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里
我习惯在日落之前
和蝉一起，嘶哑出心中的聒噪
习惯在此时
看两岸升腾的袅袅炊烟
习惯在少年的河边 打起水漂
瓦片串起泛在河面的粼粼落日
记忆中的文昌里 大多和
洪水泛滥有关
和圣若瑟天主教堂的弥撒有关
夕阳西下 我在文昌里走着
街边几棵大树 去年被秋风删去的落叶
又挂满枝头
一只乌鸦站在高枝上
它的尖喙啄破夕阳
汤汤汝水 一下子染得通红
文昌里不大 没什么奇妙风景
长长短短的窄巷 横七竖八
散落的都是些俗物
木雕 石器 竹制品 旧砖瓦
走着走着 落日的余晖次第消失
像横街和直街的老居民
走着走着 现在都不见了
只有万佛宝塔 还在犀牛山一角
兀自耸立
落日中的文昌桥 更像一册读旧的书
霞光加了标注的地方
晒满了才子文章
玉隆万寿宫高高的戏台
荒腔走板 还在演绎一段还魂女子的
梨园传奇
此刻 站在高枝的那只乌鸦
飞过红墙 消失在
正觉寺的渺渺梵音中
我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
浑身上下 洋溢着俗世的光芒
牡丹亭
其实是一座梅树掩映的亭子
此刻 满阶的落红被风吹起
像翻飞的符箓
我年方弱冠 和岭南书生一样
面相俊朗
正午时刻手持柳枝
想会一会爱做白日梦的及笄女子
那个情不知所起 神情恍惚
甚至没出过自家后花园的
杜氏女子
世界只是后花园一般大小
但梦可以像红杏出墙
生命只是寂寂亭阶一般长短
但爱姹紫嫣红 比岁月久长
这座亭子 虚拟的梦境
像时间悬在空中
偶尔会有几缕风吹开几丝云
有爱的人间原来这般美好
只要一点点爱意 丽娘就苏醒了
一袭素衣 挥舞着水袖
偌大的梦湖便春情荡漾
生生 死死
一半是梦想 一半是抗争
红尘的万丈痴情 地狱的万丈深渊
隔着似曾相识的梦
这梦梅枝一样呼吸 柳枝一样摇曳
相思化为水滴 悬在亭子的翘檐上
一滴一滴 滴成一阕生死恋曲
访 梅
立春刚过 阳光加持的移民新村
草尖上树梢上透出款款春意
行色匆匆 访一树白梅
没能赶上盛大的绽放
远远望去 这棵梅树
像开屏的孔雀 只少了些许色彩
只多了些许凋零的叹息
没想成为网红 没想成为打卡之地
疏影横斜 暗香浮动
傲立在拱桥边
梅树静默 流水喧哗
流水载走一树繁花
载不走一袭光影斑驳的倒影
围着这棵梅树 我转了一圈
感觉被边缘化 无法靠近
恍若前朝的意境
所有枝条 各具精神向上伸展
完全不理会近旁高速桥墩的倾轧
各种噪音的切割
这清雅俊逸 似曾相识
似在古典诗词里偶遇
即使没有花朵 依然保持凌寒的骨感
像隐世的逋翁
动物标本
所谓标本 无非就是一些动物尸骨
无非就是曾经自由的生灵
濒临灭绝的生灵
剥了画皮拔了毒牙的生灵
放在阳光下公示而已
它们一生何其简单
被无关痛痒的编码分门别类
这些分不出性别的动物
不再歌唱 不再飞翔 不再奔跑
虽然保持活着的样子 快乐间或悲伤
我无从知道
我只知道这些动物一动不动
和记忆中的完全两样
我聆听过小鸟的歌唱
此时无法准确表述它们的隐忍
譬如眼前这只蝴蝶 似曾相识
有着童话般的美丽翅膀
却采集不到一缕支离破碎的阳光
譬如转角遇见的那只麋鹿
昼伏夜行 一个奔跑的姿态
让我慌不择路
黑白两道的世界
其实就是人类布下的局
我不想说 它们不在了
天空还在那儿蓝着
原野还在那儿绿着
河流还在那儿泛滥着
我讳莫如深 时间会记住所有的伤害
它们卑微的名字
散落在荒凉的大地上
我现在要做的是
把无人收拾的残骸收集起来
写成一首诗 然后掏空文字
做成诗歌标本
月亮辞
月啊 感谢馈赠我光明
