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二餐厅
淮河柳 发布于2021-02-23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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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二餐厅
农村秋收结束的时候，李集中学第二个餐厅也竣工了。二餐厅和一餐厅毗邻，都清一色的钢蓝色的拱形顶棚，锃亮耀眼，据说是新科技成果，寿命可达百年，都一千多平米的面积，都巍峨高大，十分壮观。尤其是新盖的二餐厅，更显得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夕阳余晖中，蓝瓦红墙，绿树鲜花，嘻耍的少年孩童，无不生机盎然。两座巨大的餐厅就像一对孪生的兄弟，为李集中学这个六七百人的小初中平添了两道亮丽的风景线。
麦子种上，农村就闲了。农闲的时候办喜事的人就多了。东家老张放鞭炮发嫁闺女，西家老李点烟花取儿媳妇，这可又眼馋了立涛妈。立涛妈今年快六十了，老伴得病早走了有十年，这些年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过的很苦，房子也没盖，还住在两间很小的老房子里。老伴走的时候就嘱托她要把一双儿女的事情办好。闺女她是不愁了，虽说比儿子小三岁，但前年就出嫁了，这不外孙子就快两岁了。最愁的就是儿子立涛，老大不小的人了，媳妇也谈了好几年，可就是结不了婚。近来听说李集中学第二个餐厅也盖好了，没钱还能盖一个餐厅之后又盖一个餐厅，应该可以要着钱了，就带信给立涛回来说事。
立涛今年33，雅玲今年31，都在李集中学任教。他俩是同学，恋爱都谈了七八来年了，但却迟迟不能结婚。怎么老不能结婚呢？原因是没钱买房。为什么没钱买房呢？原因是钱拿到学校融资了。为什么要融资，这得追溯到八年前的那个时候。
八年前，全县教育系统掀起了一股强力推进后勤服务化改革的热潮，以解决各乡镇初中学生吃住无定所的问题，这应该说是一件大好事。但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需要大批的款项，县里虽说没有这笔钱，但也认定这是好事，支持教育局根据实际情况推进这项工作。教育局侯局长一看县领导挺支持，是个展示自己才能的好机会，就动了脑筋，想出了好办法，那就是“借鸡下蛋”，鼓励各初中向老师和社会高息融资。朱副局长既拍手称赞，又积极宣传鼓动。高息之下必有勇夫，全县教师七八千，一人融一万是个啥概念；社会是个大深潭，大鱼有的是，有好的诱饵，不愁不露头。这一招挺灵的，学校牵动教师，教师牵动社会，全县的资金都盘活了，融资买地皮，融资盖餐厅宿舍楼的工作就有声有色地在全县开展起来了。
李集中学自然也乘上这股东风，洪校长本来口舌就好声音又亮，这一宣传，一下子就吊起了教师的胃口，不少教师动了心，既为学校解决了学生吃住问题，又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洪校长还说，这还是高息融资呢，局领导说了，我们都是知识分子，还有不少是共产党员，现在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不付利息也得干。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师们都明白了，不融也得融，端谁碗服谁管，你又出不了教育，还不如漂亮事早做呢，谁傻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立涛和雅玲是一对积极要求进步的青年男女，一看这种情况，就有了想法。散会后，立涛对雅玲说，不如把你我的积蓄都融上，要不你家我家再出些，融个10来万，一分利，每年利息都一万二呢，三五年连本带息取出，很容易买个新房，到时结婚也体面些。雅玲表示赞许。他俩都积极行动起来了，但两家都没多少积蓄，南方找了叔和姑，女方找了舅和姨，分别说了利息怎样怎样，洪校长如何如何过硬，七拼八凑，还真凑了10万元。10万元一融上，立即得到洪校长的表扬，成了洪校长宣传融资的最有力的佐证，甚至还把他们作为融资的典型报到了局里，侯局长还记在了小本上，点头称赞，对这样青年教师很是看好。
