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诗历代评注及其颈联析
2020.09.14
崔颢《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
一.历代评注摘
《沧浪诗话》:
唐人,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
《瀛奎律髓》:
此诗前四句不拘对偶,气势雄大。李白读之,不敢再题此楼,乃去而赋《登金陵凤凰台》也。
《唐诗品汇》:
刘后村云:古人服善。李白登黄鹤楼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句,至金陵乃作《凤凰台》以拟之。今观二诗,真敌手棋也。刘须溪云:恨以滔滔莽莽,有疏宕之气,故胜巧思。
《七修类稿》:
古人不以饾饤为工,如“鹦鹉洲”对“汉阳树”,“白鹭洲”对“青天外”,超然不为律缚,此气昌而有馀意也。
《艺圃撷馀》:
崔郎中作《黄鹤楼》诗,青莲短气,后题《凤凰台》,古今目为勍敌。识者谓前六句不能当,结语深悲慷慨,差足胜耳。然余意更有不然,无论中二联不能及,即结语亦大有辨。言诗须道兴比赋,如“日暮乡关”,兴而赋也,“浮云”“蔽日”,比而赋也,以此思之,“使人愁”三字虽同,孰为当乎?“日暮乡关”、“烟波江上”,本无指著,登临者自生愁耳,故曰“使人愁”,烟波使之愁也;“浮云”“蔽日”,“长安不见”,逐客自应愁,宁须使之?青莲才情,标映万载,宁以予言重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窃以为此诗不逮,非一端也,如有罪我者则不敢辞。
《诗薮》:
崔颢《黄鹤楼》、李白《凤凰台》,但略点题面,未尝题黄鹤、凤凰也。……故古人之作,往往神韵超然,绝去斧凿。
《批点唐诗正声》:
气格音调,千载独步。
《唐诗广选》:
李宾之曰:崔颢此诗乃律间出古,要自不厌。
《唐诗训解》:
田子蓺曰,篇中凡叠十字,只以四十六字成章,尤奇尤妙。
《唐诗镜》:
此诗气格高迥,浑若天成。
《唐诗归》:
谭云:此诗妙在宽然有馀,无所不写。使他人以歌行为之,尤觉不舒,宜尔太白起敬也。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前四句叙楼名之由,何等流利鲜活?后四句寓感慨之思,何等清迥凄怆?盖黄鹤无返期,白云空在望,睹江树洲草,自不能不触目生愁。赋景摅情,不假斧凿痕,所以成千古脍炙。李梦阳云:一气浑成,净亮奇瑰,太白所以见屈。周敬曰:通篇疏越,煞处悲壮,奇妙天成。
《诗源辨体》:
崔《黄鹤》、《雁门》,读之有金石宫商之声,盖晚年作也。
《唐风定》:
本歌行体也,作律更入神境。云卿《古意》犹涉锻炼,此最高矣。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此诗正以浩浩大笔,连写三“黄鹤”字为奇耳。……四之忽陪“白云”,正妙于有意无意,有谓无谓。通解细寻,他何曾是作诗,直是直上直下放眼恣看,看见道理却是如此,于是立起身,提笔濡墨,前向楼头**壁上,恣意大书一行。既已书毕,亦便自看,并不解其好之与否。单只觉得修已不须修,补已不须补,添已不可添,减已不可减,于是满心满意,即便留却去休回,实不料后来有人看见,已更不能跳出其笼罩也。且后人之不能跳出,亦只是修补添减俱用不着,于是便复袖手而去,非谓其有字法、句法、章法,都被占尽,遂更不能争夺也。此解(按:指后四句)又妙于更不牵连上文,只一意凭高望远,别吐自家怀抱,任凭后来读者自作如何会通,真为大家规摹也。五六只是翻跌“乡关何处是”五字,言此处历历是树,此处凄凄是洲,独有目断乡关,却是不知何处。他只于句上横安得“日暮”二字,便令前解四句二十八字,字字一齐摇动入来,此为绝奇之笔也。
《唐诗评选》:
鹏飞象行,惊人以远大。竟从怀古起,是题楼诗,非登楼。一结自不如《凤凰台》,以意多碍气也。
《春酒堂诗话》:
评赞者无过随太白为虚声耳。独喜谭友夏“宽然有馀”四字,不特尽崔诗之境,且可推之以悟诗道。非学问博大,性情深厚,则蓄缩羞赧,如牧竖咶席见诸将矣。
《删订唐诗解》:
不古不律,亦古亦律,千秋绝唱,何独李唐?