月啊 感谢赐予我身影
月出皎兮 清清朗朗
这样的事物注定让人仰望
我欲乘风而去 用诗歌的光芒
好好触摸这崇高的事物
这一生写过太多卑微
桑蚕 草帽 油菜花以及初入江湖的鱼
所谓江山 四顾苍茫
只是些石头和水
现在唯一想做的
就是用满地碎银般的文字 把月亮
打磨得晶莹剔透才气逼人
一团睡着的火 一块醒着的冰
不知年份的隐喻打马而过
天上就一个月亮 孤高和寂寥
与生俱来
这个被银河之水濯洗不染纤尘的游子
这个被无边暗黑合围的游子
流浪在天空
在光明匮乏的日子
我一直惨淡守护生命的清辉
此刻 一切都静下来了
除了三两声蛙鼓乐此不疲地聒噪流年
月光真是神奇的刷子
左刷右刷 两鬓就白了
我举头望明月
那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诗人呢
那把酒问青天起舞弄清影的诗人呢
是不是这把神奇的刷子
将他们千年的乡愁一一刷白
甚至不留影子
初入江湖的鱼
鱼儿离不开水
鱼和水始终不肯上岸
初入江湖的鱼
深居简出
以鳍行动 以鳃呼吸
每天摇着尾吐着泡
从不关心岸上又咸又涩的吐槽
初入江湖的鱼
在倒影的天空自由飞翔
水样的天空 波光粼粼的天空
没有雾霾 没有刀俎
甚至没有鱼飞翔的痕迹
逆流而上
七秒记忆
记不住一条河流的长度
记不住江湖的险恶
但每一次浮出水面
都被赋予更多澎湃的想象
岁月是无处不在的网
大多时候 鱼和水一样保持低姿态
所有的虚空让水填满
鱼是水温暖的情人
鱼的眼角 总被温暖的泪盈眶
时常想变成一尾鱼
混迹江湖 哪怕迷失自己
对大风的描述
把云儿写成风 把手中的筝写成风
把粼粼波光写成风
这是去年我对风的描述
此刻 天象晦暗
一个抽象的名词顷刻变成动词
扑面而来
以不可忤逆的力量 阻挡
背道而行
大风起兮 一阵紧似一阵
这天地的呼吸
如果再保持几天沉默 炎炎赤日
再保持几天热情
沉闷的世界会不会窒息
呼啸而来
手握闪电的 是风
第一个踩响雷霆的 是风
化腐朽为神奇的 是风
毕竟是风 使凝固的空气流动起来
风的伤害
人类不会产生仇恨
我用目光席卷遍地落叶
却不知大风的根 扎在何处
流浪的风
比天空更懂得辽阔的含义
在无限的空间 自由奔走
谁也不能阻挡风的到来
许多门呀窗呀已敞开
迎迓风
乌 鸦
我目睹一只鸟 在世纪之交的子夜
几声聒噪
穿越荒凉的天空 如箭镞
如穿破天地混沌的梭
击退无边的黑夜
我目睹的这只鸟 其实就是一只
乌鸦 可以想象黑色幽灵选择这个时刻
与我不期而遇
我注定要背上无中生有的罪名
良禽已择枝而栖 这另类的鸟
酣睡中的觉醒
似乎要将苦难的旅行进行到底
突如其来的遭遇 也使我开始相信
这样一个被经常否定的词
被诅咒的词
在表达某种预言的准确性
对于身边的事物 我向来熟视无睹
浑然不觉临街的树木
枝叶稀疏 已透出腐败的气息
稍纵即逝的乌鸦
让我兀自惊讶 并试图推测
一场灾难
离我居住的城市还有多远
一生中
这样的场景极其有限
穿越千年的乌鸦
羽翼 向现实主义倾斜
几声聒噪 清晰且坚定
除了我
还有谁能够聆听
一千年就这样过去了
就象一只乌鸦 扑啦啦一掠而过
一首跨世纪的诗
便完成了一次千年的
俯
瞰
荷 塘
蛙声四起 我静坐若莲
我比时间来得更早 一脸尘埃
携带爱情和梦
流落乡里 在少年的池塘
头擎荷盖
倾听
欸乃的桨拍打水的声音
这时 水色比月色更清澈
那个漂在水中的影
无论形状 都更象一个孩子
许久以来 我未曾这样柔情过
这样眷恋过
我搀扶莲影 伸手的姿势
动人而安详
剥开层层的瓣
谁能为我翻找绿肥红瘦的心结
一只蜻蜓
在意象里轻轻点水
与我灵犀相通的荷
深入淤泥
