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所谓“词中之王”

近日在《今日头条》上看见一篇文章，题目叫作“主席一首《沁园春·雪》，能否成为‘词中之王’？”文中，笔者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简单说了说这首词的格局，并将这首词与东汉末年著名政治家曹操的《短歌行》进行了比较（文中未比较出优劣）。看完这篇文章时，我的内心，既高兴，又有些生气。高兴的是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拾起曾经被我们所遗忘的一些传统文化，而生气的是从评论区依旧可以看出，有很多诗词素养并不高的网民在此间大放厥词。

这首词气势雄浑，笔力遒劲，只略读一二，便能从中感悟到作者豪迈宽广的胸襟与内心远大的志向。那么主席的这首《沁园春·雪》究竟能不能称为“词中之王”呢？我很直截了当地给出我的观点——不能，现在不能，而且以后也永远不能称为“词中之王”。那么哪首词足够当此殊荣呢？我给不出答案，也将永远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评论区依旧让我很失望的，大都很团结地认为这首词“古今中外，无人能与之匹敌”，认为“再也无人能超越了”。我很惊讶，义务教育已经普及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会有人不明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道理呢？甚至还有人将其与各路词家的词进行优劣比较。这像极了旧时那些迂腐的老学究们将苏轼的《水调歌头》拿来同柳永的《八声甘州》进行比较，非要争出个胜负不可。苏派（此处指的是认为苏轼《水调歌头》更好的学者）认为，苏轼《水调歌头》的格局宏大，由个人情感延展到众生共有的情感，而柳永的《八声甘州》则始终在讲个人情感，格局不逮。而柳派（同上）则认为，柳永的《八声甘州》气象宏大，让我们仿佛看到了李唐时期的盛世，而在《水调歌头》中却感受不到这种气象。他们所说，无一字不正确，却又无一字正确。苏轼的《水调歌头》以格局胜，让我们看到了苏轼刚柔并济，心怀万物的一面，柳永的《八声甘州》以气象胜，特别是“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让我们看到了写下“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李白的影子。而两个完全不同的作品到底为什么非得要整个高低呢？为了他人对他们的认同感？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喜欢这些作品罢了？

话题回到《沁园春·雪》这首词本身，在评论区有关这首词的讨论中，有这么一个质问的声音：“如果这首词称第二，那么哪首词敢称第一？”下面就有人举出了苏轼《水调歌头》这一词，然而回复他的网友无一不是“格局比不上”，亦或者是“没有帝王之气”，总之，就是比不过。这可真的是贻笑于大方之家了——就如同先前我所举出的例子一样，一首诗词作品的优劣，何时到了仅仅靠“格局”或是“有无帝王之气”就能决出来的了？曾被古人们所评出的“宋金十大金曲”，占其榜首的柳永《雨霖铃》一篇，又有甚格局？难不成古人都是这么没有欣赏水准的吗？而论帝王之气，古今千年又有哪一首比得过黄巢的“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呢？这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沁园春·雪》这首词不如黄巢的那两首反诗了呢？

更何况《沁园春·雪》这首词也根本不是以格局胜，这首词的人生格局是要远远小于其政治格局的（虽然说其人生格局也不低），“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与曹操《短歌行》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所表现出的意思何其相似？但其实政治格局并不能尽作诗词格局的。如果硬要算的话，那毛主席的另一首词《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的政治格局岂不是更高？那为什么没有人觉得这首词很好呢？“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词的开篇就采用了比兴手法，向我们展现了反革命分子及反中国势力的无知以及革命家们坚定的意志，它的格局大吗？当然大！那么它写得好吗？不好！为什么？比兴手法庸俗而无诗美。“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两句的格局又是何其大啊！那么它写得好吗？不好！为什么？太过浅白而无诗韵。“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多么豪迈激昂！那么它写得好吗？不好！为什么？因为它合掌了！那么回到《沁园春·雪》这首词本身，它写出了古今大家所不能写、不敢写，它就胜在敢写，胜在它的思想境界而不是所谓的格局。

所以说，评价一首诗词作品的优劣，并不能单单从一点上面来看。《雨霖铃》被梁启超称作“与周美成（邦彦）《夜飞鹊》可为送别双绝”，它虽然没有《沁园春·雪》那般境界高远，但它历来被批评家们所称道的点在于它的缠绵悱恻，在于它的铺叙手法，在于它的情。《水调歌头》、《八声甘州》、《短歌行》俱是如此，我们不能说出谁更好，但也不能说出谁更差，更没有必要去分出个一二。我觉得将李小龙的一句话放在此处甚是恰当：“我绝不会说我是天下第一，可是我也绝对不会承认我是第二。”不必急功近利，争强好胜，更要力争上游，做得更好。而与这首《沁园春·雪》的同时代文人，恐怕除却郭沫若与柳亚子二人，谁也不会说这首词天下无敌吧，就连毛主席本人都未曾如此说过，但现在偏偏有这么多诗词素养不高的人来“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这其实是值得深思的一个问题。

我在《今日头条》的这篇文章的评论区中找到了一条我最为满意的答案，并将其部分摘录到此作为作为此文的尾声，他所说的也正是我想表达的。在这里，也还得向这位评论者陪个不是：

词艳花娇。牡丹福贵，梅花孤傲，兰花雅致，菊花高洁，谁为第一?论凄苦，有李后主的《虞美人》；论相思，有李易安的《一剪梅》；论怀古，有苏东坡之《浪淘沙（应是《念奴娇》，当为评论者笔误）》。人生百味，诗词格调岂能一言概之?《沁园春·雪》大气磅礴，尽显豪情，然古人能自由言志者能有几人？宋江倒是“敢笑黄巢不丈夫”，但在当时那是反诗，以今人之思想，度古人之肚量，不是可笑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连这些道理都不懂，中华诗词真是白读了。