《唐诗归折衷》:
吴敬夫云:吊古伤今,意到笔到之作。
《唐七律选》:
此律法之最变者,然系意兴所至、信笔抒写而得之,如神驹出水,任其踸踔,无行步工拙,裁摩拟便恶劣矣。前人品此为唐律第一,或未必然,然安可有二也。
《增订唐诗摘钞》:
前半一气直走,竟不作对,律之变体。五六(雨梦按:指五六句)“州”(雨梦按:当作“川”“洲”)一类,“草”“树”一类,上下互换成对(犄角对)。前半即吊古之意,凭空而下。“晴川历历”、“芳草萋萋”,即从“白云”“悠悠”生出。结从“汉阳树”、“鹦鹉洲”生出“乡关”,见作者身分;点破“江上”,指明其地;又以“烟波”唤起“愁”字,以“愁”字绾上前半。前半四句笔矫,中二句气和,结又健举,横插“烟波”二字点睛。雄浑傲岸,全以气胜,直如《国策》文字,而其法又极细密。
《碛砂唐诗》:
今细求之,一气浑成,律中带古,自不必言。即“晴川”二句,清迥绝伦,他再有作,皆不过眼前景矣。而且痕迹俱消,所以独步千古乎?
《初白庵诗评》:
此诗为后来七律之祖,取其气局开展。
《唐三体诗评》:
此篇体势可与老杜《登岳阳楼》匹敌。
《唐诗成法》:
格律脱洒,律调叶和,以青莲仙才即时阁笔,已高绝千古。《凤凰台》诸作屡拟此篇,邯郸学步,并故步失之矣。《鹦鹉洲》前半神似,后半又谬以千里者,律调不叶也。在崔实本之《龙池篇》,而沈之字句虽本范云,调则**,崔一拍便合,当是才性所近。盖此为平商流利之调,而谪仙乃宫音也。
《近体秋阳》:
灏高排空,怆浑绝世,此与太白《凤凰台》篇当同冠七言。顾太白不拘粘,唯心师之,不敢辄以程后学,不得不独推此作尔。
《而庵说唐诗》:
字字针锋相凑,如此作转。方是名手。
《历代诗法》:
此如十九首《古诗》,乃太空元气,忽然逗入笔下,作者初不自知,观者叹为绝作,亦相赏于意言工拙之外耳。
《唐贤三昧集笺注》:
此诗得一叠字诀,全从《三百篇》化出。
《唐诗别裁》:
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妙在一曰黄鹤,再曰黄鹤,三曰黄鹤,令读者不嫌其复,不觉其烦,不讶其何谓。尤妙在一曰黄鹤,再曰黄鹤,三曰黄鹤,而忽然接以白云,令读者不嫌其突,不觉其生,不讶其无端。此何故耶?由其气足以充之,神足以运之而已矣。若论作法,则崔之妙在凌驾,李之妙在安顿,岂相碍乎?
《昭昧詹言》:
崔颢《黄鹤楼》,此千古擅名之作,只是以文笔行之,一气转折。五六虽断写景,而气亦直下喷溢。收亦然。所以可贵。此体不可再学,学则无味,亦不奇矣。细细校之,不如“卢家少妇”有法度,可以为法千古也。
《瀛奎律髓汇评》:
冯舒:何有声病,即是律诗,且不拘平仄,何况对偶?冯班:真奇。上半有千里之势。起四句宕开,有万钧之势,纪昀:偶尔得之,自成绝调。然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再一临摹,便成窠臼。许印芳:此篇乃变体律诗,前半是古诗体、以古笔为律诗。无名氏(乙):前六句神兴溢涌,结二语蕴含无穷,千秋第一绝唱。赵熙:此诗万难嗣响,其妙则殷璠所谓“神来,气来,情来”者也。
《唐七律隽》:
毛秋晴云:张南士谓人不识他诗不碍,惟崔司勋《黄鹤楼》、沈詹事《古意》,若心不能记、口不能诵,便为不识字白丁矣。
《唐诗选胜直解》:
此体全是赋体,前四句因登楼而生感。
《湘绮楼说诗》:
起有飘然之致,观太白《凤凰台》、《鹦鹉洲》诗学此,方知工拙。
《唐宋诗举要》:
吴曰:渺茫无际,高唱入云,太白尚心折,何况馀子?
