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孟依依书
依依前辈大雅钧鉴:
敬启者久慕风仪,谒念殊深。日前幸蒙不弃,稍事交流,片语间,已知君为通达妙趣人也。荣幸而外,复感亲切。
不才僻居闽西,结陋室以蜗居,实庸人而附雅。性好旧诗,然天资甚浅,凡有所作,皆如鹦鹉学舌。耽吟至今,盖已逾十载矣。因忆十数年前,不才初涉网络,自天涯论坛得睹君之大作,心焉好之,披寻吟讽,君诗《次韵送慕容》中所谓“初识文章看未足”者也。酷喜君诗之婉转有余味,清奇非俗骨。
不才虽不善诗,然自觉知诗。盖闻当代所谓诗人者,浩若繁星之数,固已绝胜历代,惜为五言七言之句而未谙平仄格律者,颇不乏人。至有识者斥之,若辈则以格律比之为镣铐束缚,鄙之以封建糟粕,貌似弃之不及,实则不愿劬力诗道之基而欲附庸诗道之雅,懒学殆思,无足怪,亦无足论也。
可堪论者,斯有另一种人。观夫斯人之诗,格律非不精严,遣词非不典雅,务极古奥深沉之致。然正因精严典雅,格调纯乎古调,于当世人之生活气息描写,未免鲜矣寡矣,百不见一,偶有道及,亦似隔靴搔痒,殊不痛快。此类诗即间杂前人集中恐难分辨,雅则雅矣,然又何异古人之诗?斯非当世之诗也。尤有甚者,非有满篇典故,不能显其雅致,渠所谓“典雅”者,不过矜诩渊博,钱默存讥之为“典故的展览”者也。
夫使事用典,由来久矣,鄙之者曰“偷法”“偷势”,赞之者曰“点铁成金”。贺裳《载酒园诗话》卷一《三偷》云:“偷法一事,名家不免”,又云:“盗法一事,诋之则曰偷势,美之则曰拟古。”山谷《与洪甥驹父书》则云:“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後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於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窃以为,汲古融今,翻新花样,诚山谷之所长,而后来江西诗派奉此论为圭臬,入于极端,不免为承学之士惜之,山谷其罪亦不可免也。须知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世间局势往往“变更千年如走马”,而人之性情则大体不变。俗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是此例。是故伤春伤别,古今同情;愁苦欢娱,中外一例。至若为诗之道,情感尽可一例,表达尽可万变。古之陈言虽妙,然非自家心肝所流出,不取也罢。亦有自作语而暗合古人者,此人类之通感,自当别论。然以余观之,出新者寡矣,蹈袭者众焉。
平生所见中,特君诗笔超妙,独具一格,颇善于日常极琐屑之事物中拈出诗心诗眼,如《雨伞》云:“玲珑藏尽巧机关,却作寻常物什看。收起晴天撑起雨,一生只惯识辛酸。”《雾中窗上划字》云:“无意君名书许多,待将揩尽复轻呵。既于窗上揩来易,心上镌痕揩得么?”自出机杼,别开蹊径,道古人所未道之境者,《月出集》中比比焉。深情灵巧,以旧出新;豪放婉约,两美能并。谋篇不运僻典,遣词无多藻饰,君诗卓然而自成一家之诗!君无愧为当代大家也!嗟乎!吾生也晚,昔常自怅不及与君酬唱交流,彼此云泥悬绝,徒然仰之弥高耳。幸赖网络之便利,存君旧日之风采,不才亦得以寻踪迹,觅旧贴,为之低徊不已,为之叹赏不足,于是乎余未及与君酬唱交流之憾,亦得以稍稍释怀矣。况君蕴无穷之才华,吟百感之生涯,《月出集》一卷,风月无边,与年增幅,渐已广布网络,亦必传之后世,此不才可以定论无疑矣。
古云见贤思齐,独余既见高贤,复惭鄙陋,虽欲思齐而知不可得也。唯盼常聆君之雅训,增益不能。假吾岁月,许有望君项背之可能耶?君其哂之耶?祈盼回复。
喋喋多言,语无伦次,原宥是幸,顺颂春祺。
贮雨楼主人谨启
己亥三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