然后 引领我悄悄出水
油菜花开
时光缓慢 却不会停留
乡间的油菜花
就这样从少年开到白头
好花知时节 寻春而来的油菜花
在蝶羽的轻拂下
泛起一畦又一畦金黄的涟漪
面朝花海 最美如斯
我的世界顷刻间便春暖花开了
油菜花开 才真实感到春天的到来
花开的声音
挂在阳光的裙裾上
那些偶尔掠过的浮云
怎么也遮不住
一个才子眺望花季的深情
油菜花开 天地金黄
我依稀记得花间少女 最美的明眸
把意象的天空
涂抹得像那些花儿一样溢金流彩
记忆中的油菜花 是谁遗落乡间的笑靥
金黄深处
是谁年复一年的守望
那个曾经比风更玩世不恭的男孩
一生中最幸福的邂逅
是否还摇曳在我的诗歌里
阡陌之间 我已回不到从前
但花期依旧 象征短暂的
爱情 需要多少时间去完成解读
被农村包围的城市
我写的就是我居住的城市
这座城市
这座被农村包围的城市
临川而立 美轮美奂的楼
把意象举过头顶
站在这个高度
展望
五里以外的村落
这些不相配的毗邻
和我相处已久
被农村包围的城市
浓装艳抹
临川才子
无法将城市的栏杆一一拍遍
临川才子 始终
趟不过那条渊源流长的河
这座城市 水泥植被的城市
开不出
二十四个节气的花
纵横的流水线 形似阡陌
工业的齿轮
碾着似水流年 以及花蕊的爱情
这座城市
霓虹闪现的脸
被一种满是锋刃的词划破
住在底楼
这座城市 层次分明的楼
鳞次栉比
结构大致相同或相似
住在底楼
多么适合出身低微的诗人
在城市的脚趾间寄身
世代绵延
学会谦让和忍耐
住在底楼
怀想阳光稀薄的恩典 内心积郁
落拓的才子 居室潮湿
在贴近土地和现实的诗歌里
长满辞藻
落拓的才子 感情丰沛
雨季来临
檐下的水 才华般横溢
高层次的女人 美目流盼
这是人间喜剧的一个悬念
住在底楼的人 手执灯盏
熬夜爬格子
多年来 也未爬上一层楼
住在底楼的人 心地踏实
没有失落感
层次很高的人
往往看不到这一点
桑 蚕
民风淳厚 蚕们
靠迷恋桑叶而生活
从不见异思迁
日复一日 啃着这些绿色的词汇
便满腹经纶了
蚕宝宝 轻唤你的乳名
庄敬有加
在桑椹的阡陌上
寻找蚕们 多么圣洁的蚕们
象荷锄劳作的人们 低着头
做一些真实而高尚的事情
蚕的品质
蚕的温顺与安详 令我感动
在一句唐朝的诗歌里
完成一生
就一头钻进叫茧的屋子
体验孤独 那些
金色的或银色的屋子
充满禅意
蚕们蝶化之后
那些屋子 便由人类居住着
想念城市上空的雁子
这些天来
我总是良久良久地仰望天空
玻璃一样明亮的天空
每年这个时候 雁子来临
往南飞的雁子
带领秋天
莅临我们的城市
并且用简单的汉字和我们亲昵
缠绵而轻巧
陪伴了我们多年
而今 这些雁子
这些可爱的雁子
在城市上空已不多见
站在高处
我等待雁子回归
这些熟悉的雁子 失散多年
再也不回到城市的巢
是什么
使雁子流离失所
我不知道这些可爱的雁子
是不是忘记昔日的旧路
它们一去不回 从我们城市上空
渐渐消失
下雪的日子
这是我期盼已久
终于如约而至的日子
弥漫的雪 大规模空降
自天上迢遥而来
我不知宁馨的花 为谁而开
芳香四溢的蕊
为谁展示天使的笑容
风已歇 在贫雪的江西东部
落地无声的雪
是我始料未及的惊喜
宛若窗外的那棵冬青树
令我倍感亲切
哦 这冬天的吉祥物
和冰清玉洁的少女 交相辉映
我满怀虔诚
这是一场怎样的雪呵
蓬头垢面的城市
转眼银装素裹
被雪照亮
我在靠近春天的雪地里
心地透彻
鞋 子
鞋子和路 彼此亲近
象一对孪生兄弟
在农村 或在城市奔波
鞋子 朴素的鞋子
面有灰色的鞋子
地位低下
遭人践踏
爬最高的山涉最远的水
鞋子经过的地方被称作 路
鞋子的选择 于我们
举足轻重
人在旅途