《诗境浅说》:
此诗向推绝唱,而未言其故,读者欲索其佳处而无从。评此诗者,谓其“意得象先,神行语外”,崔诗诚足当之,然读者仍未喻其妙也。余谓其佳处有二:七律能一气旋转者,五律已难,七律尤难,大历以后,能手无多。崔诗飘然不群,若仙人行空,趾不履地,足以抗衡李、杜,其佳处在格高而意超也。黄鹤楼与岳阳楼并踞江湖之胜,杜少陵、孟襄阳登岳阳楼诗,皆就江湖壮阔发挥。黄鹤楼当江汉之交,水天浩荡,登临者每易从此着想,设崔亦专咏江景,未必能出杜、孟范围,而崔独从“黄鹤楼”三字着想。首二句点明题字,言鹤去楼空,乍观之,若平直铺叙,其意若谓仙人跨鹤,事属虚无,不欲质言之。故三句紧接黄鹤已去,本无重来之望,犹《长恨歌》言入地升天、茫茫不见也。楼以仙得名,仙去楼空,馀者唯天际白云,悠悠千载耳。谓其望云思仙固可,谓其因仙不可知,而对此苍茫,百端交集,尤觉有无穷之感,不仅切定“黄鹤楼”三字着笔,其佳处在托想之空灵、寄情之高远也。通篇以虚处既已说尽,五六句自当实写楼中所见,而以恋阙怀乡之意总结全篇。犹岳阳楼二诗,前半首皆实写,后半首皆虚写,虚实相生,五七言同此律法也。
以下资料来源未详: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崔颢所写的,大意说:
「仙人已经乘着黄鹤离去,只徒然留下一栋黄鹤楼在此地。黄鹤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而白云千年以来依然飘浮在空中,不因黄鹤离去而有所改变。晴天里,汉阳一带川旁的树木清晰可见,鹦鹉洲上也长满茂盛的芳草,傍晚时分在暮色中望向远处,看不清故乡在何,远方江上苍茫的江波真使人发愁。」
诗的主旨在描写登楼望远时,心中寂寞思乡的感慨,作者从仙人乘黄鹤来此游憩的美丽神话,点出黄鹤楼,接着由仙人已离去,永远不再回来,只留下黄鹤楼及晴川、芳草、汉阳树、鹦鹉洲,与白云共悠悠千载,寄托思家的情结。
关于这则美丽的神话故事,历年有三种不同的说法,第一种说法认为这位仙人是黄子安,第二种说法认为是费袆,第三种说法没有仙人的名字,一一介绍如下:
一、以为是仙人黄子安:
依《南齐书州郡志》记载:「古代传说,有仙人子安尝乘黄鹤过此,故名。」指出黄鹤楼命名的由来,是因为曾有一位名子安的仙人,乘黄鹤经过此地,所以命名为黄鹤楼。
二、以为是仙人费袆:
依《图经》的记载说:「昔费袆登仙,尝驾黄鹤还憩于此,遂以名楼。」认为黄鹤楼命名的由来,是指费袆尸解为仙后,曾驾着黄鹤回来,并在这栋楼休息,所名为黄鹤楼。
《太平寰宇记》则说:「蜀费文袆登仙,尝驾黄鹤憩此。」此指出费袆是蜀人,而与前面的费袆多了一个「文」字,《三国志蜀传》中有一位名叫费袆的人,字文伟,尸解为仙的费袆、费文袆,是不是就是这位蜀人费文伟,因不见其它记载,不得而知,但是因为都是神话传说,年代久远,记载会有一些出入。
三、只说是一位仙人:
这个传说的记载比较详细,出自《报应录》。原文是:「辛氏昔沽酒为业,一先生来,魁伟褴褛,从容谓辛氏曰:许饮酒否?辛氏不敢辞,饮以巨杯。如此半岁,辛氏少无倦色,一日先生谓辛曰,多负酒债,无可酬汝,遂取小篮橘皮,画鹤于壁,乃为黄色,而坐者拍手吹之,黄鹤蹁跹而舞,合律应节,故众人费钱观之。十年许,而辛氏累巨万,后先生飘然至,辛氏谢曰,愿为先生供给如意,先生笑曰:吾岂为此,忽取笛吹数弄,须臾白云自空下,画鹤飞来,先生前遂跨鹤乘云而去,于此辛氏建楼,名曰黄鹤。」
这则神话的大意是说,以前有一位辛先生,平日以卖酒为业。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位身才魁伟,但衣着褴褛,看起来很贫穷的客人,神色从容的问辛先生,可以给我一杯酒喝吗,辛先生不因对方衣着褴褛而有所怠慢,急忙盛了一大杯酒奉上。如此经过半年,辛先生并不因为这位客人付不出酒钱而显露厌倦的神色,依然每天请这位客人喝酒。有一天客人告诉辛先生说:我欠了你很多酒钱,没有办法还你。于是从篮子里拿出橘子皮,画了一只黄色的鹤在墙上,接着以手打节拍,一边唱着歌,墙上的黄鹤也随着歌声,合着节拍,蹁跹起舞,酒店里其它的客人看到这种奇妙的事都付钱观赏。如此经过了十年,辛先生也因而累积了很多财富。有一天那位衣着褴褛的客人,又飘然来到酒店,辛先生上前致谢说,我愿意照您的意思供养您,客人笑着回答说:我那里是为了这个而来呢?接着便取出笛子吹了几首曲子,没多久,只见一朵朵白云自空而下,画鹤随着白云飞到客人面前,客人便跨上鹤背,乘白云飞上天去了,辛先生为了感谢及纪念这位客人,便在此盖了一栋楼,取名黄鹤楼。