李集中学这次融了不少钱，几十个教师融了近百万，洪校长社会交际广，人脉好，争取了不少社会融资，加上班子成员一起做工作，又融了一百多万，总共二百多万。要按高标准建，还缺口近百万，再融百万是相当相当的难了，那就建低标准的吧。镇里和附近群众都很支持，地皮很快解决好了，餐厅，宿舍很快规划施工。半年多，高大的蓝顶棚的餐厅建好，壮观的宿舍楼如期完工，配套设施也一应齐全。
食堂开伙了，寝楼住人了，开饭的时候，餐厅里人声鼎沸，夜自习结束，宿舍里灯火辉煌。虽说增加了学校管理的工作量，但解决了几百学生吃住无定所的问题，非常有利于教学和学生安全稳定工作，无疑是成功的重大举措。由于李集中学在推进后勤服务社会化方面成绩突出，局领导还在李集中学召开了现场会，侯局长给予了充分肯定，表扬了洪校长是个干事的人，干得很红火。朱副局长很赞同，号召全县初中校长向洪校长学习。洪校长很是春风得意，很欣赏自己的杰作寝楼餐厅，尤其是当时很难见到的那个蓝顶的造型独特的高大餐厅。
但随之而来的是危机和忧虑也有了。首先是付利息问题，半年一结算就得10多万元，一年下来就得30万元左右。这可是个巨大的资金缺口，全年六百多学生国家下拨的生均公用经费才35万元左右，付了利息就所剩无几了，教育教学工作怎么开展。其次是质量问题，由于资金不足，建设标准低，设计不合理问题，施工质量差问题，相关设施不配套问题等，全都出来了。洪校长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利息付了两年停发了，本金填到了设施上，也掏不出来。一到年关，要账的涌破门，难听的话，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要打要抠。洪校长有些害怕了，一到年关就躲得远远的。
这样的苦难日子洪校长将就了一二年，侯局长给了洪校长一颗定心丸，说是国家要对欠债多的学校进行债务化解。这无疑似一阵春风吹散了洪校长心中的愁绪千千结。洪校长像打了强心剂，眉头舒展，声音洪亮，精神焕发，又踌躇满志了。但后来又说，化债不可能了，但可以立项国家拨款，你校就立了餐厅的项，专款专用，不得挪用，否者国家就要收回项目款，你就准备建餐厅吧。虽然有了一座餐厅，洪校长也得积极服从领导安排，不然他这个校长就没得当了。于是就在过去的餐厅旁腾出一块地皮，筹建，施工，很快又建成了李集中学的第二餐厅。六七百学生的学校，去掉走读的也只有五百人吃住，老餐厅已足够了。新餐厅虽然建好了却没有什么用处，于是就只好清冷地闲置在老餐厅旁边。
立涛是两个餐厅建设的见证人，也曾多次以年龄大要结婚为由要钱，也说了借亲戚自家的钱，人家都等用，给不了钱，亲戚自家都得罪光了。但洪校长两手一摊，舌头打两个滚，三五句话一搪塞，你看看咋办，你看看咋办，立涛心就软了，无语了。至于那个雅玲就是个“哑铃”，课堂上能把学生说的情绪高涨，跃跃欲试，但在校长面前却张不开嘴，要不了钱。于是两人利息要不着，本金拿不走，没钱买房结不成婚不说，也不敢见亲戚自家的面。这件事也不知母亲说过多少回了，今天带信少不了又是唠叨这个事情。
