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是鱼类中最好玩儿的一种。它身上有一层黏液，摸上去滑溜溜的，既便是渔民中的老把式也很难徒手捉到它们！在我的家乡形容一个人圆滑、不实在、靠不住，就说他“滑得跟泥鳅一样”。泥鳅对天气非常敏感。气压低的时候它们在水底呼吸困难，就浮到水面上吸一口气，一转身从屁眼儿里冒出一个泡，又回到水底。许多泥鳅一起呼吸，水面上便不停地冒泡，宛如烧水即将烧开时的一般。所以上小学的时候，老师便教我们说可以利用泥鳅预报天气。泥鳅生命力极强。坑塘干涸之后，其它的鱼虾都会死去，泥鳅却能钻进泥土中存活下来，待到有水的时候再钻出来，继续繁衍生息。所以在我的家乡有一句熟语叫“干坑出泥鳅”。有一年的冬天，门前的大坑早已干涸了，我们在坑底取土，居然挖出了不少泥鳅！泥鳅分布十分广泛，河流、湖泊、坑塘甚至路边的水沟里都有它们的身影。有一次我去钓鱼，在巿郊发现了一条小河沟，水质清洁，沟底水草依稀可见，时有鱼泡冒出。有经验的钓友都知道：这里可能是一处不错的钓点！我就想试试水深。不想，鱼钩刚抛下去便被拉走了。我一提鱼杆，嘿！没装钓饵的空钩竟钓上来一条泥鳅！
        我的家乡在豫东平原上，属淮河流域，水资源丰富。曾经是河流纵横，坑塘遍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规模平整土地、兴修水利之前，地形地貌丰富多样，有岗、有洼、有沟、有河、有坑、有塘。夏秋雨季，坑满壕平，田野里到处可见积水成湖。这样虽不便于农耕，却有利于涵养地下水源，形成生物多样化的良好生态。水多自然鱼虾多。“西华扶沟，黄鳝泥鳅；犁一犁子，拾一箩头，耙一耙，吃一夏。”这首民谣形象地描述了家乡一带富产鱼虾的情景：春耕时节，农民犁开去年夏秋积水而今已经干涸的土地，蛰存的黄鳝、泥鳅便纷纷被犁了出来，人们拿着箩头、蓝子去拣拾…我虽然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盛事，但那个时候无论村庄上还是田野里，有坑就有水，有水就有鱼。我们在放羊割草的过程中，摸鱼逮虾捉泥鳅却是常有的事。
        捉泥鳅的办法有很多，最普通的是钓。泥鳅属底层鱼，吃食凶猛，食性杂，但偏爱荤食。只要有一根蚯蚓，就能让它们乖乖地上钩！我上小学和初中的母校之一董阁学校，离我家二里路，系由道观改建而成而今又改回了道观。学校门前有一个大水塘，正常年景塘中清水不干，水草丰茂。其间多鱼虾，更有很多泥鳅，所以我们经常去那里钓泥鳅。钓具都是**的。找一根做针线活用的大针，在煤油灯上燎红，趁热捏成鱼钩，在凉水里淬火，鱼钩就有了。用两股棉线搓在一起，穿上几节大蒜秸秆做浮漂，鱼线就有了。在坑边撅一根一两米长的白蜡条，鱼竿就有了。钓饵更好办，随处挖几根蚯蚓就行。夏天放学早，又没有课外作业，所以一放学几个钓友便聚在塘边钓泥鳅。试好水深，挂上蚯蚓，把鱼钩抛进水草边，不一会儿便见浮漂快速下沉，你一提竿，一条扑扑棱棱扭动着身子的泥鳅便被钓上来了！这家伙又滑又有劲，刚钓上来时有些仿佛还会发出咕咕咕的叫声。卸钩很难，得把它放在有干土的地上扑棱一会儿才会老实。卸掉钩用柳条串起来放在水里养着。天气适宜的时候从放学到天黑可以钓到一大串。                        最好玩儿的办法是摸（徒手捕捉）。摸泥鳅须得是坑塘里的水将干未干的时候。用坑泥垒成土堰把水隔成若干个格子，再把格子里的水攉干，就可以竭泽而渔了。先把鱼虾捡完，再摸泥鳅。之所以要摸，是因为泥鳅都钻进了稀泥里，只能用手脚去探摸。摸到泥鳅千万不要用手抓，因为它很滑，你一抓，它会从你的指缝中钻出去，快速逃遁，让你再也难觅踪迹。正确的方法是，感觉摸到泥鳅后，用双手连同泥水一起捧起来，走上岸去放在地上，那泥鳅就只能在地上扑棱一会儿，乖乖地束手就擒了。也有的泥鳅非常狡猾，它们会悄悄地浮在土堰边上，与泥水混为一色，你得仔细瞅才能发现，然后猛地从它身下连水带泥往上一攉，泥鳅便飞到了岸上。
        我们还试过其他办法，比如找一个瓶子，放进去一些鸡骨头，在瓶颈上拴一根细绳，头天晚上扔进坑里，第二天早上快速拉上来，就有可能捉到泥鳅。最令我难忘的是有一年的麦收时节，我们几个小伙伴去搂麦秸，走到董阁学校门前的大塘边一看，水快干了，有好多泥鳅在水面上翻花（家乡话，指鱼类在水面活动激起水花）。“翻坑了”（家乡话，指因水中严重缺氧，导致鱼类浮上水面）！我们一阵欢呼，二话不说，脱掉鞋子就跳进水里用剩草的篮子搲泥鳅…那一次，我们每人都分得好几斤泥鳅，拿回家去也舍不得喂鸡鸭，央求母亲做了一回煎闷泥鳅。那滋味，仿佛至今依然萦绕在舌尖上！
        说到吃泥鳅，最简单的办法是用火烧。捉到泥鳅，把它们包在胶泥里，趁做饭的时候放到灶膛里烧烤。饭做好了，胶泥也烤干了，掰开胶泥就能吃饱到细嫩鲜美的泥鳅肉了。这与叫花鸡的做法差不多，因陋就简，方便快捷。有时候在野外捉到泥鳅，也用同样的办法，就地生火做泥鳅烧烤。不仅吃得过瘾，玩儿的也更开心。
        这篇文章是断断续续分几次写出来的。此刻，二0一九年的最后一天，我和老伴儿坐在周口开往郑州的高速列车上。窗外，在灿烂的阳光下，各种景物疾速后退，有如儿时的许多趣事一般，离我越来越远！一想到我吊诡地坐着现代化的高铁去回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不禁哑然失笑。然而，看到田野里时时闪过的干涸的坑塘和断流的河道，我又不免有几分怅惘：现代化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足，却也无情地破坏了环境，并一定程度地阻隔了我们与大自然的联系，从而使我们的生活失去了许多真情趣——当下的少年儿童还有多少人能体会到摸鱼捕虾捉泥鳅的情趣？这不应该是必须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