这三则神话,除了说明黄鹤楼命名的由来之外,还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酒店的主人辛先生因为不嫌贫爱富,不以貌取人,而得到仙人帮助,成为巨富。
这首诗的作者崔颢,便是借着这些美丽的神话与传说,写出他在暮霭苍茫中,登上黄鹤楼,遥望乡关,只见水天浩荡,渺茫无际,更加添了怅惆迷离的感伤,想着曾经驾鹤来此休息的仙人,永远不再回来,就算作者想放下人世的种种忧愁,随着仙人归去,也不可能了。面对一江氤氲烟岚,抬头仰望亘古常存的白云,感叹人生短暂无常,而乡愁不可解,返乡的日子遥不可知,仙境又不可求,想这一生无所依归,百感齐涌,心中的愁绪,便像江上的烟波,浓得化不开。
崔颢写下这首诗后,唐代诗人竞相传唱及**,想与崔颢一较长短,有诗仙之称的大诗人李白,有一次来到黄鹤上,也写下一首〈鹦鹉洲〉诗想与崔颢比赛,传说李白觉得自己写得不如崔颢好,便在黄鹤楼上题下一首打油诗:「一拳击碎黄鹤楼,两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便离开黄鹤楼,回去后愈想愈不甘心,又写下一首〈登金陵凤凰台〉诗,这个有趣的传说,我们另文介绍。
「罗凤珠撰写」
《唐诗鉴赏辞典》:
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记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因见崔颢此作,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传说或出于后人附会,未必真有其事。然李白确曾两次作诗拟此诗格调。其《鹦鹉洲》诗前四句说:“鹦鹉东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与崔诗如出一辙。又有《登金陵凤凰台》诗亦是明显地摹学此诗。为此,说诗者众**誉,如严羽《沧浪诗话》谓:“唐人,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这一来,崔颢的《黄鹤楼》的名气就更大了。
黄鹤楼因其所在之武昌黄鹤山(又名蛇山)而得名。传说古代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见《齐谐志》);又云费文伟登仙驾鹤于此(见《太平寰宇记》引《图经》)。诗即从楼的命名之由来着想,借传说落笔,然后生发开去。仙人跨鹤,本属虚无,现以无作有,说它“一去不复返”,就有岁月不再、古人不可见之憾;仙去楼空,唯余天际白云,悠悠千载,正能表现世事茫茫之慨。诗人这几笔写出了那个时代登黄鹤楼的人们常有的感受,气概苍莽,感情真挚。
前人有“文以气为主”之说,此诗前四句看似随口说出,一气旋转,顺势而下,绝无半点滞碍。“黄鹤”二字再三出现,却因其气势奔腾直下,使读者“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急忙读下去,无暇觉察到它的重叠出现,而这是律诗格律上之大忌,诗人好象忘记了是在写“前有浮声,后须切响”、字字皆有定声的七律。试看:首联的五、六字同出“黄鹤”;第三句几乎全用仄声;第四句又用“空悠悠”这样的三平调煞尾;亦不顾什么对仗,用的全是古体诗的句法。这是因为七律在当时尚未定型吗?不是的,规范的七律早就有了,崔颢自己也曾写过。