咱们中国地域太大，历史太久，从古至今的好东西太多了，所以多得连咱们自己都来不及“显摆”。比如茶的种植、茶的饮用，咱们中国人不仅是茶之祖，而且形成的“茶文化”外国人要学也得读大学四年！可小日本涅，来咱们中国才学了个一皮半毛，回到日本却煞有介事地摆弄起“茶道”来！其实所谓的日本“俳句”也是如此。

在日本写“俳句”这小玩意儿有个最出名的人叫：松尾芭蕉（1644—1694），他写了下面这么个“俳句”：

  日文原文：
  行春や鸟啼鱼の目は泪

  用平假名标识读音
  ゆくはるやとりなきうおのめはなみだ

  不懂日文？木有关系，下面是中文译文：
  春将归，鸟啼鱼落泪。

就这么两句“春将归，鸟啼鱼落泪”，居然也被咱们个别国人吹捧起来，说啥：

  “前句三个字，后句五个字，可谓短的不能再短了。诗本身无题，我们给它加个题目：“鱼落泪”。仔细品味这首“鱼落泪”，发现正是这“鱼落泪”三字，堪称不同凡响。”

介吹捧之词不是得把咱们其他国人笑死？他自己居然忘了：这是译成的中文！“短”也是中文精炼。听他还接着吹捧：

  “可以说，松尾芭蕉的这句“鱼落泪”，乃为点睛之笔，将全诗点活了。”

哈哈。最最逗趣的是，该人居然还敢拿咱们中国的宋词给日本的俳句当垫背的：

  “中国宋代词人吴文英也曾有写鱼愁的诗句，《高阳台》中他写道：“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总是愁鱼。”诗味也佳，只是鱼仅是“愁”，尚未“愁”到“落泪”，“活”气似乎不足。”

天啦！介是啥逻辑？“活气”居然跟“落泪”成正比了。唉，介吹捧者还是书读得忒少，他不知道咱们汉代诗词里早就有鱼和泪的描写，岂止让鱼落泪？直接让鱼哭！这“活气”应该爆屏了吧？哈哈。如：

  《汉乐府.枯鱼过河泣》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
  作书与鲂鱮，相教慎出入。

逗趣的话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就剖析一下日文“俳句”这个体裁。还以松尾芭蕉的“鱼落泪”为例。请看下面的日文原文：

  行春や鸟啼鱼の目は泪

数一下发现：它汉字和日语的假名加在一起共10个。但：日语里一个汉字并不等于一个假名（音节），当把所有的汉字都替换成假名之后再看：

  ゆくはるやとりなきうおのめはなみだ

它总共有17个假名（音节）。注意啦：不仅这首如此，所有的俳句也都如此，这是它第一个规律。如：

  蛸壶やはかなき梦を夏の月 --- 日文原文
  たこつぼやはかなきゆめをなつのつき --- 替换成片假名
  夏月夜，章鱼壶中幻化梦。--- 中文译文

再如：

  古池や蛙飛び込む水の音
  ふるいけやかわずとびこむみずのおと
  古池冷落一片寂，忽闻青蛙跳水声。

接下来再看它句子的意群是如何划分的，还以“鱼落泪”为例，请看它17个片假名：
  
  ゆくはるや とりなきうおの めはなみだ

再对比日文原文：

  行春や 鸟啼鱼の 目は泪

不难发现它的意群是以“助词”为结尾划分的：や是助词，相当于“...和...”，の是助词，表示所属。每个意群的假名（音节）数和排列顺序分别为“5、7、5”，不仅这首如此，其它俳句也都如此。这是它第二个规律。

另外，读上面三首俳句发现：每一首都有“代表季节”的字眼。如“春、夏、蛙”，其中“蛙”代表的应该是夏季。这是它第三个规律。

由此得出“日语俳句”这个体裁的格式是：

  1- 一首俳句共由3个分句（意群）组成，其音节（假名）数和排列顺序必须为：5、7、5。
  2- 俳句中必须至少有一个“代表季节”的字眼。
  3- 押韵：因为分割意群之后处于句尾的“助词”在日语里发音各不形同，所以无法押韵。
  4- 平仄格律：因为日语发音没有四声，自然也没有平仄格律。

