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蘭奴序
予嘗讀區金策《嶺海蘭言·自序》,大率世人不絕愛緣,有一物之嗜,即有一物之累云云。複舉陶潛、林逋為例,謂以二者之衝澹高致,“而東籬之菊,孤山之梅,猶複未能忘情。”因取空諸一切、物我兩忘者為上。夫空諸一切,豈易為哉?果能為者,聖人矣!聖人實吾未見,雅士或未闕如。若陶潛、林逋,殆古之所謂雅士者也。
蓋聞草木之靈,亦有秉性如雅士者,若梅、蘭、竹、菊,以其性之傲、幽、堅、澹,自來並稱四君子矣。又俗諺云: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夫人與物,其性既相近,而必也相契,此自然之理也。是故陶之愛菊,毋寧曰菊之合乎陶也;林之愛梅,毋寧曰梅之契於林也。
至若吾友修女史永清,居梁野之畔,蘊山水之秀,神至清而品猶高;使陶、林在世,亦必引以為友也。女史素雅達,每自嘲無所為而無不為也,凡詩、書、畫、影、音、舞之類,皆有涉獵,然淺嚐輒止,未為深入。獨於種蘭一道,深入而不輟,遂自稱蘭奴,蓋與幽蘭之性合也。每與談種蘭,輒詳論滔滔而不絕,或謂覆泥不可填實,填實則傷其根;或云澆水務須潤透,然不宜頻繁,陰陽燥濕有度,方為善矣。予謂蘭生幽谷,初無人識,而其生長也自然康健,何移居人家則嬌貴耶?女史歎曰:“夫蘭之生於山川幽谷,烈陽灼之,霜雪殺之,炎寒無定,存焉世者蓋寡。逮至今時,勿論名品凡品,存焉世者夥矣,是皆賴於吾儕愛惜培養之力也。”予於是乃知蘭奴之名非虛也。
蘭奴有小院,既幽且雅,遍植幽蘭,不假風吹而馨香自滿,四季不絕。予笑曰:“此避世之桃源也,甚矣吾羨矣!”永清對曰:“子乃‘主人’,何自羨乎?”蓋予自號“貯雨樓主人”,女史謔之,是亦諧趣之人。古云,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永清侍蘭有癖,其氣癡,其情深,其人幽獨而存真。予與相交久,故知之也,故序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