是诗人有意在写拗律吗?也未必。他跟后来杜甫的律诗有意自创别调的情况也不同。看来还是知之而不顾,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教人做诗时所说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在这里,崔颢是依据诗以立意为要和“不以词害意”的原则去进行实践的,所以才写出这样七律中罕见的高唱入云的诗句。沈德潜评此诗,以为“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唐诗别裁》卷十三),也就是这个意思。
此诗前半首用散调变格,后半首就整饬归正,实写楼中所见所感,写从楼上眺望汉阳城、鹦鹉洲的芳草绿树并由此而引起的乡愁,这是先放后收。倘只放不收,一味不拘常规,不回到格律上来,那么,它就不是一首七律,而成为七古了。此诗前后似成两截,其实文势是从头一直贯注到底的,中间只不过是换了一口气罢了。这种似断实续的连接,从律诗的起、承、转、合来看,也最有章法。元杨载《诗法家数》论律诗第二联要紧承首联时说:“此联要接破题(首联),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此诗前四句正是如此,叙仙人乘鹤传说,颔联与破题相接相抱,浑然一体。杨载又论颈联之“转”说:“与前联之意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疾雷之喻,意在说明章法上至五、六句应有突变,出人意外。此诗转折处,格调上由变归正,境界上与前联截然异趣,恰好符合律法的这个要求。叙昔人黄鹤,杳然已去,给人以渺不可知的感觉;忽一变而为晴川草树,历历在目,萋萋满洲的眼前景象,这一对比,不但能烘染出登楼远眺者的愁绪,也使文势因此而有起伏波澜。《楚辞·招隐士》曰:“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诗中“芳草萋萋”之语亦借此而逗出结尾乡关何处、归思难禁的意思。末联以写烟波江上日暮怀归之情作结,使诗意重归于开头那种渺茫不可见的境界,这样能回应前面,如豹尾之能绕额的“合”,也是很符合律诗法度的。
正由于此诗艺术上出神入化,取得极大成功,它被人们推崇为题黄鹤楼的绝唱,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蔡义江
黄鹤楼诗之异文
1.乘黄鹤一作乘白云
2.此地一作兹地、
3.空余一作唯余、空留、空遗、空作、
4.千载一作千里、
5.空悠悠一作终悠悠、
6.汉阳渡一作汉阳树、汉阳戍
7.芳草一作春草、
8.萋萋一作青青、凄凄、
9.日暮一作极目、
10.乡关江山一作江山、家山、
11.何处是一作何处似、何处在
12.烟波一作烟花
。。。
二.关于“汉阳树”与“汉阳渡”“ 汉阳戍”的讨论。
下摘引盛大林论文:
崔颢《黄鹤楼》异文考辨及当代论说指谬
“汉阳树”与“汉阳渡”“ 汉阳戍”
“树”“戍”“渡”,此处异文出现的几率极低。各种专著或论文中,鲜有关于此字的异文注释。自唐以来,几乎所有的版本都是“汉阳树”。这一版本的正确性,似乎无可置疑。但印象中,最初看到“汉阳树”的时候,笔者的心中就曾泛起一个小小的疑问:“汉阳树”是一种什么树?它和“武昌鱼”一样,是地方特产物种吗?因为笔者知道“鹦鹉洲”是江上的一个沙洲,与之对仗的也应该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词语。后来才知道,“汉阳树”并非一个树种,只是泛指汉阳的树木。但总觉得美中有些不足,或者说美感打了折扣。这种感觉,并非笔者独有。后来发现,前人对此早有微词。徐(火+勃)1563—1639就曾表示:“唐人律格甚严,‘汉阳树’对‘鹦鹉洲’……谓之歌体则自然,谓之律体则迁就矣。”[7]方慎庵(1893—1962)更不客气:“六之‘鹦鹉洲’乃见成语,‘汉阳树’则扭捏成对耳。”[8]虽然有人辩护说,当时格律尚未成熟,半律半古亦属正常,甚至有人说《黄鹤楼》妙就妙在“不为律缚”,但还是给人以不完美之感。