综上四点可见，“日文俳句”的唯一难点在于：选用“日文汉字”时必须注意它本身的音节（假名）数再加上它后面的助词要分别等于5、7、5。想象一下，若日文词汇不熟，比如俺日文三把刀，要想写一首“日文俳句”比用英文写一首“商赖诗”会更烧脑。因为一个日文汉字并不恰好等于一个音节（假名）。

最后，让咱们一起来看“出口转内销”回来的所谓的“汉俳”是如何被生造出来的：

  1- 句式和字数，当然也得整成“5、7、5”了。因为咱们中文汉字恰好是一个音节。
  2- 押韵：无疑是个难题，这“日本俳句”的“5、7、5”句式，其实就是个“瘸拐李”总共三句，肿么押韵才好？无外乎这些选择：

    AAA，BAA, ABA。平韵、仄韵皆可。（BBA可以吗？个见以为不可。总共才三句话，最后一句自然比前两句重要，不能前面两句押韵，最后一句反而不押了。）

  3- 平仄格律：“平仄”其实是咱们汉语独有的，因为汉语每个字都有四声。然而，跟押韵一样，“日本俳句”这“5、7、5”句式，非要给它强加格律也是个受累不讨好的事。请看，咱们唐诗五言和七言的格律形式共有下面这八个基本句：

  1:中平平仄仄
  2:中仄仄平平
  3:中仄平平仄
  4:平平中仄平

  5:中仄中平平仄仄
  6:中平中仄仄平平
  7:中平中仄平平仄
  8:中仄平平中仄平

现在来一起非常烧脑地想一想，如何按照上面AAA、BAA、ABA这三种不同的押韵方式，来给它搭配平仄格律？想了半天无奈得出结论：根本奏木有任何章法可循！因为它只有“三”句，是个“瘸拐李”，根本无法配对。诸诗友应知“俳”字的本义，即：“对偶”，所以才有“俳语”这个词，意为“讲究对偶的骈体文字”。试问三个句子如何“对偶”？有诗友问了：“既然三句句子不能对偶，那为啥日文称为‘俳句’？”妙哉此问！日本人称其为“俳句”其实是用了“俳”字的另一个含义，即“诙谐戏噱”。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也是把“俳句”当成文字游戏的小把戏来玩儿。这种小把戏之所以用日文玩儿起来还比较有趣，正是因为它无须押韵也无须格律。唯一的要求就是把音节（假名）数分别写成5、7、5三个分句而已。可咱们国的喜欢没事找事的文人们生造出来的这个“汉俳”就麻烦了：若不管押韵，也不管平仄，随便地写成赵丽华的《一个人来到田纳西》：

  毫无疑问 我做的
  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他们又心有不甘。（哈哈，写到这儿俺自己都要笑翻！）要押韵、要平仄格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只要韵脚符合押韵的要求，句式符合5、7、5这个顺序，任选上面八个基本句来随意搭配就是了。如

平韵AAA：

  2:中仄仄平平
  8:中仄平平中仄平
  2:中仄仄平平

  4:平平中仄平
  6:中平中仄仄平平
  4:平平中仄平

  2:中仄仄平平
  8:中仄平平中仄平
  4:平平中仄平

  ... ... ...

再如仄韵BAA：

  2:中仄仄平平
  5:中仄中平平仄仄
  1:中平平仄仄

  4:平平中仄平
  7:中平中仄平平仄
  1:中平平仄仄

  ... ... ...

网上还看到有人提到啥“自由体”的“汉俳”，即不管押韵和平仄，按顺序写出字数分别为5、7、5的三句话，古文白话皆可。哈哈。俺奏问了：那为啥不干脆写上面赵丽华的“梨花体”啊？不是更“自由”？

最后，给想试写的诗友归纳一下“汉俳”的所谓格律：

在符合AAA、BAA、ABA这样的押韵格式和5言、7言、5言这样三句话的排列顺序的情况下，任从下面这八个律诗基本句中选出三句随意搭配即可：

  1:中平平仄仄
  2:中仄仄平平
  3:中仄平平仄
  4:平平中仄平

  5:中仄中平平仄仄
  6:中平中仄仄平平
  7:中平中仄平平仄
  8:中仄平平中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