立涛带着雅玲到家已是中午时分了。矮小狭窄的老房子，在附近高大宽敞的新楼的映衬下，更是相形见绌。屋内黑暗潮湿，堆些粮食，撂些农具，放些破烂，已是拥挤不堪。饭菜已摆上桌。吃着饭，母亲就说道开了。你们一个小学校，一个餐厅又不是不够用，又盖了一个，还说没钱，没钱老鬼给你盖。你们俩就是脸皮薄，张不开嘴要钱，老大不小了，这婚还不结，你们看我们这团团转转还有你们这么大没结婚的吗？我可等着抱孙子，再过几年我可是没本事领孙子了。我明天就去找你们校长，不给我钱，我就上县里找你们局长。立涛说亲娘哎，莫莫莫，雅玲说妈呀，别别别。老太婆恼了，谁也不依，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立涛妈守寡了十几年，生活的磨练，性格也刚强了，说一不二，星期一真来到学校，找到了洪校长。立涛妈说洪校长，我是个直人，粗人，不会说套话，不会拐弯抹角，今天就是来向你要钱的，你说给还是不给。洪校长说老姐姐你别急，我给你慢慢想办法。立涛妈说，我儿子都30好几了，我不急，要不是你们融什么资，套我10来万块钱，我儿早买房，早结婚，我早抱孙子啦，还慢慢想办法。洪校长说，我现在真没钱，你说怎么办？立涛妈说，鬼都不信，没钱还能盖两个餐厅，你哄鬼去吧。洪校长说老姐姐你有所不知，那是国家的项目拨款，局领导给我们争取的。立涛妈说什么象目拨款，象鼻子拨款，有一个餐厅都够用，还建一个餐厅，明摆着是有钱胡弄，你糊弄我老太婆啊，笑话。洪校长说老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洪校长真不是糊弄你呀。立涛妈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恼，什么红校长，你就是一个黑校长，一个小学校，盖两个大餐厅，你不是黑了心想从里面捞钱，是想干啥！你今天不给我钱，我就让儿子媳妇上你家结婚去！你别以为我好欺，你看我老太婆敢不敢。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况洪校长理屈呢，该人家钱，这些年不给息不还本，咋能说过去呢。洪校长心里早发怵了，赶紧满脸堆笑，说好话，赔不是，并表示马上想办法，尽快办好此事。立涛妈这才暂时干休。
火烧眉毛了，这热点问题不解决不行了。洪校长就给侯局长打电话请示怎么办，但怎么打都占线。洪校长就只得给朱副局长打电话。洪校长说，朱局，当初我们的后勤服务社会化改革如果不搞那么急，就可以等来国家的项目款，不至于融资欠账，还可以建高标准的。现在你看看，我们搞急了，融了那么多钱，付不起息，拿不出本，老师和社会都不愿意，我们已陷入不能自拔之地啦。寝楼，餐厅由于标准低，质量差，还出了那么多问题。一个小初中建两个大餐厅，一个全空闲，没有一点用处，群众反响大呀，我们说没钱，他们死活就是不信，把我们逼得一点退路没有了。现在被你们赞赏的那个年轻人立涛他妈正找我闹事呢，解决不好还要去你们局里呢。朱副局长说，还说这些有鸟用，你小子有所不知吧，侯局长因为在全县教育系统推进后勤服务化改革政绩突出，已提拔到县里去了。小洪，你就想办法给那两个年轻人结婚的事解决好，别让那老婆子来局里啦。侯局长很“猴”，干几年就提啦；我朱副局长很“猪”，干一辈子还是副科。你小洪学着点吧，别给我找麻烦了。洪校长还想叫点冤，多少要点钱，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上面不问了，钱的事是没头绪了。立涛、雅玲婚事不能再拖，不然那老太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就想办法腾一间房子，学校拿点钱，给他们买几样电器，捂捂那老太婆的嘴吧。
元旦前，房子腾好了，是二餐厅旁的一个小储藏室，几样电器也买来摆进了新房。结婚典礼那天，燃了一挂鞭炮，放了两个烟花，请了摄像师录像。
典礼仪式过后，摄像机录下了新郎新娘手拉手入洞房场面，录了门上的对联：
一餐厅二餐厅厅厅巍峨
等一岁大一岁岁岁没钱
横批：此婚难结
看那不太好的毛笔字体，和那对联的内容，就知道这对联是立涛个人题写的。
摄影师为了全景式展现这个婚礼的全貌，还把二餐厅和作为洞房的小储藏室也一起录入了特写画面，以作为永久的纪念。特写画面里，巍巍的二餐厅，小小的储藏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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