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调  寒食次计伯英韵

清·张惠言

向前还有多春？廿番花信从头计。西风做冷，东风做暖，桃花都记。守得春三，禁烟时候，雨酡云醉。怕玉楼深处，游人未见，又一片，抛春外。   

 共说踏青去好，恐看花、为花凝泪。旧燕不来，新莺多语，春情谁系？到晚凭阑，西山见我，相看妩媚。正疏疏帘底，轻阴不醒，蝶儿清寐。

【译释】

“前调”并非词牌名，指用的与前一首《水龙吟 瓶中桃花》同样的词调，即水龙吟。寒食，中国古代传统节令名。时间为清明节前一天一说清明节前两天。相传起于春秋时晋文公悼念介之推事。春秋时期，介之推随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子推曾割股肉给文公充饥，重耳还晋为君，遍赐从难之臣，不及之推。之推乃与母隐于绵山。后文公求之推不得，焚山，子推坚不肯出，抱木而死。文公哀之，立祠祀之，并令子推烧死日禁烟火，吃冷食，后相沿即为寒食节。计伯英，苏州吴江人，诸生，张惠言友人，此时与张惠言同在京师应考。后计伯英返乡，张惠言曾写《送计伯英归吴江序》（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5月第一版《茗柯文编》206页）。次韵，写作旧体诗词的方式之一，也称步韵。即依照所和诗词中的原韵及其用韵的先后次序来写作诗词。计伯英的原词无从见到，从张惠言的和词来看，原词似乎是邀约张惠言寒食节一同去郊外踏青，张惠言此词回绝了他，回绝的原因是不忍心看对春天一片痴情的桃花被春天抛弃，片片飞落。

向前还有多春？廿番花信从头计：按照二十四种应时花卉的花期从头数一数，从寒食节以后，桃花能享有的春光还有多少？向前：从寒食节往后。春：春天给与桃花的时光，指桃花绽放的时光。到寒食节时，桃花就开始凋谢，桃花开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作者说“还有多春”。廿番花信：二十四番花信的概称。廿（niàn），二十。番，次，回。花信，应时而开的花。明焦竑《焦氏笔乘》卷三载：自小寒至谷雨，凡四月，共八个节气，一百二十日，每五日一候，计二十四候，每候对应一种花。小寒：梅花、山茶、水仙；大寒：瑞香、兰花、山矾；立春：迎春、樱桃、望春；雨水：菜花、杏花、李花；惊蛰：桃花、棣棠、蔷薇；春分：海棠、梨花、木兰；清明：桐花、麦花、柳花；谷雨：牡丹、酴釄、楝花。指从农历小寒到谷雨八个气节主要有二十四种花依次先后开放。这句是说桃花从惊蛰开始开放，到寒食节已近一个月，花期将尽，从头（桃花始开之时）数数日子，桃花美丽绽放的时光没有几天了。

西风做冷，东风做暖，桃花都记：从惊蛰开放以来，桃花遭受过多少次寒冷西风的侵袭，享受到多少次温暖东风的吹拂，她都历历在心。这层是说桃花曾历尽磨难，饱经世态炎凉而痴心不改，执着坚守。

守得春三，禁烟时候，雨酡云醉：绚烂的桃花一直坚守到春天三月的寒食节，雨和云都被盛放的桃花映红了，似乎是为桃花的痴心和执着而感动沉醉。守得：坚守到。春三：春天的第三个月。寒食节通常在农历三月。禁烟时候：指寒食节。寒食节禁止动烟火。酡：饮酒后脸色变红。与“醉”互文见义。到寒食之时，桃花花期将尽，但她仍然要把她全部的美丽献给春天，她的痴心和执着让雨云都为之感动，却不能得到春天的怜惜。

怕玉楼深处，游人未见，又一片，抛春外：恐怕玉楼深处的桃花，游人都没有见到，又有一片花瓣被春天抛弃了。玉楼：华丽的楼，暗用李贺（字长吉）玉楼受诏之典，喻指才美之士的凋逝。玉楼受诏：李商隐 《李长吉小传》：“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 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 长吉气绝。”后因以为文士早死的典实。抛春外：被抛弃到春光之外，指凋落。游人未见，见出世人对才美之物凋逝的漠然，与李商隐《蝉》“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相类；也反衬出词人深沉的痛惜之情。

 共说踏青去好，恐看花、为花凝泪：大家都说去郊外踏青赏春很不错，但我怕看到被春天抛弃的桃花会为她落泪。这层回应计伯英的邀约，说明不去踏青是不忍心看到桃花的凋落。

旧燕不来，新莺多语，春情谁系：桃花的知音燕子始终没有到来，春天的新宠黄莺只会散播流言蜚语，桃花苦苦持守的对春天的一片痴情托付给谁呢？旧燕：去年的燕子。燕子是候鸟，通常在初冬时飞往南方，第二年清明前后飞回北方。代表桃花的旧知。新莺：新春的黄莺。代表得到春君宠幸的谗佞之人。系：寄托，托付。这层是对上层“为花凝泪”的补充：词人为何“凝泪”？就是因为桃花对春君的满腔痴情无人理解，桃花执着持守的理想终将落空。词人“为花凝泪”，其实是在为执着理想的落空而凝泪。

到晚凭阑，西山见我，相看妩媚：傍晚在家中凭栏西望，看一看妩媚的西山，西山看我应该也是妩媚的。凭阑：凭栏，手扶栏杆。阑，同“栏”。西山：在北京西面。这层化用辛弃疾《贺新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句意。

正疏疏帘底，轻阴不醒，蝶儿清寐：在这不冷不热的轻阴天气，正好在稀疏的帘子底下睡上一觉，做个化蝶的美梦。疏疏帘底：化用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句意，表示任由朋友们去踏青游玩，自己只会呆在家中。蝶儿清寐：化用庄周梦蝶之典。《庄子集释》卷一下《内篇·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表示像庄周那样做个化蝶的美梦。

后面两层补足回绝朋友踏青邀约之意，谓不忍心看到苦苦持守而终心愿成空的桃花，还不如在家看看山、睡睡觉更安心些。表面看似超脱，实则表达了更深沉的感伤，与张惠言《茗柯词》前面《青门引 上巳》之“流杯不敢趁轻阴，游丝一缕，个是江南影”及《南歌子 长河修禊》之“只须坐石莫流觞，若到三分薄醉，耐斜阳”语意相近。

此词从字面看只是回绝朋友的踏青之邀，其主旨却是对桃花命运的感叹。桃花对春君一片忠心却无人理解，桃花对理想执着持守却终被抛弃。在桃花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从屈原到作者古往今来无数执着追求却坎壈不遇的才士的影子。可以说此词比较典型地体现了常州词派“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清·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