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歲際己亥庚子，瘴癘起於江夏，延及禹甸。城封萬戶，泣魚盈釜；鬼瞰千家，為泥無數。近者摧腸，遠者煎心。人天有疾，茹荼不足味其苦；昏昧難行，吞聲豈可塞其怨。今援筆成集，歌以當哭也。  冰粟

菽子

庚子春疫十八拍

王春正月號庚子，閉塞玄機帝力死。轟礚冬雷夜未央，天心枯涸銀河水。

危樓岌岌睡孱愚，誰聽疾聲深夜呼。結紫團紅齊下拜，畫屏正獻歲朝圖。

巧餚怒放綺筵花，百步亭邊鬥富奢。爛醉那知瘟魅近，凶音一道密簾遮。

洞中飛鼠竟何辜，並肆珍鮮供上廚。劫數神州稽禍首，翩翩代受惡名誅。

淹延大癘覆瀛寰，日見輿圖血色殷。如蟻如螻何所怙，劫塵微粒負如山。方方《圍城日記》：“時代的塵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造孽憑誰來買單，飄搖江漢浪聲寒。但呼血肉將城築，不見金階謝罪冠。

蹈蠢趨愚死不辭，陰謀各路出新奇。抖音消得塞雙耳，懶聽彤庭發佈詞。

白衣為甲逆風行，救死八方聞點兵。斫地乏資天乏藥，國恩猶重命猶輕。

屍骨未涼相疊加，蒼天無色慟無涯。長街匍匐誰家女，風卷淒聲追槥車。

濁眸相對數更殘，無醫無藥淚亦乾。咫尺陽臺垂老別，隻身投袂赴闌干。

即行封口再封城，閟絕塵泥哀些聲。十萬春燈江影裏，飄瀟凍雨斷人行。杜甫《無家別》：“存者無消息，死者為塵泥。”

驟起鬘天恨海波，化煙爐畔手機多。可憐應有名和字，留得人間痕跡麼。

癘氣壓春天意慳，劇憐消劫仗紅顏。魑吹積垢騰千丈，尚有蓮花在世間。

自剪青絲寸寸波，星眸不語淚盈窩。稚子牽衣忍回顧，此去戎場戰惡魔。

黑風孽雨卷江皋，夙夜忍聞泣更號。安得天回春路暖，無名死士卸征袍。

噤聲縮足楗门居，焦鬱真成釡底魚。镇日煎心聆野哭，擲毫枉對半牀書。

九逵蕭寂絕香塵，凶訊囂囂慘不春。堅臥匡牀門盡掩，這回真是葛天民。

下江春水上江船，風浪無憑夢自圓。夢裏流光供屈指，小康乍喜入元年。

冰粟

除夕用東坡饋歲韻

一歲倏已盡，為歡酒相佐。瓠瓜吾寧繫，至寶非求貨。不堪事無成，空悲人老大。瓊島無寒風，北窗仍在臥。遠空猶慘黷，妖氛遮星座。數聞疫情劇，生民蟻旋磨。誰曾省愆殃，飽寢相娛過。今夕獨悲歌，爆竹零星和。

庚子人日

風煙不淨足悲歌，八表同昏其奈何。萬戶疑封聞犬吠，一城猶畏看星過。頻來天使凶衰集，每讀文章涕淚多。冤魄又增人獨歎，平安虚報勝兵戈。

弔李大夫

一星搖落不勝悲，今有烝民問是非。雲黑壓城聞汝見，言虛禍國恨誰為。陶陶舐痔先機失，咄咄書空老淚垂。妖氣未除天地暗，料難瞑目雨如絲，

即事庚子元夕後三日

枯眼舊朋聲正哀，隔屏難慰淚盈杯。風聲打巷疑魑魅，雲影壓城應劫灰。廣漠共誰今問藥，疲民無路夢望梅。此身不是學醫士，惟有長齋禱月回。

如夢令•和颖师潄碧老師庚子春詞三首

其一

雲壓重城凝伫。徙倚难寻归路。處處户門封，雨打街头烟樹。誰訴。誰訴。夢醒空吟诗句。

其二

難寄一枝梅萼。江漢今春離索。待到燕來時，可是風清如昨。應錯。應錯。城郭更加空廓。

其三

鍵戶不知朝暮。遙看煙塵籠處。迁徙是何人，來敵滿城風雨。愁語。愁語。綠葉飄零無數。

素予

滯畱客

江城非我鄉，我來亦非客。轉車但塗經，忽困封城疫。旅舍與餐館，謝客不堪計。徘徊復徘徊，抱膝坐磚砌。道路人漸空，里巷門皆閉。轉徙下僻隧，暫得栖身地。疲冷眠未安，夢中母垂涕。明日復彷徨，陰雨天氣凉。泡麵苦無水，求告不相將。至于飢餓甚，搜檢垃圾箱。得食乍欣喜，終究不敢嘗。醫院在近旁，惧癘忍饑腸。還返暮色臨，驚疑喜難禁。好人遺棉衾，夢臥雲霞深。近曉忽驚起，驚起還驚避。此地莫淹畱，官命不可墜。言畢水龍出，噴吐一何肆。敝珍未及斂，瞻望徒惴惴。愼勿濕我衣，愼勿濕我被。眼見濕且盡，片言不敢議。官使行已遠，我魂亦醒轉。收拾殘餘去，道路行人鮮。偶然見二三，扶臂亦緩緩。求醫百不遂，哀哀猶互勉。此是本鄉人，此語不堪聞。萬一成新鬼，不見明年春。我雖暫淪落，猶保見在身。寄語妻與子，好自備盤樽。