鞋子比朋友还朋友
鞋子紧跟我们 亦步亦趋
不离不弃
并且时时告诫我们
不可一意孤行
脚踏实地
鞋子是我们生命的触须
尽管破了 留下不好的名声
但鞋子留下的足迹
不可磨灭
静坐广场
这里是大地的心脏
离离的草们
在春天里聚集
这自发性的植物 连成一片
把一个偌大的广场充满
在广场静坐
和草们一起枯荣
动人的场面就这样铺开了
天空飘落的羽翎
白鸽的羽翎 凋谢在我的身旁
坚信一棵草
经受的风雨比我更多
坚信一棵草
我眼含泪水 内心异常激动
被风暴践踏过
被野火焚烧过
离离的草们 谁关心你的命运
你的疼痛
就是大地的疼痛
大地撕裂的伤口 就是你的伤口呵
静坐广场
想自己象草一样葱郁起来
大风已将所有的星光
吹灭
天色熹微 我正翘首以盼
披着羊皮的人
从冬天出发
我象一只迷途的羔羊
找不到回家的路
谁能够把这个冬天撕破
风吹草低
那些被苏武放牧的羊呢
那些善良的孩子
草原的风 会不会将它们四处吹散
从冬天出发
衣衫单薄的我
正接受雨的沐浴雪的洗礼
我知道 这个世界除了人
什么都变得珍贵
稀有
我看见披着羊皮的人
天使与魔鬼的侧影
羊脂的芳香 在楼的峡谷中
弥漫
这个冬季 我还能祈祷什么
深入肌肤的冷
让我无比怀想来年的春天
这么冷的世态
谁会拥我入怀
谁会为我缝制过冬的新衣
来温热我体内的血
披着羊皮的人
神情奕然 从腊月走过
抑或 我就是那只苦难的羊
仿佛间
我听到伊索的叫唤
狼——来——了
钢 铁
看到高炉
看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不禁汗颜满面
钢铁 绣迹斑斑的灵魂
无法与你溶为一体
经过烈火考验的钢铁
冷静的光芒
使我联想到历经锻炼之后的
那种英雄气概
许多罹难
都是钢铁替我们撑着
它的份量 无法让诗歌
保持平衡
和钢铁相握 感到一种力量
威武无比
智慧的人类正是通过它
建筑自己 同时
消灭自己
我想念钢铁
具有钢铁秉性的人
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
在日渐软弱的时候
我渴望 这种坚硬的物质
深入体内
作者简介：徐东明，字无玺，号七步居士，1964年11月11日出生，读过二两书、爱喝三两酒、还有四两才子气，加起来尚不足一斤，因此很平凡。
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诗刊》、《青年文学》、《中华辞赋》、《萌芽》、《作品》、《鸭绿江》、《星火》、《百花洲》、《诗歌报》、《北方文学》、《飞天》、《滇池》、《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等一百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余首（篇），荣获全国"诗神杯"、"飞天杯"、"星火杯"、"黄鹤楼杯"等文学奖，1988年荣获中国学联、青联和《中国青年报》举办的由5万多人参赛的"和平"征文第二名，1987年获《工人日报》全国职工创作二等奖，作品入选20多种辞典和选本。
1992年加入江西作家协会，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1988年主办被誉为中国最有影响的民间诗报一一《乌鸦诗报》（后改为《亚细亚诗报》），期发行量达5万份；2001年创办千秋文学网，日pv曾达30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