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先生把理学诗”作为一大类。“理学诗之一种特殊面貌,可备诗中之一格”(《理学六家诗钞》第2页)。“两个黄鹂鸣翠柳”这首诗词是写景生情。“死后原知万事空”这首诗是写理生情。理学诗词讲的是景理生情。“景生情,理生情,景理生情”而成其为诗境,可以称为钱穆的“情境说”。景何以生情?因为人的活动都是在自然环境中进行的。大风大浪清风明月可以使我们联想起发生的各种不同的事情。触景感事,感事生情。把事情都解构掉,只写景,这就是“触景生情”。“死后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首诗是议事说理,事理事理,事连着理。事理连着情,把景解构掉就是“理生情”。理学诗却另有一格。(《理学六家诗钞》选宋,明,清六位理学宗师的诗作)。
理学诗·王阳明·泛海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疑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明月飞锡下天风。
前两句在说理,后两句是写景。这就是写景论理。景理生情。理性的情感提高境界。关键是前两句说理不仅仅是事理或景理,而应该是“哲理”。对下面的叙述有指导意义。卡勒在《结构主义诗学》中举例说,在《熙德》中,罗德里克与伯爵决斗,原因是“任何事情也不能阻止一位贵族的儿子为他父亲的的名誉复仇”。一旦他的行为与这条格言相,他的行为便容易被理解了。那么接下来可以有两种写法。“于是,罗德里克举起了手中的剑”这就是以事论理。那么以景论理怎么写呢?就是不写事情,写事情发生时有寓意的自然景观,如“任何事情也不能阻止一位贵族的儿子为他父亲的的名誉仇,于是暴风雨即将来临,无边落木萧萧下,云低天暗,迎来一个血色的黄昏”。这就是景理生情的写法。读者会感到后一种写法更有诗意。见景感事,感事生情,情生哲理。有很大的想象空间,想象就是诗意。当然这是极致。
多数理学诗也加入了对事情的描述。但是总离不开一两句格言。开口就是格言,甚至不说具体的事情,也不说具体的景色句句都是哲理。这和唐诗甚至只写景“不写其他”的确是另外之一格。当然唐诗也写事件。笔者读明书,王夫之(明末1619-1692把“杜诗”-----就是杜甫风格的叙事诗-----称为“史诗”而非格言哲理诗。“诗有叙事叙语者,较史尤不易,史才固以櫽括生色,而从实著笔自易;诗则即事生情,即语绘状,一用史法,则相干不在永言和声之中,诗道废矣”(王夫之《姜斋诗话》)。看来王夫之是推崇理学诗的。却也解释了理学诗何以成一格。
叙利亚诗人阿尔多斯说,阿拉伯语言充满了大量的隐喻。“这个意义又是什么?在阿拉伯传统中,意义先于存在。一个阿拉伯诗人当众朗诵的时候,人们总是要求他表达早已存在的意义。但是诗人会将这种意义用诗表达出来。对于我来说,诗歌就是寻找不断漂移的意义的永恒过程”。这是阿拉伯传统的理学诗。中国语言也充满大量隐喻。如“日薄西山,虎落平阳。纳鞋底不用锥子--针(真)棒”等等。不妨都称为“哲喻体”。
景逸·戊午吟
莫为为者是真机,稍着安排便已非。
桃自鲜红李自白,鱼能跃渊鸟能飞。
不知本体原如是,安得功夫妙入微。
看尽古今差谬处,只缘些予见相违。
康节·雨后天津独步
洛阳宫殿锁晴烟,汉唐以来书可传。
多少升沉都不见,空余四面旧山川。
着身近处观人事,放意闲中炼物情。
去进风波存止水,世间何事不能平。
当今的诗坛似乎“哲喻体”“理学诗”大行其道。或许现在的人“义理为先”。其实只写景也可以写出哲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是直接讲哲学,也不是直接讲哲理。而是带有哲学的气息。唐诗总是灵动飘逸。带有哲学的气息应该是最高境界。哲气却也很难写,世界万物,气象万千,如何可取“哲气”?大师都精于裁剪,在纷繁中找到最“相容”的素材。“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毫无雕凿,素材都很普通,平实无华,但组合精到,所以美不胜收。
情景理哲出界境,精于炼剪望才尘。
终究文字出功底,直竖横平造化人。
为什么说唐诗是中国诗词的高峰?“哲意哲气”是唐朝诗人发现的。唐朝完成了诗的基本格律构架。基本构架和哲意哲气发散开来形成之后诗歌的各种形式和风格。山坡之上,山谷之中百花也别样开放。钱穆说:“理学者,所以学为人,为人之道,端在平常日用之道。理学之宗师,其论学宗旨,亦复相殊互异。然观其平常日用之间之胸怀意境,洒落恬淡,则大体相若。可证此乃理学家之共同向往与其共同躬修之所在”。唐诗飘逸豪放,理学诗洒落恬淡。我们的先贤就用这样的诗歌来表达中国“人”的境界------神学,科学,哲学和仁学人本主义--神秘主义,理性主义,大道和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