拾荒老人歌

拾荒拾荒半生徂，衣不自出棚為廬。紙山甁阜催佝僂，忍飢受凍較錙銖。髮不得沐手不潔，日向垃圾覓棄餘。貴人遠避横白眼，一揖謝賜酒半壼。歸來蓬蓽獨斟酌，分食更與野狗居。親戚死散故舊疏，拾荒營錢藏一隅。唯期老病得傍身，有難不賴他人扶。忽聞疫作江城急，材乏醫少民哀泣。輾轉內心如火煎，中夜向隅長嘆息。天明顫顫搜錢囊，卯時數至日將夕。文累分積二十萬，捐之衙署助抗疫。媒體紛紛頌義舉，我聞肝腸摧且抑。大國泱泱稱盛世，何用貧賤傾囊力。拾荒老人去默然，去時步履見蹣跚。來日病餒仆道路，未知何人能為置一氊。

疫起五章

入臘人心逸，九衢同醼迎。燈籠連苑宇，水色變陰晴。見說唇間樂，翻成頸上兵。瘴雲潛作勢，連日鎖江城。封城前數日百步亭四萬家庭同歡宴。

烝庶身罹险，施施猶未驚。政客迷心眼，權名淡死生。謾言欺下吏，滋禍誤中情。舉國無寧處，誰能問不平。

八方皆振恐，時疫過重城。飆起浮雲動，心驚精甲鳴。奸商據奇貨，媒體競高聲。亦有民不畏，便然隨意行。

封城聞亦晚，疫久病難支。老弱呻吟死，交親晝夜疑。杜門辭遠近，罩口拜神祇。卻看市街寂，蕭蕭垂酒旗。

嘉節不成慶，饔飧無酒樽。 烽烟傳疫警，天意苦衢民。瞻望三山杳，魈魑百相新。未知旬月後，楊柳共誰春。

夢雨

感春八首

其一

年逢庚子運乖違，劫歷元辰萬事非。黃鶴樓頭孤日蔽，蒼龍闕下瘴雲飛。問牛誰省扶衰病，炙鼠何從解困圍。人日登臨休作賦，北望一誦一霑衣。

其二

寥落新春似凜秋，閉門深坐各成愁。九衢癘雨彌難霽，一局累碁戰未休。鉗口失機應有忝，覆車潰野豈無由。何當解醒鈞天夢，重叱羲輪晏海流。

其三

禳災萬象亂無憑，壁上遙觀每撫膺。且倚江梅消瘴氣，劇憐楚舸暗風燈。南山豹出危難弭，關口羊亡補未能。一眾獻歌休擾耳，畱聽雷怒破春冰。

其四

赤焰橫流壓海門，輿圖無地可逃秦。抱薪八士傷刑讞，請命三醫泣鬼神。莫道天災終叵測，應悲人禍向難論。康平共禱回春力，餘溺誰防起舊津。

其五

嚴城隔世閉荒寒，瘡巨釁深何忍看。東魯獲麟編已絕，北枝鳴鵙血先乾。惟從委蛻歸清境，至感遗身破禍端。春色可堪留夢底，落花風雨夜如磐。

其六

上元新月暗難圓，瘴海茫茫何處邊。柳外寒山经雨瘦，心頭春夢共燈懸。天人對影空相約，兒女分襟孰解怜。且折梅花賡舊句，隔屏遥寄大安箋。

其七

大疫流延百八灘，列邦援溺復生瀾。攘衣獨擅調元手，苟利還憑祛毒丹。舟濟東瀛情至切，妖訛西域詈初闌。沉吟風月同天意，齒冷朝儀忍一嘆。

其八

丁令重來唳不飛，寒迷華表夜深圍。通衢隤墜連黃壤，絶地逆行捐白衣。誰念填波精衛泣，漫誇駐景魯陽揮。天垂國病醫何已，一曲五噫聽未稀。

揖葭

庚子癘疫六首

雲黑風悲癘鬼行，龜蛇那可護危城。重閽九拒思逃劫，閉戶憑誰卜死生。

哀鴻聲繞楚江干，苦雨凄風逼歲寒。骨肉千家相對泣，微燈耿照夜漫漫。

城空巷閉兀茫茫，萬戶吞聲欲斷腸。心似寒灰懸一息，蒼靈何日起膏肓。

沉疴如陷百牢關，垂死爭求一榻艱。日暮嚴城聞巷哭，愁雲慘霧塞塵寰。

毒氛癘氣慘千門，欲死愁心凍不温。引袖獨收哀郢淚，夜闌誰與賦招魂。

禁城畫野各分疆，楚客倉惶出武昌。抵死寒鴉啼落日，問君此去更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