《全唐诗》中,“汉阳树”下有小注:“树,一作戍。”钱九韶(1731—1796)《中州诗钞》也是小注:“树,一作戍”。南宋高僧释普济(生卒年不详)编撰的《五灯会元》引用了《黄鹤楼》的两句:“晴川历历汉阳戍,芳草萋萋鹦鹉洲。”[9]笔者未能找到以“戍”为正选的全诗。据《读史方舆纪要》载:“黄鹄山,一名黄鹤山……伪汉兵屯戍于此。”[10]但遍翻古籍,笔者在有关武昌的文献中没有找到“汉阳戍”,却在四川的史志中发现了这个名词。《读史方舆纪要》之“成都府”载:“梁置席郡,后改为县,西魏讹席为籍也。一名汉阳戍。唐永徽四年复置籍县,属陵州。”[11]《旧唐书》之“剑南道”载:“梁席郡,一名汉阳戍。永徽四年,分贵平置。”[12]《大清一统志》也引用了这一说法。[13]就格律而言,“汉阳戍”与“鹦鹉洲”对仗未尝不可,但如果“汉阳戍”不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地名,与“鹦鹉洲”的对仗就不工。就格局来说,“汉阳戍”也偏小。站在高高的黄鹤楼上,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不应该只关注一个戍堡。因此,“汉阳戍”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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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志胜》中为“晴川历历汉阳渡”
中华书局版《太平寰宇记》在《黄鹤楼》诗后的注释中提到:“‘树’,万本、库本同,宋版作‘渡’。”不知此所谓“宋版”具体指哪些著作。笔者在各种古籍中苦苦寻觅,只找到了一个出处,那就是曹学佺1574—1647编纂的《大明一统名胜志·武昌府志胜》。该文献中的《黄鹤楼》第五句即为“晴川历历汉阳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依然小激动。记得第一次看到“渡”的时候,眼前就曾一亮,因为马上就感觉这个字比“树”字贴切。笔者在武汉大学就读时,曾多次搭乘黄鹤楼下的轮渡。即使是在武汉长江大桥建成开通多年之后,那个渡口依然存在。《湖广通志》载:“汉阳渡,在县西,旧用民渡,江阔水险,轻舠遇风多危。明万历间,布政陈瑞置巨艘八只,将江夏县岁编操船水手十二名,改募渡夫领之,今仍复民渡。”[14]唐诗中经常可以见到“汉阳渡”的身影,比如李白《赠汉阳辅录事》中有“鹦鹉洲横汉阳渡,水引寒烟没江树。”元稹《所思》中有“只应长在汉阳渡,化作鸳鸯一只飞。”温庭筠《送人东游》中有“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王贞白有首诗的题目就叫《晓泊汉阳渡》。而唐之后的诗词中,“汉阳渡”也时有所见。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除了《黄鹤楼》,笔者未能在其他唐诗中找到“汉阳树”。虽然宋代以后的诗词中,“汉阳树”也曾多次出现,但这些很可能源自《黄鹤楼》。
“汉阳渡”之于“鹦鹉洲”,不仅对仗工整,而且更加符合诗句的情境。“昔人已乘白云去”“白云千载空悠悠”,这是何等的气势!登高望远,晴川历历,这又是多么辽阔的视野!此情此境,自应拿出睥睨天下的气势,入眼入心的当为恢弘博大的事物。显而易见,“汉阳渡”符合这样的条件,“汉阳树”则显得微不足道。上文说“汉阳戍”的格局偏小,而“汉阳树”的格局更小。武昌山顶上的黄鹤楼与长江对岸的汉阳并不算近,尽管晴空万里,也看不清那里的树木。试想一下:那一种心游万仞的情绪,那一双极目苍穹的眼睛,最终的视线却落到了“树”上,是不是有些一泄千里的感觉?
