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秦淮河，歌婉妓俏。白茫茫盐碱滩虽然扼杀了风情，但也孕育了悲凉爱情。
妇女能顶半边天、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村子里许多男女青年都是民兵。提倡晚婚，到法定结婚年龄也不准结婚，女不到25周岁，不准结婚，男还要大一两岁。高中毕业的他，出身贫农，自然是大队民兵。高中参加文艺演出，学会吹口琴，白天繁重农活，晚上汽油灯下铁锨翻地，虽然劳其筋骨，依然青春激情。夜深人静，穿过村子南面枣树林，爬上盐碱土堆的小土丘，对着尚存的几座坟头（埋的是从山西洪洞县来的老先人），吹起口琴，《打靶归来》、《绣金匾》等曲子吹得炉火纯青，偶尔也吹几首《送情郎》等。
她是中农的孩子，没资格上初中，更没资格做民兵。但跟着父亲读过《唐诗三百首》。她偷偷躲在枣树林里，听他吹口琴，晚上巡逻民兵，看出了猫腻，他根本不知道她存在，定为男女关系，作风问题。那个时候，可想而知，游街批斗，把破鞋挂在脖子上，结婚不可能。两家老人如同仇敌，不相往来，谁也不想多看谁一眼。直到七十年代末，他们快三十岁，她才嫁到河北，他娶不上媳妇，继续光棍。据说她头出嫁那天晚上，去了小土丘，这是他们出事后第一次说话，那天口琴声响了一夜，以后再也没有口琴声了，换成了唢呐声，有喜庆的送迎曲子，也有悲凉的离别曲。
第二天，小土丘上多了两棵红荆条，且缠绕着。
三年后，已经是分田到户的第二年，她只身回到娘家，离婚了，据说孩子夭折了。当天晚上，那小土丘又响起了口琴声，一晚上只是一个曲子《牡丹之歌》。第二天他们在一起了，结婚证是二十年后补办的。他们没有孩子，有人说他被民兵踢了裆，也有人说他长时间坐在盐碱地上，把鸡鸡盐了（阉了），盐具有消炎杀菌作用，不知道也能破坏鸡鸡。也有人说整夜对着自己老先人吹送情郎，受到了惩罚！
他们再没有分开，而且形影不离。锄地，自行车驮着她，她肩上两张锄。回家时候，后车座上有两捆柴草和锄头，她坐车子前梁子上，给他看路，朦胧的暮色里，她看到有人挡路就“滴滴，滴滴”的喊着，路人以为有汽车赶紧让路，眼尖的孩子说：“妈妈，表叔在摁媳妇的妈妈，一摁一滴滴”。孩子妈妈说：“俩不正经”。外地一个换香油的汉子，边骑车边回头看，车子骑到沟里，香油桶“咕咚咕咚”往外流，说道：“哎，滩里的嘀嘀听不的”。有了小拉车，空车他拉车，她坐车，重车共同拉车。后来买了一头驴，赶着驴车，她坐在车上，朝出晚归。兜里始终装着口琴，干活歇息，车支起来，钻到车下，硬邦邦的盐碱滩，铺几把野草或农作物，午餐玉米饼子，吹上几曲，送情郎和流行歌曲。而后迷糊一会。他有个怪脾气，不出河工、不参加会议、不喝酒，很少参加家族里活动，人们说，他离不开媳妇。
分田到户，小丘和墓地，始终是他的责任田，分给别人，也要置换回来。水利条件改善和黄河水灌溉压碱，那个盐碱小丘，开始长野草。互相缠绕着的红荆条树，已经长老皮了。有一年冬天，淘气孩子去接树皮，往树上撒尿，回家小鸡鸡肿得很大，尿不出水，以后再没有孩子去接树皮撒尿了。
渔歌子 红荆条（张志和体）
盐碱滩土有粗根，
几座坟头互为邻。
风朔朔，日昏昏，
生死与共紧缠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