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蝶儿  春雨

清·张惠言

甚心情还自来小楼凝望？一丝丝、看他愁样。软东风、暂禁着、柳花飞飏。却无端、催着桃花飘荡。   

者心情付春雨绕遍天壤。一丝丝、看侬愁样。是啼痕、染就了、万重烟障。问江南、芳草可还惆怅？

【译释】

在《茗柯词》中，这首春雨词上一首是《传言玉女》，下一首是《青门引 上巳》，都是写春天景象所引发的对江南家乡的思念。这首词中也有“问江南芳草可还惆怅”的语句，应作于同一时期——滞留京师应考之时。这个时候，词人远离家乡和亲人，天涯漂泊，久试不中，思乡之愁中也包含着时光流逝、老大无成的感伤，所以其愁显得格外深厚沉重。

甚心情还自来小楼凝望：是什么心情让我在雨中依然独自登上小楼凝神遥望？甚：什么。还：依然。自：独自。既云“还自来”，说明此前词人经常独自登楼遥望。那么，词人在望什么呢？当然，词人会遥望家乡，思念亲人，但词人的遥望更是在寻觅人生归宿，正如晏殊《蝶恋花》所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登楼遥望，自然是为的看得更远些，但这时在雨中，并不能看到远方，为什么依然登楼凝望呢？开篇一层虽只有一句话，却包含了许多曲折。

一丝丝、看他愁样：这次登楼是为了看那绵长不尽的条条雨丝，它们正像不尽的忧愁所化成。看他愁样：看春雨忧愁的样子。这层是对一层设问的回答，同时也是寄情于物，将愁情与春雨合二为一。

软东风、暂禁着、柳花飞飏：柔软的东风虽然暂时还没有让柳絮漫天飘舞。禁着：拟人说法，禁止着。柳花：柳絮。飏（yàng）：飞扬，飘扬。有平声和去声两个读音，这里做仄声韵脚读去声。这层一者交代时节尚未到春末，二者是为下层东风催落桃花作反衬。

却无端、催着桃花飘荡：柔软的东风虽然没有吹飞柳絮，却无缘无故地催着桃花片片飘落了。无端：没有缘由。东风如此柔软，而且没有任何缘由，就将美丽的桃花片片催落，充分显示出美好之物的难久和命运的无常，也透露出作者忧愁之源：年渐老大，依然屡试不中，贫困潦倒，上天留给词人的时光还有多少呢？事实上，词人年仅42岁就英年早逝，其词作中时光紧迫、生命无常的伤感，或许是潜意识的流露吧。

者心情付春雨绕遍天壤：我的伤感只有交付给春雨让它绕遍天地之间。者：这。付：托付，交给。天壤：天地。

一丝丝、看侬愁样：从绵绵无尽的条条雨丝身上看到我的忧愁到底有多少。侬：我。这两层是对上片前两层的照应。上片是问，下片是答；上片是我看春雨之愁，下片是从春雨身上看我之愁。那么这种愁情有多深多重呢？它就像春雨一样充满天地之间。

是啼痕、染就了、万重烟障：那满天重重的烟云都是泪痕染成的。染就：染成。烟障：烟雾缭绕形成的屏障。这层紧承上层，既照应题目“春雨”，刻画了雨天阴云重叠的形态；又把无形的愁情与外在的景象完全融合，进一步渲染愁情之深重。

问江南、芳草可还惆怅：我想问一问江南漫山遍野的萋萋芳草，在这茫茫春雨中，是不是也一样充满惆怅之情呢？可：语气副词，表疑问语气。还：依然，像这样。末层一是点出作者之愁归结于乡愁。作者的家乡是江苏常州，地处江南。二是春天雨后的芳草到处滋生蔓延，正如忧愁的无处不在，难以消除。如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萋萋芳草与茫茫春雨紧密相连，互相配合，更渲染了愁情之深重。三是芳草也可象征家中的妻子，谓我在京城因思念你而惆怅不已，你在家中是不是也因为思念我而同样惆怅呢？语浅意丰，回味不尽。

此词有几个明显特点。一、物与情巧妙融合。绵绵不尽的愁情与茫茫春雨、重重烟云、萋萋芳草自然融合为一体，彼此难分。二、结构回环往复，前后关联。由“甚心情”到“者心情”，由“他愁样”到“侬愁样”，由禁柳花到催桃花，由我思江南到江南思我。前呼后应，浑然一体。三、语言通俗而意味丰富。本词的语言类似散曲的风格，基本是通俗流畅的口语，如“甚心情”“者心情”“他愁样”“侬愁样”等口语以及时态助词“着”“了”的使用。但含意丰富，耐人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