既然“汉阳渡”这么合适,为什么早期的版本中见不到呢?对此,笔者也很困惑不解。或许是后人传抄刊刻讹误,抑或是有人故意改动的。
。。。
盛大林论文考证颇为详细,认为:
1.未能在其他唐诗中找到“汉阳树”。
2.“汉阳渡”之于“鹦鹉洲”,不仅对仗工整,而且更加符合诗句的情境。
。。。
雨梦认为
1.与崔颢(【生卒】:704?—754 ) 同时代的人亦有“汉阳树”之诗句。见:
唐·司空曙(【生卒】:720?—790? )
送郑锡(曙曾事此公季父)
【汉阳云树】清无极,蜀国风烟思不堪。
莫怪别君偏有泪,十年曾事晋征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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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唐至今,不乏汉阳树之诗句。
渡于视觉中,一点也。树于视觉中,一片也。一点完全可能隐于一片之中。故历历可见以汉阳树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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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诗词摘句
仲至举似项平甫所赠宦汉阳教官时也次韵 宋·韩淲
汉阳历历晴川树,鹦鹉洲前黄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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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汉阳赋赠王别驾 明末清初·屈大均
汉阳有树皆杨柳,未识栖乌向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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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斗姥阁 清·李树瀛
金口峰峦烟际合,汉阳城郭树中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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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渡 清·汤右曾
朝趋武昌城,暮指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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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慢 、 近现代末当代初·许白凤
女娥祠,巴子国,看历历晴川,萋萋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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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李微之秘监三首 其三 宋·岳珂
从此书来访生死,汉阳烟树隔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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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俞㨷画八景 其七 鄂渚晴光 宋·曹勋
汉阳树远江烟起,黄鹤楼空燕子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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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部何郎中知鄂州 宋·杨亿
郡阁平窥汉阳树,盘飧频荐武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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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怀古十咏 其一 南楼 宋·白玉蟾
汉阳草树看来短,淮岸渔家淡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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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乔民瞻倅武昌 宋·范浚
君从鹦鹉洲边去,历历遥看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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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南楼 宋·郑起
照见汉阳树,照见鹦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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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韵鄂州吴少保南楼 宋·项安世
檐开历历汉阳树,多少雄心入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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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临大江 宋末元初·方回
彷佛汉阳树,突兀吴王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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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阳罗堡 元·傅若金
明日重吟汉阳树,何须不食武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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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赋食粥歌,以畅此怀 元·刘鹗
汉阳春树晴历历,秦楼夜月明娟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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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柏图 元·吴师道
柏贡荆州任土风,汉阳遗树尚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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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沧江傅君平和善乐国王诗 元·曹伯启
忆昔簪盍汉阳树,至今梦绕郎官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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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汪华玉题所藏长江万鸦图 元·虞集
萧萧木叶洞庭波,历历晴川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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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万里图 其一 元末明初·丁鹤年
忽见晴川树,依稀认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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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熊自得山水四景 其二 武昌 元末明初·刘崧
至今汉阳树,飞度隔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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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姜知事湖广掾 元末明初·张以宁
鄂渚暮涛喧鼓角,汉阳高树出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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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万里图为同年汪华玉赋 元末明初·张以宁
洞庭浪阔秋荡漾,汉阳树远云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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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登黄鹤楼 元末明初·杨基
遥看历历汉阳树,一色尽是梨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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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再登黄鹤楼 元末明初·杨基
玉树参差认汉阳,瀛洲浩荡迷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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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黄鹤楼识兴 明·朱琉
汉阳有树春仍绿,鹦鹉无洲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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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黄鹤楼二首 其一 明·金皋
汉阳树色知多少?满目浮云若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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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眺望 明·尹觉
汉阳草树半江水,鄂浦**初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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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黄鹤楼二首 其一 明·金皋
汉阳树色知多少?满目浮云若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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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眺望 明·尹觉
汉阳草树半江水,鄂浦**初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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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六首 其六 明·冯世雍
徙倚石阑纵吟眺⑿,汉阳云树一舟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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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黄州 明·孙蕡
日落放船鹦鹉洲,汉阳烟白树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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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黄鹤楼 明·徐缙
汉阳树色和烟晚,夏口山容带雨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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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黄鹤楼 明·成始终
凤凰山绕武昌城,鹦鹉洲连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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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黄鹤楼 明·林光
汉阳树带前朝色,鹦鹉洲添粤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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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江山杰阁图 明·王汝玉
西山雨挟南浦云,鹦鹉洲连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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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武昌 明·陶安
汉阳树色微茫里,一寸心飞到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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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怀古 明·陈琏
夏口波光将绿绕,汉阳树色送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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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次鄂州 明·陈贽
