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胡妻歌
余作古绝存意象曰：“荤粥云鬓汉胸膛，长睫娇垂梦甜香。节旄已老犹未弃，终是辜负得意娘。”又曰：“颈上横斜赤蚓痕，瘦骨嶙峋还自矜。儿啊好随汉使去，酥酪奉与窃心臣。”自觉未尽其意，遂造作长歌。苏子卿堂堂大丈夫，苏子卿之胡妻，能非女汉子耶？噫！风沙销骨，其魂犹在欤？是为序。
椎结少年纵马归，遥见风卷节旄飞。
彩帛漆箧满毡帷，当户阿爷双泪垂。
汝之禀赋汉家骨，汉家遣使来赎汝。
明朝携弓即长路，莫忆行猎曾获虎。
伏地惊雷滚过心，咽喉喑哑问娘亲。
正运匕 首与斧斤，将以羔羊荐使臣。
我儿稍待勿娇吟，春来夜长也温薰。
湟鱼脆脊排细鳞，桩桩件件对儿申。
铜灯光焰明如刺，左携夫来右携子。
抹额细纹鬓边丝，犹存清眸与皓齿。
抚弄我儿熊腰肢，抚弄我儿腮上痣。
且言且叹一段痴，饮乳饮冰当年事。
当年娘拟荆棘花，喜从艰险喜促狭。
黄雀嘤鸣落谁家，千挑万选竟选他。
他是单于牧羝囚，群羝错愕海西头。
节秃衣弊十几秋，须发尽白独自愁。
东邻西邻常袭扰，结伴嬉闹学网缴。
不止为娘魂黯销，爱其汉歌声浩浩。
颜色沉沉如病鹞，张弩即知身未老。
一旦决绝解佩刀，红云莹雪皆欢笑。
右校王遂充伴当，含羞带愧抢新娘。
从此穹庐不结霜，三载呱呱坠儿郎。
赐名通国期轩昂，赐名客驹思故乡。
遥望故乡只茫茫，忖度相濡定久长。
何意上林终落雁，此生不得复相见。
都尉催促输温暖，儿父吁啸张眉眼。
来时瘦骥蹄已蹇，去时肥骢锦鞍韂。
鲛珠盈握背影寒，婴孩大啼一回看。
狐狼游荡无人逐，我儿有父已成孤。
牛羊驴驼总须牧，嫁与呼衍亦以足。
阿爷待儿如诸弟，不厌我儿生淘气。
长别水草勿流涕，长服爷恩应无斁。
儿之左衽十九年，筋节肌肤耐苦寒。
愿奉爷娘天地间，岂用寻父向南边。
祭酒音书诉几番，晚境萧条可人怜。
汉俗重孝无转圜，为娘旧念犹拳拳。
况复我族渐枯萎，王庭匿在大漠北。
乌桓乌孙竟可畏，鸣镝鸣鼓皆反水。
传言远徙或不归，罹风冒雪或为鬼。
不惜我儿惜阿谁，且去勿使娘心碎。
昔时夸耀长安城，午夜灯火似繁星。
我儿祝月复祷星，得闻爷娘唤儿声。
羊咩牛吼艳阳红，整理鬃鬣将远行。
五尺长刀腰上横，一寸金人系在胸。
鬓发挽作蝴蝶结，貂皮半袖鹿皮靴。
酥酪包裹且多些，干肉十束可咀嚼。
弟妹哀哀呈笑靥，惟愿长兄忧长绝。
儿父所遗还汉阙，货贿是轻汝阿爷！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胡语之汉译也，“敕勒川，阴山下”如是，“第一最好不相见”亦如是。此篇则无所依凭，盖与《图兰朵》中胖大鞑靼公主之引吭高歌相类。所谓“互乡难与言”，汉辞岂能尽匈奴之爱恨也哉！是为跋。
2015.12.4.韵依十三辙。
附：《汉书·李广苏建传》节录：
【1】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qián]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於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2】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过。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荒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
【3】及燕王等反诛，穷治党与，武素与桀、弘羊有旧，数为燕王所讼，子又在谋中，廷尉奏请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免武官。数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久之，卫将军张安世荐武明习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为遗言。宣帝即时召武待诏宦者署，数进见，复为右曹典属国。以武著节老臣，命朝朔望，号称祭酒，甚优宠之。
【4】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闵之，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发匈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致金帛赎之。”上许焉。后通国随使者至，上以为郎。
【5】甘露三年，单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次曰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次曰车骑将军龙额侯韩增，次曰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阳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阳城侯刘德，次曰少府梁丘贺，次曰太子太傅萧望之，次曰典属国苏武。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传。自丞相黄霸、廷尉于定国、大司农硃邑、京兆尹张敞、右扶风尹翁归及儒者夏侯胜等，皆以善终，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于名臣之图，以此知其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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