梦渚白蘋寒雁下,汉阳红树暮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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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次李西涯阁老韵见寄 明·秦金
鹦鹉洲寒月满台,汉阳树暝云连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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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口夜泊别友人 明·李梦阳
黄鹤楼前日欲低,汉阳城树乱乌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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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李三洲之湖广 其一 明·王渐逵
霏霏汉阳树,矗矗江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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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别陈髯公 明·张家玉
惊飞来远天,栖迟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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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舟中独酌醉后放歌怀海内诸子 明·陈履
高楼芳洲在何处,黄鹄矶边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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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毛子霞武昌见寄 明末清初·薛始亨
云梦秋深鸿度雨,汉阳春暮树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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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 明末清初·邝露
汉阳芳树古今情,逐客南浮雁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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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访彻上人兰若 明末清初·屈大均
汉阳无别树,只有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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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即事四首 其三 明末清初·钱澄之
汉阳树尽馀衰柳,鹦鹉洲沈长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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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黄鹤楼 清·李东白
鄂渚霜花沿岸白,汉阳枫树隔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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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叶润臣同年 清·吴荣
清切蓬莱隔上方,汉阳云树总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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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湖南友人 清·吴颖芳
秋生汉阳树,凉入洞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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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歌题邹一桂画 清·弘历
汉阳树影连空翠,鹦鹉芳草仍离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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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别张廉卿即送其东游 其二 清·吴汝纶
汉阳晴树帆初远,钟阜秋云酒共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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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黄鹤楼 清·康有为
巫峡雨云卷朝暮,汉阳烟树带青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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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兴二首 其二 清·沈梧
汉阳树色人家尽,白下江声战垒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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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九前一日登黄鹤楼 清·秦朝釪
汉阳空有树,鹦鹉已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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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通远驿还南昌留别仲林兼酬赠诗 其一 清·罗运崃
横杯汉阳树,剪烛武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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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渡江 清·胡醇
濛濛烟霭中,望见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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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看雪 清·袁枚
鹦鹉洲,汉阳树,远望迷离一疋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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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歌送魏使君 清·陈廷敬
秋色已老汉阳树,春风空忆武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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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九日酒集琴台兼汎湖登梅子山同范优贡梁翰林易兵备作 清末近现代初·陈三立
烟外晴山摇欲去,横江秀出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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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同学赴汉口完婚 近现代·薛青萍
晴川黄鹤汉阳树,捲入朱陈一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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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丽·黄鹤楼怀古 近现代·陈家庆
暮山青。汉阳烟树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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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望江 其二 近现代末当代初·聂绀弩
水上烟囱陆上囱,汉阳秋树郁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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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台 近现代末当代初·聂绀弩
汉阳秋树落匆匆,果否牙期此地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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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子秋,与亚平斗全同登黄鹤楼作 当代·蔡淑萍
梦系汉阳树,心倾鹦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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屡登横舟欲赋不成阻风汉口乃追作寄赵富文杨齐伯 宋·张孝祥
我昔登横舟,最爱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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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道中呈初颐园光禄 清·严烺
昔年曾食武昌鱼,今日重指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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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吴香亭太常斋见所藏孙雪居董香光书画合册作歌 清·黄景仁
汉阳烟树连晴川,两公宦游争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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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用和侍御所藏云山图歌 明·李东阳
鹦鹉洲前汉阳树,此景此诗今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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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代诗词中,可看到崔颢黄鹤楼诗的影响。也可证历代流传版本为“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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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人或疑“川”“洲”属对不工,如
《七修类稿》:
古人不以饾饤为工,如“鹦鹉洲”对“汉阳树”,“白鹭洲”对“青天外”,超然不为律缚,此气昌而有馀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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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火+勃)1563—1639就曾表示:“唐人律格甚严,‘汉阳树’对‘鹦鹉洲’……谓之歌体则自然,谓之律体则迁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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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慎庵(1893—1962)云:“六之‘鹦鹉洲’乃见成语,‘汉阳树’则扭捏成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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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家一时糊涂,倒不如明朝黄生明白。他在《增订唐诗摘钞》云:
前半一气直走,竟不作对,律之变体。五六(雨梦按:指五六句)“州”(雨梦按:当作“川”“洲”)一类,“草”“树”一类,上下互换成对(犄角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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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梦按:黄生看出“川”实对“洲”,“树”实对“草”,工巧之极也。
何谓“犄角对”呢?
“犄角对”又名交股对,错综对,蹉对......是交错相对的一种对仗手法。如:
同郑相并歌姬小饮戏赠 唐·李群玉
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
六幅对一段,湘江对巫山,裙拖对鬓耸,水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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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萋萋鹦鹉洲。
论者多只看到树对洲不同门类而不工,不去论川对草亦不同门类而不工,是不知“犄角对”之妙也。
川对洲,树对草,一属地理门,一属草木花卉。
古人属对之工巧,实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